“你可真急呀!要是你解谜的速度有夺茶的一半快,相信年初的元宵灯谜难不倒你。”讥诮的语气一落,靖羿长腿一勾拐了他一脚。
虽然是次等茶,有总比没有好,不能全让他一人独享,大寒天喝口热茶暖暖身也好,看这天色又要起风了,想必不久之后雪将伴随寒风而来。
年节的气氛逐渐拢罩京城,办年货的人潮也随着年关的逼近渐渐热络,不少关外的商人趁此机会大肆入境,打算赶在年前出清存货好回乡过节。
茶楼掌柜的吆喝一声大过一声,茶客交谈的笑语声,混杂着唱小曲的清扬嗓音,甚至是店门口乞儿乞讨的讨喜乞儿调,无一遗漏的传至二楼雅座。
由楼台往下望去,一览无遗的街景尽人眼中,捕一季凉风编成诗,千古骚客墨迹已干,多少歌赋尽留伶女口中。
喜来茶楼的楼上雅座坐了两位风雅、俊朗的男子,神情自若的谈笑风生,无视一室的男客渐由心生爱慕的女客取代,怡然自得的晶茗闻香。
出色的容貌让两人不论走到哪里都引起一阵骚动,得天独厚的清朗五官让成群的姑娘家为之倾倒,睡不安枕地暗寄明月托相思。
满人生性外放热情,汉女含蓄多情,不管有心或是无意,落花年年有,流水一样无情,带走了数不尽的伤心和心碎。
“用不着讽刺,我解谜的功力或许不如人,可是你那双尊贵的手只拿得了弓和箭,真要你镇日面对着竹片糊薄纸,恐怕满地的断竹残纸惨不忍睹。”他承认猜谜略输一着,这不是他的专长。
“说得也是,我怎么也难以想像一根青竹能变化出无数形状的美丽灯笼,薄如发丝的棉纸对我而言,如面临千军万马,全靠个巧慧。”
他宁可提剑上阵,带兵打仗为大清争一世春秋,也不愿娘娘腔似削竹编竹,一片片讲求精细,制成灯笼的骨架,然后再小心翼翼的糊上未上色的薄纸。
朗飞一脸冷笑地睨了睨他。“为什么我听到讥诮的意味,你瞧不起我的手艺?”
“哈……你想远了,小弟是佩服你的巧夺天工,自叹不如想仗着交情向你讨点好处。”他哪敢轻视好友的巧艺,人各有志。
像他专精死人的玩意,最爱玩猜灯谜的游戏,年近二十二仍不改其衷的热中钻研,常惹得阿玛和额娘长吁短叹不已,直道他不长进。
“离上元节只剩一个月余的光景,扣除团圆夜和年节那几日,我的时间真的不多了,你别尽给我找麻烦。”他的订单已让他吃不消了。
靖羿好哥们似的重重搭上他的肩。“不多,十只月兔造型的灯笼,我初十命人去龋”
“你……你去抢吧!土匪,早该料到你不安好心,客客气气地请我上茶楼饮茶一定有鬼。”忙碌让他忘了他的心机有多深沉。
“老朋友摆着何用?当然是小小的利用一下,你不忍心见我额娘失望吧!”他动之以情。
“喂!你搞清楚点,那是你额娘与我无关,满街的灯笼师傅等着为你靖亲王府效劳,不要拖我下水。”
想累死他。
靖羿狡猾的勾唇一笑。“我额娘对你的手艺情有独钟,你想她要得不到你亲手所制的灯笼有多伤心?
“而我阿玛一听有人给脸不要肯定不开心,一不开心总有人遭殃,你不希望明年的今日少了一位制灯笼的师傅吧!”
“卑鄙。”
仗势欺人,
“好说,好说,我是卑鄙、无耻、下流的小王爷,仗势凌人,你当是疯狗咬了一口自认倒霉,谁叫你不幸的认识我这位损友。”傲然的一耸肩,靖羿玩世不恭的取笑好友识人不清。
“你——”
朗飞叹了—口气,无奈的发出轻笑声。“靖羿呀靖羿,真想诅咒你‘遇人不淑’。”
眉一挑,他差点喷出口中的茶汁。
“我以为你是汉人。”
“我也很怀疑你不是满人。”
尽和小老百姓往来。
两人相视不语,深厚的交情尽付会心的一笑。
不过安静了一会,一颗心悬着的朗飞按不下好奇的问;“谜底倒底是何物?”
“想知道?”
他端起茶慢慢饮尽,杯底的残余物逐渐浮现。
“废话。”
他赏他一个白眼。
靖羿笑着倒出杯中残渣。
“瞧!这是什么?”
“你当我闲着无聊打起哑语不成,这不就是茶叶……”咦!等等,生在绿枝桠,死在滚水中,形容的正是它。
“想到了吧!我可没诳你。”他大笑地看着满脸懊恼的好友,一脑子的谜语想考倒他。
像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猜一人名——归有光。
人不在位,猜一字——立。
或是,箭在弦上,猜一字——吊。
“真有你的,猜谜方面我承认不如你,不过你要的灯笼我最多赶得出五只,多了我也无能为力。”他手上的订单是早在半年前就下的,再多也抽不空。
“成交。”靖羿爽快的拍拍他的背,没有二话的豪气引人狐疑。
“我说靖亲王府的小王爷,你该不会故意引我走进你的算计中吧?”他先是一愣,继而有跌人陷阱的错愕。
“有吗?我是体恤你经年累月的埋首灯笼中,因此才答应减轻你的负担。”他说得毫无愧疚,一脸正气。
眉一横的朗飞冷然一哼。“好个真小人,你吃定我了是不是?”
“好说,好说,在此我替我额娘谢过了。”他举起杯聊表敬意。
“嗯哼!牛 鬼蛇神不敌你小王爷的厚颜,我能不认吗?”谁叫他虚长了他几岁。
同样的戏码每年都上演一次,早被磨成精的朗飞哪会遗忘了靖亲王府的那一份;喜爱灯笼的福晋总会趁着元宵好好赏玩一番,至今他送出的灯笼少说有上百只。
只是两人的个性爱闹,不肯直接点明的迂回一番,彼此明来暗去地假意苦恼,互相取巧诈出对方的诚意。
笑了笑,靖羿忽地想起一个人。“对了,你的小青梅呢?挺想念她……”
“想念她?!”
“想念她御茶行的好茶,她老跟你跟前跟后的带着一股茶香味。”这人还没开窍,死木头一根。
暗笑在心的靖羿冷眼旁观好友冷然的神情,不知该夸他善于装傻呢!还是骂他不解风情,无视人家姑娘的付出。
轻啐一声,朗飞笑不达眼的说:“皇帝老儿御赐的好茶满足不了你挑剔的口吗?”
“不敬呀!朗兄,小心隔墙有耳,传到皇上耳中可是死罪一条。”靖羿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提醒他。
“那你得替我留心点,别让我丢了脑袋。”留着还挺有用处的。
这小子。“酒肉朋友是干什么的,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你去当,休想我管你死活。”
“真的?”
“当然,你……咦!你的小青梅怎么和一团雪球走在一起?”看来挺有意思的。
“什么雪球……”朗飞凑上前一瞧楼下的景致。“喔!是为什么妹子,我当是谁呢!”
“为什么妹子?”靖羿好奇的眺望那团长脚的雪球滚……走近。
“等你和她接触后,你会明了什么是‘为什么’?”他但笑不予解答,留待他自个去发觉。
雪,轻轻的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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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我娘会一脸哀伤,未语泪先流的吓得我以为认错了亲娘?”
不懂,不懂,无数的疑惑像一颗颗往上飘浮的泡泡捉不住,她实在不明白娘亲的反应。
她不过将庙口算命仙讲的荒唐话当玩笑说给娘听,本意是逗她发笑好博得娘的欢欣,不计较她大冷天溜出府游玩一事。
谁知她一听完没有莞尔一笑,反而吓人一跳的面色沉重,两行清泪无声的顺颊而下,仿佛心中藏着秘密无法说出口。
可是她真是娘的亲生儿呀!爹也对她疼爱有加,不可能像大哥一般由宗亲过继而来,当初接生的产婆可是她的奶娘,哪做得了假。
但是娘的神情又叫她不得不怀疑自己是抱来的小孩,不然哪来的身世之谜?除非她是桃树下蹦出的成仙花精。
看大哥同样慌了手脚的安抚娘亲,问他大概也不知原由,要找出真相唯有靠自己,这事不查个水落石出怎么成,她不想妾身不明的当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邵府千金。
“你太夸张了,也许邵夫人想到了什么难过的事,一时悲从中来,抑不住的泪珠自然滑落。”她不认为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地方。
“才不是呢,你该看看我娘当时的表情,相信你也会怀疑我不是她生的。”震惊过后的悲伤最叫人不舍,她从未见过母亲在人前失态。
端庄贤淑、高雅温婉的她宛如一湖碧水,浅笑敛眉在在显露当家主母的雅致秀丽,从容不迫的神态像是没有任何事能击败她似,坚韧得有如蒲草。
若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怎会让她失去了冷静,惊惶失措的不顾布粥施衣,急忙要大哥送她回府。
头一次像无家的弃犬被忽视,她心里有—点点难受,觉得自己不再受宠。
只是她的自怨自怜来得快去得也快,没一会儿工夫全让她踢进臭气薰天的沟渠里。
她决定了。
要找出真相。
嗤之以鼻的顾以茗用力的弹了她脑门一下,“你犯糊涂了呀!敢说邵夫人不是你亲娘。”
见过她们母女俩的人绝对不会错认两人的母女血缘,简直像得让人头皮发麻,直叫不可思议,即使邵夫人快近六十,面容光滑细嫩犹如三十出头的美妇.雍容华贵的光华令人望而生畏。
若说她非邵老爷所出还有几分可信度,因为不仅外貌、个性都相差十万八千里,远不如她那过继而来的大哥来得相似……
咦!真是要不得的想法,怎么她也跟着迷糊了,铭心绝对是邵府的千金不会有错,以她娘的坚贞不可能偷汉子赖在邵老爷头上,且他们夫妻间的恩爱是有目共睹。
“哎呀!很疼呐!人家只是怀疑,预设立场先可怜自己一下。”说不定她真是外头抱来的。
“可怜个头啦!你到底说了什么话让邵夫人泪流不止?”她比较可怜,硬是被她从茶行拉了出来,原本想好好打扮,好赴傍晚与朗飞的约会。
拢了拢松开的毛裘,邵铭心怕冷的直缩脖子。“我不过说了‘身世之谜’四个字而已。”
“真的?”只有那么简单?
“真的,真的,难道你还不信我,我很少骗人的。”一颗头直点,就怕人家不相信她的无辜。
很少不代表从不,偶尔还是有几个倒霉鬼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
邵铭心的保证让她很不安心。“身世之谜应该去找你爹娘问个明白才是,你找我有什么用。”
她又不是当事人,哪晓得前因后果、来龙去脉。
“因为你比我聪明嘛!不找你要找谁,我爹娘看样子肯定不肯据实以告,否则为何会隐瞒至今。”
还是靠自己较稳当。
很想叹气的顾以茗看了她一眼说:“别太高估了我的聪明才智,我没你所想像的无所不能。”
“可我只有你这个朋友,你不能不管我哦厂她耍赖地要她帮忙。
肩上好重,她是存心赖上她。“你要我怎么管,上庙里求神明指点?”
这种事可大可小,弄个不好可就难过了,帮人不成反害了人。
所谓清官难断家务事,打虎、捉贼的一家亲,轮不到她这外人穷搅和,邵家二老对女儿的疼宠和呵护不知羡煞多少女儿家,恨不得重新投胎成邵家女,她实在没必要将一池清水弄浊。
老人家不肯说明原由必有为难之处,何必硬要扯出陈年秘辛,万一真有那么一回事要如何收拾,难道要当做从未发生过,回到昔日和乐的生活?
“你好坏心哦!人家是诚心请你帮个小忙,干嘛搬出神明吓我。”子不语怪力乱神。
求人是这种姿态吗?整个人都缩进毛裘内只露出一张清灵小脸。“我自认能力不足,无法担起重任。”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呐!”邵铭心语气可怜兮兮的令人有罪恶感,清亮的眸子蒙上一层水气。
“邵、铭、心,你敢摆出牲畜无害的神情试试,我绝不会上当。”该死,她几乎成功了。
几乎。
她装得更无助地颤动着沾了寒气的羽睫,无比谦卑。“如果我无家可归了,你会不会收留我?”
“等你流落街头再来敲门,我会看情形要不要留你。”凡事得预留退路,以免自打嘴巴。
“以茗,你几时变得这么无情?枉我把你当成最知心的手帕交无所不谈,你……你居然要抛弃我……”
她好伤心哦!
佯哭的上下抖动纤弱双肩,第一声哽咽都还没出口呢!两脚差点离了地,回苏州见姥姥。
“冷哪!你干嘛扯我后领,万一着了凉我就不能追查自己的身世了。”
好险、好险,没让冷风灌人衣里。
她边缩边躲的将身子裹得像一颗人球,瘦弱的小脚灵巧的动个不停,活似生了脚的雪球叫人莞尔,让忍不住笑意的顾以茗无法弃她于不顾。
真是败给她了。
“反正养生堂多得是祛寒的药材,随便配个两副还愁好不了吗?”有那么冷吗?
在她看来还好,下雪前总有一段暖和期,不致冷得令人受不了。
瞪大了眼,邵铭心不高兴的微噘着嘴。“原来你巴不得我一病不起,好甩掉我这个小麻烦。”
“你也知道自己是麻烦呀!”这才是她的真性情,一个不怎么老实的千金小姐。
“以茗……”坏心肠的姑娘。
顾以茗没好气的举起手阻止她开口。“虽然我帮不了你,不过我晓得有个人一定肯出手相助。”
那个人最喜欢难解的麻烦了,就不知他肯不肯接受眼前的大“麻烦”。
她指的是人。
“你没骗我?”邵铭心抱持着怀疑态度,红通通的鼻头煞是可爱。
“我又不是你,爱耍小心机。”把人耍得团团转,玩弄于股掌间。
“哪有,我最乖巧善良了,夫子们常说我是他们教过最好学不倦的学生。”她沾沾自喜地露出春阳般的笑脸。
不想拆穿她的顾以茗失笑的摇摇头。“是,我的好妹子,天子脚下就属你最正直了。”
“唔!取笑人家,我脸红了啦!”其实是冻红的,水嫩的肌肤禁不起寒风的蹂躏。
“少装了,我看你是冻坏了,先找间茶楼喝口热茶暖暖身,省得你冻僵了。”
熙来攘往的街头满是叫卖声,一抹微阳才刚探了个头,层层云气已包住它的金光,稍微回暖的天气又转为阴寒潮湿。
一阵阵冷风袭来,原本不觉冷意的顾以茗受了身侧“雪球”的影响,不自觉的环起手臂保留一丝暖意。
星子般的瞳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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