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护他,不就是指望着有朝一日能让他替柳家正名吗?
“……在京城找个姓柳的孤寡人家不就行了?认个义父义母,把你们的户籍落到他家,只是,虽然是认下的,但以后也还是要孝敬老人家的。”
“这个可以,我们也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柳子丹点点头,然后大口大口吃起饭来。
柳子墨扒拉着碗里的米粒,笑道:“大恩大德何在为报?我以身相许你要不要?”
“你当蒋青是死人?”贾宝玉可不想真把北静王府的长府官惹毛了,要不然他在贾政面前一吹风,自己指不定又得吃一顿板子。
鸡飞狗跳的书房
回到贾府的时候,贾府又翻了天,原因无他,贾宝玉回去的太晚了,贾母又把贾政骂了个狗血淋头,大意是你这个当老子的怎么这么不知道关心儿子?儿子失踪都一天了你竟然现在才知道!
贾政那个委屈哟,心说我管他的时候您倒是别拦着啊,我一管他您就跟我翻脸,现在人找不着了又怪我,这个怪得着我么?要不等他回来我管管他?
你敢!贾母一瞪眼,立马把贾政那点小九九打回到肚子里重练去了,要是再把我的宝贝孙子打坏了,你看我能不能饶得了你!
贾政无力叹息,原来他娘把他叫到这里臭骂一顿根本不是责怪他教子不严,而是纯粹来出气的……
这边贾政还在垂手听训,门外就传来丫环惊喜的声音:“回老太太,宝玉回来了!”
贾母的脸上立刻多云转晴,阳光绽放,双手合十直念叨:“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总算平安回来了……在外面吃过饭了?”
丫环思索了一下,说道:“……吃不吃饭不知道,但应该是喝过酒了,闻着身上像有酒味,他还说怕冲到您,等洗干净了就来请安!”
“好好好,下去吧。”贾母总算松了一口气,又歪歪地靠在软榻上了,等着他的心肝孙子来看她,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坐了起来,对贾政说道:“天色不早了,你也回房歇息去吧……”
别吓着我孙子!
“是!”贾政作了一个揖,躬身退出,一出门就恨恨地跺了一脚,大叹慈母多败儿,慈母慈祖母加一起更败儿!
贾宝玉收拾干净后去给贾母请安,正巧跟贾政走了个对头,看他一付垂头丧气的模样,不禁有些好奇:“老爷,这是怎么了?”
贾政一抬头,气得眼都红了:“孽障,明天去我书房说话!”
啊喂!我好心好意问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干嘛这样骂我?我是想缓和咱们父子僵硬的关系好不?我是真心想把你当成我的亲生父亲待的好不?怪不得贾宝宝不喜欢你,老祖宗不待见你,这么个臭脾气,谁愿意往你跟前凑?
“是!”贾宝玉往旁边一闪,给他让出一条路来,父亲大人,您先请!
“呀,二爷来了?”鸳鸯打帘子迎了出来,笑意盈盈地站在门口,估计是屋里听见声响了,老太太派出来给宝玉撑腰子来着。
贾政恨恨地叹了一声,拂袖而去。
贾宝玉做无奈状耸耸肩:他自己想不开,我有什么办法?回头又该骂我是不肖子孙了!
鸳鸯也无奈,谁让你是人家儿子?
一进屋就被贾母搂了个满怀,还怕他在外面吃不惯,吩咐鸳鸯又去准备了一些点心和小粥,直到看着他喝了一碗甜米粥之后,贾母才放人回去睡觉。
小儿子,大孙子,老太太的命根子,一点不假,更何况宝玉从小就是在老太太身边养大的,受宠程度更是让人到了忌恨的地步。
虽然被贾母护在怀里的感觉很安全,但这样护下去,结果显而易见,书里的贾宝玉是什么下场?贾政虽然迂腐,但他好歹是一个严父,盼子成龙并没有错,只是……他的性格和处事方式太不让人喜欢!
哪怕是曹老大,也没办法喜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跟贾宝玉那厮果然是一个得性,都一样怜香惜玉,怜惜世间一切美好……
第二天一大早,给贾母请过安之后,他就听从父命去了贾政的书房,贾政正冷着脸坐在书案后面,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拿着茶杯上的碗盖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撇茶水里的浮沫。
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皮儿,问道:“昨儿干什么去了?”
“回老爷,跟北静王去喝酒去了!”这谎撒的是脸不红心不跳,如果不是蒋青昨天来找过人,还真把贾政给蒙过去了,贾政气得肝疼,他霍地一声站了起来,指着贾宝玉怒骂:“小畜生,再敢扯谎我掀了你的皮!”
贾宝玉沉思了片刻,决定实话实说,毕竟还有事求老爷子不是?于是他说道:“回老爷,昨儿是跟北静王府的两个朋友一起喝的,那朋友有事求老爷……”
“北静王的朋友能求到我?”贾政的眉毛一挑,那笑就越来越冷了。
贾宝玉脖子根嗖嗖发凉,心说我要不扯上北静王府,你肯帮忙么……
“那你倒说说,是什么事?”贾政捻着胡子,眯缝着双眼看着他,那意思很明显,你最好给我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
“想求老爷托人给那个朋友办个户籍。”
“办户籍?”贾政一头雾水,“你那朋友连个户籍都没有?他到底是干什么的?”
“唱戏的,刚赎出身来,以前的户籍上留着这一笔,不好看……”贾宝玉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恍惚之间仿佛看到老爷子身上着火了。
贾政狠狠地倒抽一口凉气,抽出插在瓷瓶里的鸡毛掸子就朝贾宝玉身上招呼过去,一边抽一边骂:“我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
贾宝玉没躲开,被一棍子抽到胳膊上,当时就抽出一道一指来宽的血印子,他惨叫一声,捂着胳膊满屋子逃,贾政就拿着鸡毛掸子满屋子追。
清客们劝这个的劝这个,拉那个的拉那个,本来清清静静的书房里一阵鸡飞狗跳。
“哎呀我没骗你,他跟蒋青认识的!”
“那他怎么不去找蒋青?蒋青说一句话不比我管用?”
“那什么,他跟蒋青有点不和……”不等他说完,贾政抡起鸡毛掸子就又抽过来,“为了琪官得罪了顺王,难道你还想再为了一个戏子把北静王府也给得罪了?你是不是不把贾家逼向绝路你不甘心?我打死你这个欺祖忘宗的东西!”
“虽然他跟蒋青不合,但蒋青为了讨好他天天往戏园子跑,你要把这事办好了,蒋青也会领你一个人情的!”
贾政气喘吁吁追不动了,贾宝玉也躲在椅子后面狂喘气,心说这公子哥的身体比他还娇气,这才跑了多大一会儿就累成这样?
“我告诉你,这件事你少插手,倒不如让蒋青去办,如果他能因此讨好了那个戏子,他也会记你一个人情的!”
贾宝玉无奈:“关健是那戏子……啊不,是那个朋友,他和蒋青过结太深,他宁愿唱戏也不让蒋青给他赎身,又怎么会接受蒋青给他的户籍呢?”
“那是谁给他赎的身?”贾政的眼刀子嗖嗖射了过来,“不会是你吧?”
贾宝玉轻轻地点了点头:“身上还有一点银子,就给他赎了……”
“不省事的小畜生,你这不是明摆着把蒋青得死里得罪吗?”贾政的头都给气炸了。
“我给他赎身总比让他继续卖唱好吧?蒋青要是连这点都想不明白,他真可以去死了!”
“谁让本官死了?”门口一个声音传了过来,蒋青穿着红衣官袍,好整以暇地看着满头大汗的父子二人,“宝二爷,您总算舍得回来了,要逮到你可真是越来越不容易了!”
宝玉整整衣服,翻了个白眼:“你来这儿干什么?”
话没说完,被他爹的巴掌拍到了后脑勺上:“该死的畜生,还不给蒋大人赔罪!”
“你确定他敢受?”贾宝玉一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蒋青,蒋青无奈:“我以前怎么就不知道你这么小心眼?我不也是奉命行事么,你心里有气去找正主使去,犯得着拿我出气?快告诉我,你把柳子墨藏哪儿了?”
“你要是不想让他离开京城,你就别去找他,让他好好清静清静。”贾宝玉打心眼里鄙视这个男人,当初看人家落水也不知道拉一把,现在才后悔,早干什么去了?
蒋青倒也好脾气,被他鄙视成那样也不见恼,只是从怀里拿出一张银票递给他:“还你的,你跟他无亲无故的,赎身的钱总不能让你出。”
贾宝玉这回不仅连人给鄙视了,连钱也一起鄙视了:“谁说我跟他无亲无故了?我替朋友赎身,钱用得着你还?”
蒋青把银票收回去,又从怀里拿出两张户籍:“那你把这个交给他吧。”
“我怕他不要……”贾宝玉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他。
蒋青怒,我还想跟他拉近一点关系呢,你总不能让我做好事不留名吧?但一想到柳子墨或许真会把这两张户籍给撕了,也只能一咬牙,说道:“那你就说是你家老爷帮着办的……”
自负的小柳
贾宝玉捂着胳膊从书房里退了出来,把蒋青留给他爹接待去了,回到房里急忙把染了血的衣服扔给袭人,让她赶紧扔了,袭人看着他血淋淋的胳膊吓得脸都白了,张口就要去喊大夫。
“别喊大夫,又不是什么大伤。”贾宝玉急忙拦住了他,“你这么一兴师动众的,老祖宗知道了又该担心,去药柜里拿止血散和金创药出来,自己包一包也就行了。”
“可这伤口这么深,不瞧大夫怎么行?”袭人可不敢擅作主张,“这搞不好以后可得落一个大疤,要不,还是跟老太太回一声吧。”
“让老太太知道了又要发作老爷,何苦呢?这事儿本来就是我先挑起来的。”
袭人惊奇地看着他,什么时候这么体谅老爷了?还自己主动把错承担下来?难道真是那次挨打,把他给打得开了窍?
不过这样岂不是更好?自己虽然没名没份,但毕竟是老太太和太太默许了的,要是他将来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也算是圆满了。
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男人是个没担当的?
想到这里,她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红晕,然后赶紧去药柜里找药去了。
曹老大头疼扶额,别看他一心要改变贾宝玉的命运,心里却正经没底儿着呢,谁知道到了最后会不会空忙一场?万一皇帝就是看他家不顺眼铁了心要灭掉他们,那不也只能伸长了脖子等人家砍么?
不行不行,说什么也得拉拢一下皇帝!他姐姐快封贤德妃了吧?趁她回来省亲的时候好好商量一下才行啊!
“咝……”袭人拿着帕子给他清理伤口,疼得他一个劲地倒吸凉气,好不容易把伤口给敷了药包好,他已经是满头冷汗了,这老爹也真是,下手怎么这么狠?
“咱找大夫看看去吧,这样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袭人说道。
“无妨,你去忙你的吧,记住,千万不能让老祖宗知道了。”
“哎!”袭人应了一声,拿着脏衣服出去了。
她刚出去,林黛玉就进来了,看看正换衣服的宝玉,再看看抱着衣服的袭人,问道:“这是怎么了?好好的换什么衣服?这是要出去?”
“嗯,出去一趟,然后就去学里,妹妹找我有事?”
黛玉摇了摇头:“没事儿,今儿天气好,出来走走,顺道看看你在不在,既如此,你忙你的去吧。”
“妹妹最近身体可好些了?”
黛玉点点头,然后在他书案上拿起一本史记笑了起来:“看来这回是真下决心了,记得你以前是最不耐烦看这个的。”
“正因为以前不耐烦,现在才更要多看,”贾宝玉穿戴整齐,抓起折扇就出去了,“妹妹你自己玩儿,等晚上回来咱们再说话……”
“嗯!”林黛玉淡淡地应了一声,也不管贾宝玉能不能听见,其实贾宝玉说完这些话的时候,人已经飘出门去了。
黛玉放下史记,转身去了贾母那里。
骑上快马,到了柳子墨的住处,把户籍交给他后,带着柳子丹一起去了贾府宗学,贾代儒看他带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小公子,脸色当下就变得很难看。
贾宝玉急忙解释:“太爷不要误会,柳公子来年也是要进考场的,只是慕太爷大名,前来向太爷学习一二!”
贾代儒半信半疑地看着他们,片刻之后叹了口气,挥挥手示意他们坐下,然后考了柳子丹几个问题,柳子丹不仅对答如流,见解还十分独到,倒是让贾代儒刮目相看。
可惜看到他的脸,贾代儒狠狠地摇了摇头,纵然才华横溢又怎样?坏就坏在生得太风流,这样的男人,就算是考取了功名,也是董贤韩之高之辈!
柳子丹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不甘心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长成这样,又不是我愿意的……
贾代儒重重地敲了敲桌子,怒喝一声:“读书!”
学生们又都各自捧着书本叽哩呱拉地念起来,只是瞟向贾宝玉和柳子丹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暧昧,贾宝玉对这帮子不学无术的家伙倍感头疼,柳子丹干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什么都不知道。
毕竟他从小就在戏班子里长大,要是没点忍性,又怎么能活得下去?
于是,平淡而不平静的学堂生涯就这么开始了,他与宝玉除了是第一天一起来的以外,其余时间全是独来独往,而贾宝玉经常因为各种世家子弟之间的应酬不来上学,他却风雨无阻,从不迟到,许久之后,别人才肯相信,他的确是来上学的,而不是来玩乐的。
同年八月,他参加了童试,他不像贾宝玉,可以越过童试乡试,直接参加秋闱科举,他只是一介平民,考试也要一步一步往上爬。
考试过后,柳子墨置办了一桌酒宴,只请了贾宝玉赴席,一来是感激贾宝玉给了他们这个机会,二来是预祝柳子丹能考取功名。
“一个小小的童试都考不过,我还考什么大功名?”酒过三巡的时候,柳子丹笑得特别自负,贾宝玉定定地看着他,心想,也许这才是他的真面目,他哪是什么乖巧的人,他的乖巧全是被逼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