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服私访?吃饱了撑的吧?皇帝就算微服私访,那也是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护架,谁真的会单枪匹马一个人出来?
然后,里面就是长时间的沉寂,似乎屋里的人知道有人听墙角了,谁都不说话了,一股沉沉的压抑如同一块无形的巨石一样,从头顶压了下来,砸得他呼吸都有些困难。
窗户被嘭地一声推开了,等看清窗口站着的人是谁后,就像有一道急雷似的,把他震了个魂飞魄散,竟然是北静王水溶。
那个经常夸他超然于世外的北静王水溶,陪着他一起读庄子的人。
怪不得他能前一刻还跟他交好,回头就拿着圣旨来抄家,原来,在他心里,宝玉根本就是一个只会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
水溶看见他,显然也吃惊不小,原本温和如玉的一个人,此刻竟然有些狠辣,他清秀的眉头结成一团,怒视着宝玉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宝玉的心突然有些发凉,就像被浸在了冷水里一样,他冷冷地看着水溶,不屑地哧笑一声:“我在这里关王爷什么事?王爷有把这个园子包下来吗?”
“你……”水溶气结。
“王爷也未免太肯屈尊降贵了,同宝玉这种只会声色犬马的酒囊饭袋结交,也不怕脏了您的身份!”被人欺骗的愤怒让他失去了理智,也不管水溶是不是王爷了,狠狠地冷嘲热讽了一顿,拂袖而去。
水溶气得脸皮发白。
一个头戴紫金冠,身着宝蓝外的男人出现在了水溶背后,看着宝玉大步踏去的背影,他安慰性地拍了拍水溶的肩,只是那语气怎么听怎么像幸灾乐祸:“好像也不像你说的那么没用……”
水溶气极,把窗子甩得震天响,贾宝玉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这样忤逆他!
回到酒席上,夺过柳子墨手里的酒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气得手直哆嗦,酒水洒在了衣袖上,狠狠地灌了三杯,才压下心里的怒火。
薛蟠本来正端着酒杯灌金荣,见他像修罗一样红着眼杀了回来不禁吓了一跳,等他放下酒杯以后才颤巍巍地问道:“宝,宝兄弟……怎,怎么了……”
宝玉不答,直勾勾地看着柳子墨:“会弹《兵败垓下》吧?”
柳子墨被他看得心肝乱颤,然后弱弱地点点头,抱起琵琶,弹了起来。
荷园之中便响起了铮铮琴声……刀光剑影,鼓角争鸣……
宝玉眉头一拧,拿过柳子墨的琵琶自己弹了起来,刹时之间,一道兵败垓下被他弹得血肉横飞,杀气冲天!
好容易等曲子弹完了,薛蟠身上的冷汗已经快把衣服湿透了,他真的好想摇着贾宝玉的肩膀问一问,你到底是怎么了啊怎么了?你是不是中邪了啊喂!
可惜现在他怀里还搂着一个直打哆嗦的金荣,自顾不暇。
唯一能撑下场来的还是柳子墨,虽然他脸上的笑容都快挂不住了,但至少算得上镇静,他小心翼翼地从宝玉怀里接过琵琶放在旁边的空椅子上,起身投了个干净的手帕,拉起宝玉的手给他擦了擦。
水溶,你个混蛋!爷也没把你写得这么黑暗啊,你在现实中怎么就这么坏呢?是,宝玉是白痴了一点,你嫌他白痴你别理他啊,干嘛还三番五次请人家去你府里玩儿?第一次见面就把皇上赏你的手串送给他,你就是看他好骗是吧?你一定在想,瞧这孩子,多单纯啊,一块手串就骗走了,你很得意,是吧?!
骗了就骗了吧,还跟别人说人家是酒囊饭袋!哪怕你把他说成一个纨绔子弟,我也不会这么生气啊,你知不知道这四个字有多恶毒?
要是我今天没听到你们的谈话,你是不是还继续一面骂人家酒囊饭袋,一面像个宠溺弟弟的大哥哥似的,送人家漂亮的东西,还陪着人家看无聊消散的庄子?
亦或是,你干脆把人家当成个玩物,闲得无聊的时候,纯粹来逗着玩一玩儿?
想到这里,宝玉心里那个恨啊!甚至庆幸他自己取代了这个脑子一片空白的家伙,要不然,这不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是什么?
水溶,你可真够狠的啊!
王爷很温柔?
水溶的话就像一根刺一样横在宝玉的心里,时不时地扎一下,让他疼一会儿,总觉得一口恶气憋在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别提多难受了。
他努力忘记,却越想忘越忘不掉,甚至想起的次数越来越多,直到他把手里的雪瓷茶钟砸了,才觉舒坦一点。
然后,他骑上马去找戏园子看戏去了,今天是柳子墨登台的日子,特意给他留了第一排最中间的位置。
去了以后,拿出柳子墨的请贴,庆喜班的班主立刻两眼放光,看向贾宝玉的眼神分明是看着一块鲜美多汁的肥肉!
贾宝玉能不知道他打的是什么主意?不就是借着柳子墨多从自己身上榨点油么?拿出一块十两银锭子,扔给了他。班主笑得见牙不见眼,亲自引着他到了前排。
一壶上好的碧螺春,一盘茶点,再摆上一盘瓜子,哐地一声,好戏就开锣了。
柳子墨扮演的是杨贵妃,双目含殇,泪光点点,带着些许不得意的哀愁,一曲贵妃醉酒,唱得哀怨缠绵,底下哄然叫好,赏钱像下雨似的哗哗地扔到了戏台上。
一曲唱罢,贾宝玉去了后台,柳子墨正在卸妆,身后一溜拿请贴的管事,一个个跟斗眼鸡似的,当然,在这种情况下,谁家主人身份最高,谁最有鄙视别人的资格,不过别看他们对着同类趾高气扬的,面对柳子墨的时候,那一脸谄媚的笑能腻死人。
心里再瞧不起他,当着面还得称呼一声柳爷。
柳子墨从镜子里见他来了,淡然一笑,说道:“你怎么进来了?乱烘烘的,小心把你挤坏了。”
宝玉在他身后站定,双手交叠着放在身后,说道:“没事没事,你快忙你的吧,忙完了咱们出去吃酒,我订了燕风楼的江南菜,十分清淡,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行。”柳子墨应了一声,转身去后台换衣服了。
那群管事不干了,轰隆隆一下子涌了上来,把他围了个水泄不通,其中一个拿着请贴说道:“我说柳爷,我家大人已经请了您三回了,这回要是再不去,可就说不过去了!”
“我家爷的堂会还没唱呢,戏台子都已经摆了好多天了,柳爷,我家爷耐心也好,也有耗尽的时候,您再这么一推四五六,小心庆喜班在京城唱不下去!”
柳子墨用眼角斜看着他,扬手紧了紧头上的首饰,嘴边勾起一抹冷笑,没等他说话,就有人替他报不平了。
“在京城这个地界,公侯都不敢说这种大话,不知道您家大人是哪位?”
来者是一个三十来岁的男子,穿着一身低调无华的藏青色长袍,浑身上下也就腰上挂的一块羊脂玉佩值点钱,此人不是别人,宝玉认识,不止认识,还很熟,北静王府的长府官蒋青。
他看到宝玉小小地吃了一惊,然后走到他面前作了一辑,唤了一声:“宝二爷。”
宰相门人还七品官呢,更何况王府的长府官?那是连贾政见了都奉为上座的人!贾宝玉个无官无职的,哪敢受他的礼,但这个人可是水溶的代言人,只要一看到他,贾宝玉,哦不,准确地说是曹老大就想起了水溶,那是恨得牙根痒痒。
可怜的蒋青就这么被迁怒了。
但曹老大毕竟不是那个不通世俗只懂喜恶的贾宝玉,所以,他的眉头只拧了那么一眨眼的时间,然后回了一个礼,笑道:“不敢当!”
以前的宝玉对谁都是笑呵呵的,虽然偶尔不懂礼数,但那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任谁也不忍心去责怪他,至少蒋青就非常喜欢他那副白痴呵呵的模样,倒是现在这不冷不热的态度让蒋青摸不着头脑,仔细想了想,自己最近也没得罪过他吧?
“呀,这不是蒋大人吗?”刚才那位要威胁庆喜班唱不下去的管事立马换了一副笑脸,要多狗腿有多狗腿,“您老真是贵人多忘事,小的是马伯爷府上的管事啊!”
“马伯爵?”蒋青一挑眉,端的是笑得十分无良,像个仗势欺人的地痞流氓似的,“麻烦您跟他老人家说一声,小柳今儿要去北静王府,就不去侍候他老人家了!如果有什么得罪的地方,请他老人家海涵……”
“不敢不敢!柳爷请便!柳爷请便……”那管事陪着笑脸灰溜溜地退下了,其开管事一看这架势,谁敢跟北静王府去抢人?眨眼之间鸟飞鱼散。
贾宝玉纳闷地看着柳子墨:“你今天要去北静王府?”
谁知柳子墨看了蒋青一眼,王府的长府官被他看得如同蔽履:“你问他,我可没记得有过这个约!”
“我这不是替你解围嘛!”蒋青也是十分无奈,“你就不能领我点情?”
“不能!”柳子墨斩钉截铁地回了一句,摔帘子进屋了。
蒋青急忙追了进去,却又被推了出来,哐啷一声把小屋的门给反插了,蒋大人一个劲地狂拍门:“子墨,你到底要怄气到什么时候?我是来给你赎身的,你快给我开门!”
屋里传出柳子墨冷冰冰的声音:“不稀罕!”接着又换了个声调,声音甜得能腻死人,扯着嗓子喊道:“宝玉,你可别走,我马上就好!”
贾宝玉嘴角一抽,刚抬起来的脚又放了下去,暗叹柳子墨真是个人才!
果然,没等片刻,柳子墨就收拾好了,一身月白色长衫,系着一条暗花的浅灰色腰带,腰上系着一个精美的荷包,拿着一柄折扇,任谁也看不出他是长年在风尘里打滚的人。
无视一脸哀怨的蒋青,两个勾肩搭背地离开了,蒋青看着那两道绝尘而去的背影只有叹气的份,他转过头,看着庆喜班班主,阴恻恻的眼睛里杀气弥漫,班主腿一软就跪了下去,哭道:“大人,不是小的让柳爷出去陪客的,实在是柳爷执意要去,小的拦不住啊!”
“他跟宝二爷睡过了?”
“呃……”班主噌地冒了一身冷汗,就算睡过了,他敢说实话?于是,咽了口唾沫,吞吞吐吐地说道:“应该……还没有吧……”
蒋青沉默了许久,明显不相信班主的话,直到班主快撑不住的时候,他才阴着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要是再有下次,你就给我滚出京城!”
贾宝玉是什么得性他能不了解?琪官可是忠顺王的心尖子,他都敢勾搭,更何况一个无权无势的柳子墨?
恨恨地吐一口气,骑上马回王府了,直奔北静王的书房,水溶正拿着一本庄子躺在摇椅上发呆。
见他一脸苦大愁深,就知道在柳子墨那儿又吃闭门羹了:“连个卖唱的都能把你拿捏成这样,出了门别说你是本王的长府官!”
“……”蒋青无语。
“实在喜欢,直接上了不就得了?时间长了,他自然会知道你的好处!”
蒋青抽搐:“如果宝二爷拒绝您,您会不会直接上了他?”
水溶终于舍得看他一眼了,只是那直勾勾的眼神实在没几个人能受得了:“好好的,你提他做什么?……不会又跟柳子墨搞一块了吧?”
一想到这个可能,水溶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王爷,您要真喜欢他,就赶紧把他收了吧,别让他再祸害别人了成不?”
“恐怕不可能了。”水溶的语气里有些淡淡的惋惜,“前两天跟南安王喝酒,背地里说他是酒囊饭袋被他听了个正着,现在正恼着呢。”
蒋青头上黑线乱滑,讲人坏话被当场抓包,怪不得他见了我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有的!敢情我是在替你顶锅!
“明天去一趟贾府,把人给本王请过来,本王倒要好好看看,谁借了他胆了,敢当着南安王的面让本王下不来台!”
明明是你先得罪人家的好吧?别说的你自己那么无辜!蒋青看了一眼温柔如水的男人,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宝二爷,你自求多福吧!
到底谁跟谁赔罪?
“什么?北静王请我去赴宴?”前一刻还在床上爬着看书的宝玉立刻炸了毛,噌地一下子跳了起来,把袭人吓了一大跳。
“……是,是啊,快点吧,管事的在外面等着呢。”袭人转身就去准备出门穿的衣裳,甚至连头冠都准备好了,宝玉看了那衣服一眼,咚地一声又躺回到床上,两手枕在头后,一张脸堪比苦瓜。
“小祖宗,怎么又躺下了?”袭人过来拉他,被他一把甩开,“去告诉他们,就说我昨天受了风寒,大夫让好好养着,不能出门。”
“……这是要别人都还好说,来的可是王府管事,能推吗?”袭人为难地看着他,纵然是个丫环,也知道官大一级压死人的道理。
宝玉冷笑:“皇上家还不使唤病人呢,不去!你找人去知会凤姐姐一声,让她准备点赏钱,替我打发了!顺便,再让他给我请个大夫……”
“好!”袭人担忧地看着他,转身去找凤姐了。
凤姐立即派人把管事给打发了,然后还真请了大夫来给宝玉瞧病,结果没眨眼时间,贾母王夫人宝姐姐林妹妹,能来的都来了。
大夫把了把脉,无事,再把,正常,要实在说出点问题来,那就是心思郁结,虚火上升,说白了,就是有点上火,于是,他老人家摇头晃脑喷了一大串专业名词,把众人给绕得云里雾里之后,开了一剂败火药言,然后拿着琏二姐姐发放的赏钱屁癫屁癫地走了。
水溶听到管事的回报,说贾宝玉病了,只是冷笑一番,连话都没有说。
第二天,贾政在街上就“偶遇”了蒋青,蒋青拍了拍自己的胸口,把稍存的那么一丁点良心给藏起来之后,惋惜地看了贾政一眼,开始摇头叹息。
贾政被他看得心里发毛:“大人,何故如此看着学生?”
蒋青左看右看,然后拉着他到了一个偏僻没人的角落,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大人,您家二公子到底是吃了熊心还是豹子胆?不就是被王爷说了几句吗?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何故如此记仇?”
记、记仇?跟北静王记仇?贾政惊得目瞪口呆,急忙弯腰施礼,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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