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
但他不后悔了解到欢儿的美好,更无法想像他们错过彼此的情形。
这是否便是有失有得的道理?
如果真要选择,就让那一片黄沙成为记忆吧!
跟失去她的痛苦比起来,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
事情发生在永宁公主参拜后回京的路上,参拜前略缓的风雪又落
下了,使得回程的路辛苦了许多。
郑副统领见雪有愈下愈大的趋势,勒回马头至轿旁吩咐轿夫加快
脚步。
好冷的天,好大的风雪,可别有什么意外才好……
才想着,一枝冷箭便疾擦过他的手臂钉上轿头——
“有刺客!”郑副统领悚然一惊,回头见那枝利箭入木三分,便
知道来的刺客非泛泛之辈,何况在这种飞雪的情况能将箭射得如此狠、
准,只要再往下一寸,便会直直射入鸾轿取了公主的小命!
几乎是立即的,他反手放出甚少用到的求救火箭,只希望能够引
起京城守军的注意。
虽然气候不利,但这里已经非常接近京城,机会是五五,只要城
上守军没有偷懒……
训练有素的禁卫精兵,不必郑副统领下令,一众铁卫立刻包围住
鸾轿,持枪步兵则守在外围,严阵以待。
跟在轿旁的夏天吓了一跳,在公主的招呼下躲进轿子,以防成了
箭靶子。
刺客见一击不成,倾巢而出展开一场惨烈的肉搏厮杀。
听着轿外传来的嘶喊,夏天害怕地抱住主子。
“公主,别怕!郑副统领会保护我们,那些小贼很快就可以清理
掉的。”不知道是因为天寒还是心颤,夏天牙齿直打颤。
李欢反手拍抚着她,应和安慰,“嗯,不会有事的……”
虽然这么说着,她心里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
听声音,刺客人数不少,会选在这种雪天来行刺怕是成竹在胸,
很难肯定郑副统领一定能够打退这班贼子。
她并不费心去猜测会是谁主使这场行刺,身为皇室中人,随时都
会成为箭靶子,何况她本身就是一个最有利的筹码;她是最受皇帝宠
爱的公主,驸马又是威震西域的平西将军,抓到她,对不管是要威胁
皇帝的叛党,或是欲令平西将军投鼠忌器的化外蛮夷而言都非常有利。
闭上眼,李欢努力克制自己别去想多余的事,暗中祈祷郑副统领
能够克敌制胜。
一阵激战,双方无不是搏命攻守;刺客如果失败被擒是满族抄斩,
禁军如果让刺客得逞是唯一死路!
金铁交鸣,每一声惨嚎传来都令李欢一阵心惊胆战,几乎无法忍
受这种暧昧不明的状况,很想探头出去看一下情况,却又知道她轻率
的行动只会让郑副统领分心于她,只好忍住一探究竟的欲望。
倏地一道淬着蓝芒的剑锋从扎得密实的轿窗刺了进来,李欢及夏
天骇地尖叫一声,几要夺轿而出,却硬生生地止住自己这种自找死路
的莽撞行动。
短短一刻,却有如一个时辰般漫长,禁卫军已负伤累累,恨敌众
我寡!
郑副统领下了一个决定,如果他和剩下的兵士拼死绊住刺客,公
主至少有七成机会逃过一劫,若是继续困守一地,待禁卫死绝,公主
只有死路一条!
主意一定,郑副统领做了手势退至轿旁,“公主,请出轿逃命!”
惊慌未定之际,李欢带着夏天毅然走出目前看似安全的鸾轿,在
一干禁卫牵制下照着指示往京城方向逃去。
“想逃?”其中一名身形高大的刺客见她们出轿逃命,立刻跃出
战场追杀而去,对上了死命保护公主周全的郑副统领,他拼着一死奋
力掷出袖中短剑,左手长剑千钧一发之际挡下郑副统领的招式及时自
救。
眼见短剑便要穿背而出,一枚暗器现踪打掉短剑,救了李欢一命。
看到不知何时出现在李欢身后的白衣男子,射出短剑的刺客蒙面
布巾下的表情一变。
“你的主子会希望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吗?”白衣男子,也就是
卫如杰问道。
听到小叔清朗的声音,李欢惊喜交加地停下逃命的脚步回过头去,
那一刻她真把他当成降世救难的仙人了。
噢!她从未曾有过一刻如此欢喜他的出现。
一票人倏忽如鬼魅般在这风雪中现身,刺客们骇然四顾。
这场风雪为他们带来便利,却也同样遮蔽了他们的眼耳官能,导
致敌人援军摸至近身犹不觉。说到底,他们只是贪逐名利罢了,没想
到本已经成功一半的事就这么杀出程咬金来,眼看是不成了,他们…
…
其中几名显然识相的刺客打个眼色,不再恋战欲逃。
卫如杰哪能让他们有逃掉的机会?手势一打,新来的援军立刻加
入战局,战况瞬间改观;一来敌人已经与禁卫打过一轮,气力消耗不
少,再者禁卫因为援军的出现而精神一振再度涌上,两方差距立现,
刺客节节败退。
卫如杰显然认识刺客头子,叹息道:“她应该不希望你大张旗鼓,
你不怕反害到你的主子吗?只要从地上这些死尸循线查上,你的主子
绝对脱不了干系,你这么做只会害了她。”
刺客头子唯一露在外面的那双眸子浮沉地盯着卫如杰,又扫过正
忍受着风雪加身的李欢,默默不语。
“二公子,你知道主使人?”夏天代替主子问出心中的疑问。
看到禁卫们已经和援军一起制伏了一干刺客,她放下一颗高悬的
心。
卫如杰颔首,一双带笑的眸子透出一股厉色,“你输了。”
郑副统领防备地和还能站的兄弟包围住刺客头子,以防他突围而
出。
令人意外的,他并没有反抗,缴械就擒。
他的行动让卫如杰大出意料之外,不禁问道:“为何要投降?我
以为你应该为了她奋勇抵抗。”刺客头子揭下面巾,赫然正是仇元。
“是她不该给我这个机会。”
卫如杰为仇元的话大感意外地挑起双眉,他以为……
“如杰,你认识他?”见卫如杰看到刺客的真面目一点也不讶异,
李欢知道他早认识这个刺客,“他是谁?”
卫如杰低头沉思,要让公主大嫂知道吗?
“卫如杰!”见他迟疑,李欢大发娇嗔,“你还有没有把本宫这
个公主大嫂放在眼里?”
他分明早知道会有刺客来袭,否则他哪来广大神通在短短一刻钟
内招集这些高手赶来救她?从这里到京城少说也还要走上两刻,更遑
论风雪阻人了。再听他口气,分明连这一场阴谋的来龙去脉都弄得一
清二楚,而她却被蒙在鼓里。
她不喜欢被人隐瞒,更何况这是与她切身相关的事。
郑副统领本想请示她如何处置这些乱党,见她似乎发火了,只能
退至一旁噤声不语。
卫如杰抬头对郑副统领下令道:“将一干乱党押回京城候审。”
其实他没资格命令禁卫军副统领,但情况特殊,郑副统领也乐得
有人派指令。
“你不是迷恋苏虹月吗?”趁李欢还没骂人之前,卫如杰赶紧问
道。
乍闻苏虹月的名字,李欢惊喘一声,这会和苏虹月有关吗?那个
温婉的女子?
我就知道那女人不安好心!夏天在心里嘀咕着。
“我爱她。”仇元的语气像是在谈论别人的事般。“但是她的眼
里从来没有我,既然如此,不能同日生就同日死吧!这样,至少能跟
她死在一起,她最后的眼睛里能有我……”
对,是她不该给他这个机会,他原本就没打算成功,没打算活着
……
曾经以为自己只要能在她身边待着,只要能够天天看到她,他就
能满足,但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发现他愈来愈无法忍受眼见她与别
的男人缱绻缠绵,愈来愈无法忍受她对他的视而不见——
他曾经劝过她,那是他给自己,也是给她的最后一次悬崖勒马的
机会,但她却是坚持下去,让他心中的魔鬼愈发茁壮终至不可收拾!
李欢愣住了,为他淡淡语气中的疯狂执着、疯狂爱恋,他的眼神
中是对苏虹月的挚爱眷恋,近似偏执的诡谲爱恋。
这是爱吗?
如今的结果是苏虹月的错?他的错?还是……她的错?
雪,不知何时停了,风,却仍不停地狂啸而逝——
***
图谋行刺皇室中人,依律法只有死路一条。
这是个有贵族法的时代,同样的罪行不同的人犯来刑罚也不同,
简单说,官愈大,罪愈轻。而以下犯上是大罪一条,更遑论犯的“上”
是皇族的人:“五刑之中,十恶尤切”,所有迫害封建皇权的罪均是
十恶之列,为了维护皇权的至高无上,十恶均不可适用议、请、减、
赎之优遇。
但是——
“你走吧!”
“公主!”夏天瞠目结舌地瞪着自己主子。
卫如杰的神色也镇静不到哪里去。这已经是公主第二次甘冒天威
私纵人犯了,上次是为了驸马,这一次又是为了谁?
李欢看着眼神掩不住讶异的仇元,“走吧!我会说你趁我们不注
意时逃了。”
卫如杰愈来愈弄不清楚自己这个公主大嫂的想法了,还是皇族的
思想逻辑都跟常人不同?机会难再,不趁这个机会扳倒苏虹月,谁知
下次她又会使出什么毒计来害人?
仇元低下头去,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自然无从揣测他的想法,
半晌,他抬起头直视眼前高贵的金枝玉叶,“为什么?”
这个问题也是在场所有人想问的,但连当事人自己也不知道这个
答案。
李欢眼神有些茫然;为什么呢?
“大概……大概是因为想减轻心中的罪恶感吧!”
她当日的一相情愿弄乱了三个——不,四个人的未来,如果当初
她不让皇帝哥哥下旨赐婚,如豪和苏虹月该会是幸福的一对吧?
她心中总是惶惶地觉得今日的结果是她逼的!或许真是她逼的,
或许不是,但是……心不安呀!如果放过仇元能让她自欺欺人地好过
一些,为什么不做?
仇元深深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她也爱着卫如豪,为何她却不会
跟他一样想将意中人的爱占为己有?为何她会放过另一个想藉着杀她
而独占爱情的女人?他们之间哪里不同?是生长环境的不同、教养的
不同……还是“心”的不同?
风不停地吹,寒意刺骨。
仇元离开了,留下被夏天和卫如杰轮流轰炸的李欢。
***
她是可怜我、施舍我!
苏虹月好恨!美丽的脸上堆满了绝望。
现在她还剩些什么呢?连尊严都没了啊!连尊严都被活生生地剥
去……
如豪如果知道她做的事,一定不会原谅她了……
等在她面前的似乎只有一条路了。
苏虹月游魂似地来到了孩子的房间,小小的娃儿睡得正香甜。
“娘不会留你孤孤单单……没人疼……没人爱……”空洞的眼睛
里流露出最后的慈爱,她抱起孩子,骨血相连的温暖体热流进她心房,
热泪一滴滴地落在孩子的脸颊上。
在这个没有月亮、没有星光的夜里,苏虹月毫不费力地抱走孩子,
不惊动任何人的到曾经是她设计陷害李欢的荷池边,一步一步地踏着
薄冰往池子中央走去,孩子让寒气冻醒,乌溜的眼睛不安又惊惶地转
呀转,望着抱着他走往死亡的娘亲,犹不知发生了何事,寒冷使他想
张嘴大哭,但是却被苏虹月先一步捂住嘴巴堵住求生的声音……
***
三年后
净心寺又是如临大敌、战战兢兢,原因无他,只因卫如豪偕同爱
妻来上香参拜。
三年前西疆战事再起,卫如豪奉命出征,李欢坚持随同。
平乱后,卫如豪被封为大将军驻守西疆,一年后大漠上的游牧民
族遣使进贡,正式臣服,皇帝龙心大悦之下册封卫如豪为平西侯。
春末,李欢怀了身孕,卫如豪即携眷回返中原,生怕妻子受不住
大漠的艰寒。
皇帝自然欣然同意,发了诏书令卫如豪回京。
旧地重游,李欢不禁有许多感慨。
即使是自己得到幸福,她仍忍不住想若不是最初的一面改变他们
的命运,今天站在这里,偎在如豪怀里的人应该是苏虹月,而不是她。
卫如豪知道妻子心里所想,对虹月他亦有一份愧疚,但只能说命
运弄人吧?
如果虹月不是那么渴望一份完整的爱,如果虹月没有那一段流离
的岁月,如果他没有爱上欢儿……
她看似柔弱,却又强韧;以为她坚强,实却软弱。
她以自尽作为对不平世间、不平苍天的控诉,结束了一生。
“如豪,你说均儿会不会是仇元带走的呢?”抱着夫君的腰,藏
在他的大披风里,李欢忍不住问道。
如果是仇元,他该会善待自己心爱女人的孩子吧?
三年前的那一日,苏虹月和孩子一同失踪了,将军府花费了大量
的人力寻找,却犹如大海捞针,一丝一毫的讯息也没有送回府中。
骇人的事实在春后雪融时浮出池面,因冰雪的关系,苏虹月的尸
体未腐,一张原本动人至极的娇颜染成了紫色,一双柔媚楚楚可怜的
水眸死不瞑目。
李欢当场昏厥!
所幸的是孩子并没有在池里,卫如豪放干池水、挖尽烂泥,仍是
没有发现孩子的尸骸。
她宁愿相信孩子还活着,是仇元将他抱走了。
现在没有人知道苏虹月是打算带着孩子一起死,还是一开始便将
他托给仇元。李欢想是后者吧?没有母亲会狠心地想杀死那样可爱的
孩子。
卫如豪耸耸肩,拉起披风更紧密地抱住妻子。如果不是欢儿坚持,
他根本不希望挺着大肚子的她,在这种天寒地冻时节跑来赏什么冰挂。
李欢叹了一口气,半阖起眼眸,“我倒觉得是他呢!”
“你说是便是吧!”卫如豪眼睛视而不见眼前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