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公主心已死。”一身白衣素服的冬天不知何时出现,代替
卫如杰接下未完的话。
她仍恨这个男人带走了公主的生命,而且是在那种情况下。
“请将军莫要出现在奴婢眼前,虽有公主吩咐,奴婢仍是控制不
了自己悲伤的心、想复仇的手。”冬天有礼却又无礼地说。
卫如豪没有答话;或许永宁公主也不希望见到他吧?他待在这儿,
只怕一缕芳魂也不愿进飞双园。
卫如杰看到冬天眼中深沉的恨,那么赤裸裸而不加掩饰。
“公主求情不只为了我大哥,只怕也是为了你们这些随她良久的
宫女吧?”卫如杰若有所感地说。“公主知道你的脾气,知道你会为
了她而刺杀大哥,为了防止你犯下杀头大罪,这才阻止你。公主不希
望你们这些宫女就这么死去吧!”
闻言冬天征愣了下,泪水无声落颊;公主到最后还是这么善良…
…
一阵强风刮起,刮过三个人的心头,刮出不同的心情。
卫如豪只觉心头那份沉重愈来愈令他难受,压得他几乎窒息——
7 距离永宁公主落水已经四个月,皇宫却迟迟不发丧,在还没寻获尸
体前,皇帝不愿相信永宁公主已死。在情薄的宫闱之中有如此之深的
兄妹情谊固然感人,但是这么拖下去却也不是办法。
邺水上的渔夫日复一日地看着士兵寻找尸体,都摇头叹息,认为
永宁公主的遗体已经让鱼儿噬去,尸骨不存。直到官府下了重赏——
寻获永宁公主者,不论死活皆赏黄金千两!一下子邺水上多了十数倍
于士兵的百姓加入打捞作业,志愿只在那千两黄金,即使是一片裙子、
一件首饰都好。
死活不论只是避讳皇帝的心情,谁也不认为真能找到一个活生生
的永宁公主。
至于那个被皇帝公认为罪魁祸首的平西将军卫如豪,则是留职停
俸、闭门思过。直到永宁公主寻获那一天才准官复原职,否则——自
个儿还是学乖一点,早早辞官归隐也别想在朝廷混下去了。
谁都知道,皇帝不杀卫如豪,只因永宁公主在最后的信笺中恳求。
不过这四个月来,京城里没人好过,只因皇帝龙心不悦,不管婚
丧喜庆一律不许铺张,弄得小老百姓哀声载道,因为他们不比王公达
贵可以在自己家里找乐子,平日只能看哪家娶媳嫁女去凑凑热闹,或
是办个小庆典轻松轻松,然现在全没了。
而唯一称得上喜事的,只有那“罪魁祸首”的平西将军府添了个
小壮丁。
这孩子还没出生就逼死一个公主,害得全城百姓跟着倒楣,将来
肯定有名堂。
日子就在平静但无趣中度过,直到一匹快马带来一个不大不小的
诡异消息——
“你没有弄错?”卫如豪坐在正厅,问着底下的一名瘦小汉子,
那是他派去邺水沿岸打听消息的探子头。
“属下不敢确定,但赎了玉*带回。”瘦小汉子呈上一块色泽温
润的玉*。
那块玉*乍看之下没什么了不起,特殊之处也不过且一形为凤鸟,
但是其雕功却精臻细腻到一根羽毛都不马虎,使得这块玉*像是随时
都会复活翔空一般。
“没错。”拿在手中细看之后,卫如豪点头,“这是凤珮。”
龙凤双珮只传与卫家长子,在婚后凤珮便归长媳。当年年幼的卫
如杰见了双珮吵着也要一个,于是龙*归幼、凤珮归长,待卫如豪有
了意中人便用凤珮将人套住,卫如杰再将龙*归还。
只不过还未成婚前,卫如豪便糊里糊涂,不知将凤珮丢在何处了。
为何迟至今日才出现呢?“在哪里发现的,又是谁将它拿去典当?”
“邺水旁一个县城,名叫白县;据当铺掌柜说,是一个未曾见过
的生面孔,年约十八的女子,气质不错但性子稍急,当票上的名字是
孟巧。”瘦小汉子详细以答,说出自己探知的一切。
这件事虽跟永宁公主无关,但毕竟是丢失已久的传家凤珮,他还
是回报。
见主子沉默,瘦小汉子于是说:“需要属下将此女找出吗?”
“不……”卫如豪骤然下了一个连自己都吃惊的决定,“我自己
去找,你继续负责寻永宁公主。”摒退有些惊愕的属下,卫如豪简单
交代过代替卫英工作的许伯便独自出门。
他非常清楚自己想亲自出马的原因。
两老只有在报告搜寻永宁公主的进度时才会愿意听他说话,这情
况已经持续了四个月,而卫如杰又出门做生意,家里竟没个可以把酒
谈心的知心人——
虹月自生下孩子之后便愈加束缚着他,似乎不再如以往一般知心
解语,对孩子也不甚关心,反而是爹娘较常去看孩子;而卫英为了躲
避虹月的侍女,竟宁愿代替许伯出外收租,过着劳顿生活,月余才会
回府。
家,已经变了许多。
待在将军府中让他备觉束缚、疲惫、郁闷及一点的落寞,他发觉
自己无法以相同的态度对待虹月,他们之间似乎出了一些问题,但是
他却不知道是什么不同了;是他,还是她?或许是他们两人都变了。
虹月变得要求更多,而他——给不起。
圣上将永宁公主的死怪罪于他,他也无法坦白说自己无错,那种
感觉是愧疚。
他不该当着下人的面让公主难堪,也不该听信一面之词……
卫如豪骑马出城,问清方向之后便策马狂奔,似要将这四个月来
堆积胸口的所有负面情绪倾泄风中,让风带走所有一切。
马鞭一鞭鞭挥下,胯下骏马愈奔愈急,几乎要与风合为一体了,
人们只看到一阵褐色的旋风吹过,什么也不留下了……
卫如豪眯起眼只看得到一条缝,在他的视线中只看得到远处一望
无际的黄土大地,那么的广阔、那么的具有生命力,而自己是多么渺
小,他想暂时忘掉一切使他疲惫、束缚、郁闷的人事物,只有眼前这
一刻。
这辽阔的大地只剩下自己——
***
邺水上游,距白县十哩的一个贫困村落——
村尾有一座摇摇欲坠的破烂茅屋,若非屋外晒有衣物,谁也不相
信里头有住人。
一名四十出圆滚滚的大婶急急地跑来猛敲门,那一片暂时充当门
户的木板就这么寿终正寝,胖大婶见门倒了,干脆直接登堂入室,拉
开嗓门叫道:“阿巧!阿巧你在哪里啊?事情不好了。”
隔开厅堂与内室的破布掀开,一名衣衫上满是补丁的美貌女子走
出,嘴巴还不高兴地嘟着。
“九婶,我家小姐还病着,你小声一点。”
被称做九婶的胖妇人才不管她,粗臂一拉将她拉到身前,“县城
里那个歪嘴少爷今天派了轿子来抢亲啦!我家那口子干活回来看见赶
紧抄了近路回来通知,你们快躲起来,万一真给他抢去就糟蹋了。”
阿巧闻言慌乱地眨眼睛,“我家小姐生病了走不了啊!怎么办?”
九婶跟着皱眉,这村里的地全是那个歪嘴少爷家的,大家暗帮还
行,要明帮就要饿肚子了,没人真敢跟那个歪嘴少爷作对。
阿巧跟她的主子欢姑娘是三个月前搬来落脚的,据阿巧说欢姑娘
原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夫人,但丈夫一过世,小妾就联合外人欲谋害
她夺得家产,幸得忠仆示警,两人才得死里逃生,远离京城来此落脚。
主仆两人皆生得美貌,在村人瞧来就如天仙下凡,没人敢逾矩。
但是好景不常,一次欢姑娘出去洗衣被偶来收租的歪嘴少爷看上,
硬要抢回去做小妾,众目睽睽之下,欢姑娘抵死反抗,歪嘴少爷也不
敢太明目张胆。虽然逃过那一次,却时时心惊胆跳怕歪嘴少爷又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种压力及经济上的困苦,还有天气的骤寒,欢姑
娘终于病倒了,而且病势凶猛。
现在歪嘴少爷也不知从哪里听到消息,竟挑这个时候来。
“唉!女人家还是有个男人靠好。”九婶叹道。
“要男人也不能挑那只癞虾蟆呀!”阿巧气道,“歪嘴鸡还想吃
好米。”
歪嘴鸡?哈!九婶猛地笑出声,恼得阿巧想砸了她的头。
忽闻外头传来锣鼓声响,外号歪嘴少爷的何鹏程穿着一袭可笑的
大红喜服大摇大摆地闯进来。
“我心爱的小妾呢?”他嘴里问着,眼睛还色迷迷地盯着阿巧瞧。
呵呵,娶了美丽的小老婆,连这个阿巧也可以……哈!何鹏程一
脸色相。
阿巧瞪着他,“这里没你说的人!”
“就是我心爱的欢欢呀!”说着,何鹏程便要进去里面,“别害
羞了,小欢欢。”
“等等!”阿巧跑到他面前阻止他的去路,“我家小姐不嫁你!”
“吃醋吗?”何鹏程一双手往阿巧滑腻的脸上摸去,“别急,本
少爷一样会好好疼爱你的。把她押好,可要小心别伤了她那身细皮嫩
肉。”他向家了下令。
阿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何鹏程进入内室将昏睡中的小姐抱出来,
却无能为力。
“放开我家小姐!她……她真病了,不能这么折腾的!”
温香软玉在怀,何鹏程色欲薰心早分不清东西南北。
紧闭眼睑的女子虽然两颊削瘦,嘴唇也失了红润的光泽,但那副
纤弱却衬得她益发娇美可人,让男人一碰就不想放手,病中轻喘娇吟
之声更让何鹏程迫不及待想立刻占有这么一个美人儿。
“何少爷……”九婶良心过不去,细声开口,“欢姑娘真的不舒
服,您还是改天再……再来迎娶吧!”
“不舒服?”何鹏程咭咭淫笑,“今晚她就会很舒服了……”
“不!”阿巧急得掉眼泪,只能看着他将小姐抱入花轿,“求求
你放了我家小姐,我……我可以代替我家小姐,求你放了小姐!”
何鹏程上了马,不屑地笑道:“你们两个都是我的人,安分一点。”
他才不可能将到嘴的两块肥肉放掉,就算京城里也很难见到这么
美的姑娘,他一下子就找到两个,可见是上天赏给他的啊!不接受就
太对不起老天爷了。
就在全村人的注视下,何鹏程抢了病中的欢姑娘,并把阿巧押在
花轿旁随他回白县。依他计算,日落前便可以回到何府。
阿巧一边走一边掉眼泪,迷蒙的眼还得注意着轿中摇摇晃晃的小
姐,生怕她受不住这一段路的摇晃,使得病势加重。
早知就另外找个更偏僻的地方落脚,也要先打听有没有这么恶霸
的地主。
原以为村里民风纯朴,不料大老虎不住村里……
现在说什么都没有用处了,即使会牺牲自己也无妨,她一定要让
小姐获救!
一路上阿巧拼命动脑筋,眼看着白县就在眼前,她却苦思无方。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拉回阿巧有些混沌的脑袋,轿内的小姐似乎醒
了。
“巧儿……这是……”她睁眼便见到一片大红,恍惚间好似回到
了出嫁的那一日。
阿巧挣扎着靠近花轿,靠着窗口愧疚地说:“对不起,让小姐被
那只歪嘴鸡抢了。”
昏茫的脑袋瓜还未来得及恢复运作,花轿已经进入白县,吹吹打
打的喜乐声让她的脑袋更加痛了,隐约只听得轿外的人在谈论些什么,
吵杂及叹息交错着。
县民们交耳讨论,这已经是何家少爷第七房小妾了,每个都不是
用光明正大的手段娶到,其中三个在洞房隔天上吊或割腕,都自尽了。
县民管歪嘴少爷娶妾叫“造孽”,害了一个又一个好人家女孩。
奇怪的是,歪嘴少爷即使娶了这么多个妻妾,还是连个孩子也没,
何老爷为了香火也一次又一次默许歪嘴少爷这种伤天害理的行为。
县民看了轿外被押着的阿巧,猜想轿里的新娘一定更美了,却不
知是个病美人。
“小姐。”阿巧着急地说道:“您快逃吧!能逃就别管奴婢了。”
“我……”她苦笑了下,“我不行……你逃吧!”说着,她又咳
了。
眼见何府已在眼前,阿巧知道一旦进入何府想逃就困难了,于是
她趁小姐被扶出轿外时猛然一撞!顿时何鹏程被撞倒在地,穿着素衣
却戴喜帕的新娘也顿失依靠软倒伏地,人们这才知道新娘竟是个病人。
被家丁扶起的何鹏程气冲冲地往阿巧一踹。
“贱婢!打!”他可没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情,竟害他出了这么大
一个糗!
家丁一阵乱踢,看喜事的百姓们不忍地别过头,却没人敢出面制
止。
阿巧眼泪和血流,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最重要的主子这么被糟蹋—
—
“谁来救救我家小姐,她是被逼的呀——求——求求你们!”阿
巧嘶声哭叫着,就盼一个人伸出援手,无奈却无人能够帮忙……
阴沉的天空在此时飘下鹅毛般的雪花,一片、一片飘落。
就在昏沉的新娘将踏进何家门之时,谁都认为这个新娘成为何家
人是定数了,连阿巧也绝望了,不料却突生变数。
***
驰马进了白县,卫如豪便发觉这里似乎有喜事,远远传来锣鼓声。
“老伯。”他下马栏住一个路人,“请问……”
“唉!”老伯竟然朝着他摇头叹气,“今天又有一个好姑娘被糟
蹋,根本不算是喜事而是丧事呀!真是造孽喔……你是外地来的吧?
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别插手,那不是你管得起的,小哥,千万别逞
英雄呀!”老伯语重心长的交代一番,才问:“你想问什么是吧?”
卫如豪没有不耐的神色,问道:“请问钱记当铺往哪个方向?”
“喔……”老伯上下打量他一番,“小哥不像是需要典当过活的
人哪!”
“寻人。”他简略交代。
老伯点点头,“老朽住这里一辈子,小哥想找谁?或许我可以帮
上忙。”
“孟巧。”虽不认为这个老人知道,卫如豪还是回答。
“哦,长怎样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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