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丈夫柯公亮可能有送命之虞,她居然当众说出不参与此战之言,可见得她实是进退两难之下的唯一道路。
谷虹影又柔声道:“告诉我,有还是没有?”
应真热血沸腾,情感激动,大声道:“没有!”
谷虹影凄然一笑,说道:“好极了。”
随即曼声吟道:“天涯一旦成知己,沧海他年见此心。”
吟声中缓缓退开。
他们这一番对答,众人大都不甚明白,不过却感觉得出这两人之间一片光明,衷心互信。并非有什么男女之私,是以暗暗又对那应真另生想法。
石一鹤、莫大风待得谷虹影退下,便即上前出手夹攻。
柯公亮也大喝一声,出掌劈去。
他的外号称为天是手,掌力极是沉雄。应真出手封架之际,已不复见早先那等挥洒自如的景象。
四名高手亡命相搏之下,灵堂中劲风激荡,声势惊人。不久已激战了数十招之多。
应真突然左手勾住莫大风鹰杖一搂,鹰杖斜荡开去,恰好架住石一鹤长剑。这一瞬间,应真右手已封住柯公亮掌势,抽回左手,疾劈过去。
这一招宛如雷霆迅发,柯公亮避无可避,当即运足真气,聚集在将被劈中之处,双手招数齐发。
谷虹影深知应真内力深厚,这一掌劈中了的话,柯公亮定须立毙当场,不禁骇得暖的一声。
独角龙王应真武功之强,世所罕见,这时战局虽是激烈无比,但他耳目之聪,仍能兼顾全场。
谷虹影这一声暖,他听得清楚明白,这一瞬间,他心中转过四五个念头。
第一个念头是:她明知必有这等结局,但仍然不肯出手助战,足见她坚信我不曾做下这等卑耻之事。
第二个念头是:可是柯大哥死了,她也不能独生。
第三个念头是:我这—掌若不全力劈去,势必反而被柯大哥天罡手所伤。
第四个念头是:我纵是受伤,也不至于立毙当场,柯大哥、谷大姊与我一段交情,难道就全不顾念?
最后的一个念头过处,登时已作决定,掌力一收,掌心轻轻拍中柯公亮胸口要害。
同时之间,柯公亮左掌击中他肩膀,砰的一声,应真身躯震得侧旋开去,正当柯公亮右手掌势去路,顿时又发出砰的一声。
应真跟路直退,第五步上煞住后退之势,但身形摇摇,似是难以站稳。
柯公亮自然晓得应真收回掌力之举,此时双手一分,拦住待要向前扑攻的莫大风、石一鹤两人。
全场寂然无声,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应真身上,瞧他到底站得住抑是站不住。
内堂中奔出一人,迅快奔到应真身边,伸手相扶。众人只见这人重孝在身,但眉目如画,风姿绝世,自有一种美态,能令人心弦震动。
当即晓得她正是双枪许一山的独生爱女许灵珠,武林中公认的第一美人。
此事大出众人意表,连柯公亮夫妇在内,无不惊愕得目瞪口呆。
应真侧眼望见许灵珠,豪气顿生,左臂一振,把许灵珠震开,同时之间,腰肢一挺,顿时站得稳稳。
杨晋此时才如梦初醒,厉声喝道:“灵珠,你敢是疯了?快快回后面去。”
许灵珠却在杨晋喝叫之时,幽幽道:“应大哥真是英雄了得,若不是爹爹……唉……”
转回身子,迅快奔了入去。她的话声甚低,只有应真听得见。
柯公亮上前两步,说道:“柯公亮出道以来,凡是被我天罡手击中的,没有不在第十步上跌倒。于此可见你功力之深厚,实是远在我柯公亮之上。”
应真心中反复回味许灵珠的两句话,对柯公亮不理不睬。
杨晋大喝道:“即速擒下此贼。”
灵堂四隅各有一人应声而出,奔到应真身边,却没有一个敢动手的。
柯公亮大是不悦,喝道:“退下!”
那四名壮汉哪敢多言,纷纷退开。
柯公亮接着又向应真说道:“今日之事,你是自家了断,抑是由我们公决?”
应真在此时,陡然间悟出许灵珠话中深意,那就是说:若不是她爹爹许一山被害,她纵是深夜受袭,决计不会张扬出来。换句话说,她正是爱上了他。
悟出此意,不觉如痴如醉,柯公亮说的话,根本没有听见。
沉寂片刻,鹰杖莫大风怒道:“这等倔做无耻之徒,何用多言。”
举起鹰杖,跨前两步。
石一鹤朗声说道:“莫兄说得是,多说无益。”
也挺剑上前。
柯公亮心中长叹一声,不再拦阻。
正在此时,远远忽然传来一声阿弥陀佛,这声佛号虽不响亮,但全场之人听了,都微感耳鸣心跳。
莫大风、石一鹤二人停手退了两步,面色甚是凝重。
石一鹤说道:“少林寺的道兄们赶到了,只不知哪一位高僧宣此佛号?”
柯公亮沉吟一下,说道:“少林寺中具有这等功力的高僧,恐怕只有三位,这一声佛号不是藏经阁光慈大师,就是达摩院首座光悲大师所发。”
全场之人听了此言,不禁极度紧张,人丛中起了一阵骚动。
鹰杖莫大风、君山石一鹤两人虽是当代名手,但想到可能就要跟少林一流高手作战,背脊上不觉沁出冷汗。
转眼工夫,一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大和尚,从人丛自动裂开的通路大步走入灵堂,只见这僧人身材高大,宝相庄严,眼中神光极足。
他笔直走到柯公亮面前,合十打个问讯,说道:“少林寺弘法僧遏见柯大侠。”
柯公亮不动声色,欠身还礼,说道:“大和尚好说了。”
弘法僧接着道:“敝寺方丈接得大侠谕帖,立即率同敝寺光慈、光悲两位及四弟子赶来,特命弘法先行。”
众人一听少林寺方丈光德大师亲身赶到,今日之事,只怕风浪滔天,不易解决,群情尽皆惶惶。
柯公亮神色一肃,说道:“柯某万万料不到贵寺方丈大师法驾亲临,这就出去欢迎。”
却见灵堂门外人群一阵骚动,道路裂分得更宽,几个和尚缓缓走人来。
当先的一个老僧,面如满月,慈眉善目,令人一见,即生和蔼可亲之心。
稍后左右两例,又是两名老僧,左边的瘦削矮小,右边的高大黝黑,眉毛都是灰白色。
这三个老憎都披着灰色憎袍,与世上一般老和尚,并无差异,但举手投足之间,威仪自具。
再后面便是三个身披黄色袈裟的大和尚,一望而知,与最先进来的弘法僧同等身份。
柯公亮欠身行札,说道:“少林寺方丈及藏经、达摩三位大师尊驾莅临,在下有失远迎,罪甚!罪甚!”
弘法僧此时已退回三老憎身后,应真缓缓跪倒,人人都瞧得出他用尽全身之力,才能够不在跪下时跌倒。
少林寺方丈光德大师合十答道:“柯大侠好说了,今日之事,幸得大侠挺身主持,老衲感激不尽。”
三老僧对应真跪下之举,视若无睹,但后面的四名大和尚,眼中都露出不忍之色。
众人见少林寺谙僧这等态度,都暗暗松了一口气,但又微感失望。
原来少林寺这三位老僧,地位崇高无比,谁不想亲限见他们抖露武功?
柯公亮长叹一声,说道:“大师们德高望重,此事自是得蒙秉公处理,柯某心硬情薄,又不自量力,强行出头,唉……”
他的目光移到应真身上,接着说道:“应真啊!那一掌你不该撤回内力才是。”
这番话,全部懂得之人不多,但却都知了应真刚才掌下留情之事。
光德老方丈心想:“久闻柯公亮乃是大仁大义之士,他这话分明向应真表示身处两难之地,因此立下以身殉友之心,一来无愧正义公理,二来顾全私谊,这等用心,果然当得大仁大义四字,但可借方正过甚,易于受欺。应真决计不是这等卑劣之徒,因此上你还不是应真的真正知己。
只听应真说道:“三位师兄在上,小弟叩见。”
低头叩拜,忽然腰身一软,显是脱力,便要瘫伏地上。
光德老方丈左右两侧的光慈、光悲,各各大袖飘摆,两股柔和劲力涌去,抬起应真上半身。
光德老方丈说道:“罢了!罢了!”
众人直到此时。才晓得应真竟是少林寺掌门方丈的师弟,连同柯氏夫妇在内,都不觉吃了一惊。
高大黧黑的光悲大师,转头缓缓瞧了四周的人一眼,便即说道:“小师弟,咱们方丈师兄亲自下山,可知道是何缘故?”
应真道:“小弟愚昧,还望师兄指教。”
光悲大师灰眉一耸,提高声音说道:“方丈师兄本来谕光慈师兄率弟子数名,下山处理此事,但愚兄坚持同行,方丈师兄知道你光悲师兄最是护短,所以才亲自前来。”
他说到自己之时,不说我,而说你光悲师兄,口气之中,一则表示出对两位师兄不满之意,二则表示对应真疼爱亲近之情。
众人听了,都不禁呆住。
应真不觉抬头痴痴望住这位师兄,虎目中陡然浮现泪光。
光慈大师轻叹一声,说道:“光悲,愚兄嗔念虽无,但痴心仍在,心中之痛,与你赂同。”
光悲大师万万料想不到这位佛法高深的师兄,也当众说出这等至情至性的话来,极是感动,合十低首道:“小弟得罪了。”
光德老方丈不理会他们对答,只是低声念佛。
形势陡然紧张,石一鹤、莫大风都暗暗运功戒备。
只见光悲大师转身从一名大和尚手中取过禅杖,杖尾在地上一顿,登时穿透方砖,陷入半尺之深。
接着举手按住杖头,那根禅杖缓缓陷入地下,转眼之间,只剩下尺许露出地面。
这一手功夫,须得内外兼修皆臻绝顶,才能纯用柔劲按杖入地。
要知厅中地基极是坚实,纵是刚猛之力连击多掌,也未必能办得到,何况是用柔劲按下。
柯公亮、石一鹤、莫大风三人见了又惊又佩,都想:“以他这等功力造诣,不但单打独斗难以匹敌,便是联手而上,虽是不比应真的手法那般毒辣威猛,但定然别具威力。
光德方丈低声诵经不辕,光慈大师怔了一阵,忽听光德方丈诵曰:“人寿百岁,多忿不忍,不如一日,含喜不嗔。人寿百岁,怠惰不勤,不如一日,策励身心。人寿百岁,情欣放逸,不如一日,归心空寂。人寿百岁,昏暗识心,不如一日,洞悟无明。”
光德方丈诵的是大法句经偈,经中之意,便是言说:纵是百岁高寿之身,若是随俗浮沉,不如一日之了悟。
光慈精通佛典,句句烂熟于胸,但今日处身此境,却隐隐别有会心,当下摄心沉思。
光悲大师上前,伸手摩婆应真头颅,大声说道:“小师弟,师兄知道,你含冤受屈,你现下当面说一声没有干过这等事,师兄决计出手,替你出气。”
此言一出,众人一阵骚动,极是紧张。石一鹤、莫大风已沉不住气,一个缓缓掣出长剑,一个举起鹰杖。
只有柯公亮动也不动,神色沉凝如常。
应真此时又是感动,情绪又极是激荡。
心想:“我若是答说没有二字,马上就得掀起滔天风波,不知要死伤多少人,若是答说有字,光悲师兄非当场气死不可。”
这时他实在为难之极,不知不觉目光一转,落在谷虹影面上。
谷虹影飘飘走出去,说道:“大师且慢。”
光悲大师双眉一耸,凛凛生威,转眼望去,便待发作,却见是个美丽妇人出头打岔,他到底是有道高僧,当下压住心头之火,冷冷道:“女施主不宜置身是非之中。”
谷虹影平静如常,说道:“大师虽是疼爱小师弟,却不是他的知心。”
光悲大师一怔,谷虹影接着道:“应真胸襟宽广,轻生死,重仁义。今日纵是冤屈无比他宁可茹吞此恨,不想大师破戒出手,危及别人。。
光悲大师一面觉这话有理,一面嗔心难息,一时失去主张,转眼向光德方丈望去。
只见他垂眉合十,口中喃喃诵经。
他一直都没有听见光德方丈诵念何言,此时忽然听得清清楚楚。一阵低沉平和的声音,在他耳边道:“……生闻梵志,来求佛言:佛弟子与他人,有何差别?又有何功德?佛告生闻梵志:我出家弟子及在家弟子,作业若败,亦无忧恼碲哭,亦不痴狂。我弟子,能被饿渴寒热风等所逼,以杖捶,以恶声骂,亦能忍之,是他人所不能为也。我弟子有此功德……”
这一段出自杂阿含经,其义甚明。
光悲身为少林达摩首座,自是熟悉经典,听了开头几句,不由自主默念下去,恍惚别有所梧。
谷虹影见他忽然不言不语,便即退下。
四周之人,但觉少林三位老僧都甚是古怪,难以测想。
哪知光德老方丈正借此因缘,为两位师弟除迷破执,修证大乘佛果。
只见光慈大师笑吟吟上前去,俯身抓住禅杖顶端,毫不费力拔出来。这一手几乎比插入地去还要困难。
柯、石、莫三人又是一惊,心想他的功力,似乎更在光悲大师之上。
石、莫二人举杖、挺剑上前几步,等他出言掐战。
光慈大师向他们摇一摇头,双手分抓住杖头杖尾,构成头尾相接的一个大铁环,缓步走到光悲老僧身边,说道:“光悲,此环便是一切法。”
光悲伸手接过,挂在颈上,眉宇间耀出智慧之光,合十道:“多谢师兄。”
杨晋在旁边一直额冒冷汗,目下一瞧这场架打不成,便挺身而出,喝道:“灵珠妹子,你说你当晚用过咱们独门秘传的乌芒珠,击中应真的肩头,可有此事?”
内堂中歇一会,才传出灵珠婉转动听的声音答道:“是的,不过我杨晋接声大喝道:“这就是了,在下斗胆求少林寺诸位老前辈准许验看。”
原来许家的乌芒珠是用钢管弹簧发射,极是威强霸道。
那乌芒珠打制得别出心裁,射中人身登时散裂为七颗,每一颗通体皆是芒刺,深扎入肉。
受此伤者,若是不死,终身留下一块黑色疤痕,永不脱落。
光德老方丈运足慧眼望去,只见应真左肩上衣服微微隆起,正是结疤之象、心中大感奇怪。
别的人自然没有这等眼力,须得解衣才能见到。
光慈、光悲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