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赐良等大家坐定后,朗然发话道:“在座各位,不是宿怨,便有新嫌,绝非空谈所能解决。
因此我们不必讲究什么点到为止,也不需要论场数,计时间,一场接一场,战到最后仍能活着的人,当然就是得胜者了……”
神尼站起来合什道:“阿弥陀佛,施主的办法杀孽太重贫尼不敢赞同,上天有好生之德,我们何必一定要流血相残呢!……”
端木赐良哈哈长笑道:“师太佛门中人,当然是以慈悲为本,怎奈端木赐良一向认为容忍敌人就是自杀。天下人非我类者即我仇,我们行事既不能一致,就无法共存,春生秋残,天心尚不戒杀,师太何独怪乎我……”
清昙长叹一声,知道此人已无可理喻,默然坐下。
端木赐良得意地长笑道:“大丈夫睚眦必报,人生最大乐趣,莫过于快意恩仇一夕间,那两位有兴趣先下场唱这场开锣戏!”
欧阳子陵突然站起来道:“且慢,在下尚有一事烦渎庄主!”
端木赐良道:“欧阳大侠尽管赐教!”
欧阳子陵道:“敝友陈金城,昨夜在阵中失陷,不知此刻安在?”
端木赐良道:“这个不劳大侠关心,他是陈姑娘的哥哥,陈姑娘既然拜金姥姥为师,我当然不会难为他,今晨已专门派人送他回金陵去了,端木赐良愿意与天下英雄为敌,何介意一竖子耳!”
欧阳子陵听说陈金城无恙,心中已感宽解,对他的讥刺毫不在意,微一点头示谢,便又坐下。
崔萍突然站起来道:“崔某欲先正—门规,请庄主将崔某两个叛徒交出!”
端木赐良阴侧侧地朝厉天吼,厉天啸道:“两位护法,崔老先生要杀你们呢!还不出去领死!”
厉氏兄弟天性尚不算十分凉薄,闻言为难的站了起来,对望了一眼,迟疑地不肯出场!
端木赐良忽地走过去,出手就点了二人穴道。
然后在他们口中各塞了一颗丸药,再解了他们的穴道,厉声道:“去!当初有胆子跑出来,现在就应该有勇气打一场!”
厉氏兄弟服下药后,神情变得异常呆滞,好像两个傀儡似的,呆呆地走到场中,几乎是异口同声的说道:“你要杀死我,不行,我要活下去,我有勇气,我们来打一场!”
端木赐良点穴,喂药的动作虽然做得极快,但依然瞒不了大家的眼睛,也立刻使人想到不久以前他以失性芝迷惑了赫尔去对付朗月的手段。
独醉生低声对欧阳子陵道:“不好!这老毒物故技重施,崔老先生恐怕应付不了!”一面说,一面用眼色向他暗示,欧阳子陵点头会意。
就在厉氏兄弟准备出手攻击的一刹那,二人猝然出动,身形似两条脱弦的急箭,分击向厉氏兄弟,而且还是挟全力出手。
出乎人意料之外的是厉氏兄弟并未见得如他们想像中那么厉害,相反的是二人彷佛功力迳减。
欧阳子陵与独醉生的掌打实卜去,对方全无一丝抗力,两声惨呼之后,叭叭两响,地上跌下一双血肉模糊的尸体。
欧阳子陵、独醉生、崔萍,甚至于他们这边的每一个人,都为这个意外的变化惊得呆住了。
端木赐良突然似枭鸟般的哈哈大笑起来,笑声中充满了得意的成分。
良久,笑声始歇,他才拂着胸前长髯道:“端木赐良行事虽与诸位背道而驰,到底也算是武林一脉,对忘恩叛师这件事,却是与诸位一样的深恶痛绝,岂能相助弑师之举。再者驱虎吞狼,令之自相残杀,乃是用之报应呼音寺中那批妄自尊大,骄横不可一世的秃驴,崔老先生这等高雅人士,怎能对之如此大不敬!
我最需要申明的一点,就是端木赐良行事从不蹈前辙,一样菜绝不重抄两次,凡事焉能叫你们全料到了。最后,我要说明刚才两位护法所服的乃是散功丸,我是存心让崔老先生一偿正门规的夙愿,同时也藉此儆戒一下我自己门下弟子,不想害诸位虚惊一样,真是抱歉得很,哈哈……”
他接着又是一场大笑。
笑得大家心中直发毛,对此人用计之工,莫不懔然而惧,连一旁长白双尸梅氏弟兄,也不禁面上变色!
端木赐良一挥手,早有数名弟子上来将尸首搬起,朝崖下掷去。
他枭鸟一般的声音又响起来了:“今日之会,不知将死亡若干人,棺木筹制不及,幸而这崖下豢养着无数毒蛇,膏身蛇吻,尸得其所,亦吾辈习武入之大好佳事也!哈……下面是那几位凑热闹!”
崔萍已经黯然退下。
独醉生也退下去了。
只有欧阳子陵站在场中,用手指着白不凡与万自刚道:“家义父与李不问大侠均于昨夜身故,欧阳子陵不才,欲替他们料理一下未了事务,敬请贵门下两位侍者一会!”
端木赐良用眼光一扫万白二人,他们连忙站起来,满脸惶恐,因为有厉氏兄弟前车之鉴,他们不知道端木赐良又会对他们施什么辣手。
谁知七毒天王只淡淡的笑了一下道:“欧阳大侠一代天人,那里还需要我锦上添花,去吧!只要你们能够捡着命回来,我许你们寿期永颐!”
两人闻言,脸上稍有一丝喜色。
他们在七毒山庄这些日子,才算摸准了端木赐良这个人狠毒尽管狠毒,说话却最算话。
在欧阳子陵手中取胜也许不易,保命倒是不难,因为欧阳子陵不惯赶尽杀绝,再得端木赐良这句话,保命大概没问题了!
二人抖擞精神,迈步下场。
欧阳子陵亮剑蓄势,正待出击,身后响起一个声音道:“公子身负重任,等一下尚有更强的对手要战,这一场由老奴代劳吧!”
欧阳子陵回头一看,发话的是欧阳恩,晓得他的扶桑剑法本已精绝,再加上四绝神君的改正与指教,剑术并不比自己差,微一颔首道:“兄长多小心了!”
宫本自欧阳子陵为他代续断剑之后,更名为欧阳恩,立誓为他的奴家,而欧阳子陵却一直以兄事之,两人关系就是这么奥妙。
万自刚与白不凡见欧阳子陵下去,换上这么一个不起眼的角色,心知他不是省油的灯,倒底放心多了。
于是他们也摆出名家风度。
白不凡朝万自刚一点头道:“万兄是你上还是我上!”
万自刚尚未答话。
欧阳恩已在一旁催促道:“二位别费事了,还分什么先后呢,干脆一起来吧,今天要叫你们逃出命去,岂非辜负了端木庄主的一番盛意!”
他的话里很明显的点出端木赐良根本没有将他们这些背师另投的叛徒放在眼中,兔死狗烹,利用价值一完,他们就形同废物,乐得把他们充头阵送死。
万、白二人心中何尝清楚,可是错误已经铸成,此身如同俎上鱼肉,回首不及,给他这一明白点出,禁不住恼羞成怒,大喝一声,两枝剑泼风似的砍到。
这两个人艺出名师,技业并不含糊,只是因为在百花楼上中了毒,内创未愈,功力略打折扣。
欧阳恩从容挥剑磕架,三个人顿时杀成一团。
白不凡的剑路虽狠,然而欧阳恩追随庄佑亦有一段时间,知之甚详,反之他的扶桑剑法对另二人说来却完全陌生。
且欧阳恩内力雄浑,硬拚硬架中,剑剑都藏有煞着,不到五十回合,迫得二人险象环生,自救颇难。
端木赐良原本对欧阳恩并无印象,所以对这一场打斗也没有化多少精神去注意,渐渐的他的脸上露出惊异之色,对自己看走了眼,略感一丝沮丧。
“呛!”
“嘶!”
一阵金铁交鸣,继之以一声裂帛,欧阳恩一剑磕开万自刚的斜劈,反手撩回来,扫向白不凡的前胸。
这一招诡异之至,白不凡躲避不及,总算退得快,没有被腰斩,可是胸前连衣襟带皮肉被划开一道口子,幸而未伤及骨,受创不深。
这一来激发他先天的暴戾之性,怒吼一声,挺剑乱刺,完全变成不顾命的打法,每一招都存心与敌偕亡,同归于尽。
然而欧阳恩的剑法何等老练泼辣,当年逞威璇玑岛上,连独醉生都自叹不如,岂能受他这种威胁。
翻手振腕,“刷!刷……”一连划出七剑,在自己面前布下一层剑幕,内力充达剥身,发出嗡嗡之声,将二人攻过来的剑势完全化于无形。
欧阳子陵等人在座上已经高声喊起好来了,连端木赐良这边也扬起一片赞声与鼓掌。掌音未绝,欧阳恩猛喝一声,那是扶桑剑士的习惯,在激斗中,他自然而然的流露了出继之于喝声之后,他一剑推出,白不凡受剑不动,呆立片刻,倒地变为两截,可见他出剑收剑之快。
现在只剩下万自刚一人对敌了,这家伙心计不差,刚才他并末使上全力,只让白不凡一人拚命,白不凡死了,也并没有引起他多大的怯意,退后一步,举剑凝视不动。欧阳恩也持剑跟他对望着,希望发现他在打着什么主意。
万自刚的碧目中渐渐地发出蓝光,那蓝光有一种感人心神的作用,而他的脚步也在幔慢地向前移动,这家伙又使出他的精神功来了。
欧阳恩似乎被他的目光迷惑住了,神清有点呆滞,而且他持剑的手,也慢慢的向下低垂了。
欧阳子陵忍不住就想出去,却被独醉生黯然止住了,“不可以,这是生死之争,方才我们已经丢过一次人了,死生有命,我们只能期望奇迹发现吧!”
万自刚越走越近,他的嘴角隐现着狞笑,目中碧光更盛,反之欧阳恩的剑已经垂到地下,他仿佛完全失去了知觉,静侯死神的降临。
双方的人群中隐隐嗡起了不满的嗤嗤声,这是一场不公平的决斗,形同谋杀,不过正因为是生死之争,谁都无法出头干预。
万自刚已走到离他两步的距离,伸剑可及,可是他并未急于劈下去,彷佛一头捕得老鼠的猫,先玩弄个够,再慢慢地尽情享受。
这样僵持了有半刻工夫,万自刚觉得四周对他不满的眼光愈来愈多,千目所指的滋味倒底不好受,他举起剑,从欧阳恩的头顶劈下去!
“霍!”红光进现。
欧阳恩屹立无恙,万自刚的胸前犹在飘射着鲜血。
执桑剑士慢慢地收剑,对倒在地上,尚未斯气的万自刚缓缓地说道:“我不告诉你也许你死不瞑目。
敝人在扶桑学剑二十年,学忍术二十年,一则为了修养自己,再则也是为了克制各种幻术,昨夜在九天诸魔大阵中,我都不受其惑,还会在乎你这区区的精神功,本来我早就可以出手攻你的,为了让你多得意一会儿,故意装成受惑的样子,你持着双眼睛为非作歹,最后还是死在那双眼睛上,这就叫做果报不爽!”
万自刚慢慢地合上他的碧目,眼角挤下一滴眼泪,大概他到临死之际,才感到悔恨。欧阳恩回到座列,向天外玉龙一躬身道:“老奴幸不辱命!”欧阳子陵激动地握住他的手道:
“老哥哥,这一阵只有你接得下来,方才我担心死了……”
端木赐良在座上站起来道:“好!好!在下不但目观中原高手逞威,更欣见海外名家炫技,幸何如之。各位想杀的人都已杀了,现在大概所需的,仅为端木赐良项上的这颗人头,但不知那位有兴趣前来一取!”
豪气四射,一双眼睛顾盼生烕。
大家一时为他这种神情所慑,闭口无语。
欧阳子陵又想站起来,左棠却抢着先起来道:“老夫恭陪一阵!”
端木赐良脾目望了他一眼道:“你不够资格!”
左棠却一反他往日狂傲性格,依然和气地问道:“那么庄主心目中认为谁够资格!”
端木赐良用手一指神尼清昙道:“在下心许这位师太为第一人,其次当是欧阳大侠!”
此言一出,举座哗然,有人钦折他口气之豪,也有人佩服他眼光之准。
神尼与欧阳子陵对望一眼,却有一个冷峻的声音起自端木赐良背后:“我们弟兄俩落你庄主心目中算得上第几号人物?”
长白双尸一向眼高于天,梅世风虽然在庄佑手中吃了小亏,二人傲气未减,如何能忍受端木赐良这等冷落。
端木赐良回头看他们站在座列里愤形于色,鄙夷地笑了一笑,徐徐道:“端木赐良看在二位与先师略有交情份上,尊你们一声前辈,真要落我心中,你们不过是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对老混蛋而已!”
七毒天王眼傲四海,心毒蛇蝎,以前一味拉拢梅氏兄弟,只是利用他们的白骨功中人无救而已。
后来见到白骨功为欧阳子陵的赤阳功所破,这两人已无可凭时,所以干脆连最后一点客气都不再保持了。
长白双尸当众受到这种谩骂,气得浑身直抖,七窍生烟,双双扑进场中,扬掌便劈,口中还怒骂道:“目无尊长的臭小子,想当年你那死鬼师父对我们还捧得像祖宗似的,你居然敢如此狂悖,瞧你老祖宗劈了你!”
端木赐良长袖一摆,劲风疾起,安安详详地接下每人一掌,脚下文风不动,却将二人都逼退一步。
这魔头第一次显示出他超凡的功力,依然令人有莫测高深之感,因为他袍袖挥出之际,飘洒之极,谁也看不出他究竟用了多少力量,却将长白双尸全力一击封退。东来的群侠愕然惊立,做梦也想不到这魔头深藏不露,而内在的修为已达如此的境界,当然受惊最大的是梅世风梅宇风兄弟,愕然呆立张口结舌,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端木赐良冷冷的没有一丝表情,寒着脸道:“我给你们一条生路,那就是现在立刻离开此地,若是再要出口不逊,辱及先师,可别怪我不客气!”
长白双尸一向受人尊敬惯了,如何忍得下这等屈辱,虽然刚才一招为端木赐良逼退,可是学武的人宁可舍命,也不能损名。
怪吼一声,白骨功提至十分火候,双双出手攻上,但见白气蒙蒙,满场腐臭之气,薰人欲呕。
端木赐良疾退一步,躲开正锋,突地翻出右掌,色作血红,且较平常粗涨出一倍有余,猝地朝一一人扫去。
但见满天飘出红色气焰,劲力绝伦,梅氏兄弟胸口如受重击,登登登,一连退后了十几步。
然后坐倒在地上,脸色乌黑,四只眼睛狠狠地盯着端木赐良,然后才慢慢地从口中、耳中、鼻中溢出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