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识……被汀妧的话惊醒,曲宁萱这才仔细看了看云出岫的神色,果真发现他已认出了自己。
这……这怎么可能?
她当了兰泠多年,又服食了冰莹果,容貌气质都变得厉害。君千棠能认出她,那是因为她与玉姬、以及鲛人女王在一起,叶希晨能认出她,也是因为她和君千棠在一道,加上他们都被龙在野和玉姬打过预防针,才没透出多少陌生感,可云出岫……他,他怎么能第一眼就认出她?
想到这里,曲宁萱的心绪难以平静。
哪个女孩子对“缘定三生”没有幻想?可由于她的缘故,已害得他如此地……何况那位白衣的大神通者也说了,他们的姻缘线被斩断了大半,只是由于长久绑定灵魂之故,仅剩一根轻薄透明到不可见的丝相连,没有任何作用……偏偏……
“你……”曲宁萱想问,你如何一眼就认出我,却不知为何,迟迟开不了口。
昭华上仙,故人转世……如今的云出岫,曾经的昭华上仙,除却容貌同样出色,亦精通占卜,二者几乎没有任何相同点,能够联系起来……
汀妧见曲宁萱流露悲伤之色,又见云出岫眼带迷茫,还隐隐含着希冀,仿佛此番相见恍若一梦,眼珠子就滴溜溜转了起来,她甜甜一笑,带着几分俏皮地问:“玉璇姐姐,你认识他对不对?你问姒姐姐药方,也是想治好他的残疾对不对?”
听见“残疾”二字,曲宁萱微微皱眉,声音也抬高了一分:“妧儿,慎言!”
云出岫右手食指按住太阳穴,已恢复镇定,他沉默片刻,方缓缓道:“你与鲛人一族……关系很好?”
曲宁萱顿了顿,才轻轻点头。
云出岫太过锐利与灼热的视线,让她很是不自在,所以她的目光从云出岫身上移开,望着汀妧,说:“妧儿,过来。”
“过来?为什么?”汀妧歪了歪头,见曲宁萱竟带了些担忧,便有些好奇地问,“难道这位好看的公子,其实很危险么?就像我们海中的生物一样,越美丽就越危险?”
听她这样说,曲宁萱不知该如何回答,云出岫却淡淡道:“不错,若你再说一次‘残疾’‘美丽’‘漂亮’之类的话,你们鲛人一族,就别想与蛟王谈判了。”
正文第两百三十章昭回于天
听见他这样说,汀妧一溜烟到了曲宁萱旁边,笑容彻底收敛,以极为警惕的目光看着云出岫,刚要问你是怎么知道鲛人一族与蛟王有盟约,莫非你是蛟王的手下之类,就被曲宁萱制止了。
以云出岫的本事,猜到鲛人下一步的动向,不过是略费些心思的事情罢了,完全不必画蛇添足。
曲宁萱见汀妧神色愤愤,又见云出岫沉静漠然地坐在那里,不由轻叹:“以你的本事,想将话说得委婉,让人听得舒服一些,完全不需费任何心思,为何却如此……棱角分明呢?”
云出岫微微敛眉,神色淡淡,语气一如既往,平静中却透着几分尖锐:“旁人之事,与我何干?我为何要为他们舒服,平白憋屈了自己?”
“可……”
“纵我行事如君千棠般周密,苏越卿般圆滑,那又如何?天生腿疾,这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了的事实,只要我还是明幽宫的少主,就会有无数或出身不好,或资质驽钝,或急于求成,却又不愿意付诸汗水与奋斗,只是渴望天上掉馅饼砸中自己,心胸还无比狭窄的人,恨不得将一张嘴长在我的身上,说我如何的出生如何作孽,性情如何不好,以证明他们纵千般不如,却能够以一个健全人的姿态俯视我这个残疾人,并觉得,才华不如也没有关系,因为在‘品德’这一方面,却是谁都能远远胜过我的。”
云出岫唇角扬起讽刺的弧度,语气也颇为尖锐,尤其在“品德”二字上加重了音调。但他望着曲宁萱的神色却渐渐柔和起来,与平日谈及此事的态度截然不同,破天荒少了许多愤懑,多了几许平静:“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为这些上不得台面的角色委曲求全,让他们的气焰更加嚣张?再说了,纵然千般诋毁。万般污蔑,那又如何?他们仍然是阴沟里见不得阳光的老鼠,我依旧是云出岫。一切都不会因这些言辞而改变,不是么?”
曲宁萱闻言。沉默许久,才郑重向他行了一礼,缓缓道:“你说得一点都不错,这便是你的生活方式,强求你改变,完全是我太过……云公子莫怪。”
“不……”云出岫轻轻摇头,声音也放柔了许多。“你……除了一直纵容我行事,还帮我完善与铺路的父亲之外,你是第一个,没有……仅仅出于好意,希望我得到旁人认同的人,若是早些年,我说不定还……”
越是这样说,曲宁萱就越发惭愧:“我也不过是受流言误导,对你存了偏见的庸人罢了,若非……根本就当不得你这些话。你非但没怪罪我之前的无知与失礼,反倒这样说,我……”
汀妧素来仇视人类,对云出岫的话也颇为赞同。但见曲宁萱向云出岫道歉,早已将曲宁萱当做自家人的汀妧想起云出岫刚才的威胁,不由心生不满,插嘴道:“玉璇姐姐,你说哪里的话?听见一个人很可怕,就不敢去靠近他,这不是人之常情么?虽说世人常道听途说,以讹传讹,可无风不起浪的俗语,连我都明白,你又何须自责?”
“妧儿——”曲宁萱见她还敢犯云出岫的忌讳,不由头疼。
修真界一位德高望重,修为也位于顶点的前辈,应友人之邀,品评年轻一代的三大智囊,得出的结论是——君千棠“正”,苏越卿“奇”,唯独云出岫,这位老者在“险”与“诡”两字之间犹豫极久,迟迟拿不定主意。
寥寥四个字,道尽他们的性情。
君千棠出身天下第一的君家,无异于修真者中隐形的皇太子,君家有足够的势力与底蕴,让他行方正之道,做仲裁之事。他行事缜密,面面俱到,不偏不倚,虽说做不到所有人都心服,但至少从明面上,谁都找不出任何把柄攻击君家,哪怕是给宋景雯求药,他亦是用摧心魔尊墨千寒的身份,还多布疑阵,让人联想不到自己。为巧妙平衡诸多势力,保持君家第一的名头不坠,他屡屡用阳谋离间分化,手段高明之至。
苏越卿出身两大医药顶尖宗派之一的婆娑教,又生长于诸多女子之间,养成了八面玲珑的性子,也练出了绝顶的锦心绣口。三教九流,男女老少,只要他想,都能很快地与之打好关系,虽这其中也有大家不愿得罪婆娑教这等医药名门,刻意与之结交的原因,但苏越卿的个人魅力也不容小觑。再说了,苏越卿非但舌绽莲花,行事也让人觉得春风拂面,思维更是没多少约束,每每天马行空,奇谋迭出,让人拍案叫绝,捉摸不透。
至于云出岫……若以春秋诸子百家比拟,他当之无愧为纵横家,世人厌恶他,这一点亦是缘由——无论怎样做好心理建设,自我催眠讨厌他讨厌他讨厌他,他过来是为了给明幽宫谋利,将你当做枪使……都没有用。只要你给他说话的机会,听他一分析利弊,就得按他的心思去做事,无论怎么挣扎都没用。谁会喜欢被看透?谁又喜欢在另外一个人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何况云出岫说话做事都太过锋锐孤傲,张口闭口都充斥利益关系,连张虚伪的遮羞皮都不批,怎么能假惺惺惯了的修真者顶层诸人喜欢得起来?
汀妧不知云出岫的本事,曲宁萱却是知道的,若是真惹怒了他,他若是直接在龙在野的登基大典上说了些什么,破坏汐姒与蛟王的初步盟约,这可就……曲宁萱欠了汐姒提供药浴的人情,自然不能让他们难做,唯有无奈地赔罪,昧着良心说:“妧儿……没经历多少事情,心智尚幼,请……”
“不必说了,我什么都不会做。”云出岫轻轻摇头,将视线移到一旁葱葱郁郁的大树上,他神情一如往常,冷漠自持,心中却浮现浓浓的悲哀之情。
刚才的话,他虽说得极满,可唯有他自己明白,那不过是不再抱任何期望之后,习惯性的逞强而已。
若是无关紧要之人,听从流言蜚语,视他如豺狼虎豹,他自然不会多么在意,可……亲近之人,却也……想到这里,他轻轻闭上眼睛,心中却一片荒凉。
曲宁萱知云出岫心中难过,却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云出岫本就是自卑又自傲的性子,对方因流言而疏远他,他永远只会嗤笑对方有眼无珠,没有脑子,不懂自己判断。依旧我行我素,甚至变本加厉,越发为人诟病。可若是对他好一点,他又觉得你是在同情他,或者另有所图,因为他身上的脏水太多,多到根本没办法洗干净,怎么可能有人在听了流言之后,依旧对他好?
悖伦的出生,有心人刻意扩大的舆论……昭华上仙的转世,竟……竟到了这般田地……
“我……并不了解你……”想了许久,曲宁萱方轻声道,“也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态度对待你,才比较合适。”
云出岫睁开眼睛,笃定地问:“我的占卜,你信了?”
曲宁萱轻轻点头,说出来的话却截然相反:“我从不信命。”
“不信么?也好。”她这样的态度,旁人看了或许会疑惑,云出岫却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心中一凉,声音却没有波动半分,“越是信命,就越想改命,说不定走到最后才发现,挣扎不甘的一生,其实早已被刻入命运的轮盘,越想改,就越没有办法逃脱。还不如浑然不知未来之事,快快乐乐,随心所欲地过完这一生。”
听他这样说,曲宁萱轻轻摇了摇头,柔声道:“云公子,你弄错了我的意思。”
“……”
见云出岫破天荒流露一丝疑惑之色,曲宁萱微微扬起唇角,笑容轻柔至极,却无比温暖人心:“倘若姻缘真由天定,也就是说,人的感情都交由天来主宰,按照天道的剧本,机械地行事,该是多么可怕?我宁愿相信,所谓的姻缘,不过是给相性合适之人多一些相处与接触的机会,至于成或不成,还得交由自己的心来抉择。否则为何,良缘亦有时限,还有那么多的人,能够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抑或是发达之后,尊重糟糠之妻,却坐拥无数美丽的侍妾婢女,这,还能称之为良缘么?”
云出岫隐隐明白她的意思,双手下意识地握紧,旋即又松开,努力平心静气,以最正常的语调问:“你的意思是……”
曲宁萱对他眨眨眼睛,微笑道:“我自认是个好人,还是个性格执拗,思维清晰,不容易动摇的好人,既是良缘,那天命为我选择的另一方,怎么也不可能差吧?我的确不知道,应该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你,也不相信所谓的缘定三生真有可能,更因为有关你的诸多流言,下意识就会做出种种伤你心的事情。但从现在开始,我决定努力让自己忘记有关你的一切流言,以自己的眼睛与内心,判断你值不值得结交。而你呢,也忘记什么天定良人一说,就视我为今日结交的一个朋友,如何?”
“忘记?今日结交?”云出岫反复咀嚼这两个字,最后,他扬起一丝发自内心的微笑,恰若冰雪初融,难掩气质高华,“在下,云出岫。”
不是明幽宫少主,不是悖伦之子,更不是闻名天下的毒士,而仅仅是云出岫,这个在你面前的人。
如此,而已。
正文第两百三十一章世所瞩目
虽然为不惹汐姒的猜忌,有刻意装活泼之嫌,但论起本质,汀妧仍旧是个非常纯粹,爱憎分明的姑娘。所以此刻,她愤愤地扯着上方可怜的树枝,故意发出极大的声音,有事没事就拉下一大片树叶,时不时偷瞄不远处根本不理她,径自谈笑风生的两人,秀丽的小脸鼓成包子,小声嘟哝着:“明知玉璇姐姐心肠软,就故意拿自己的腿疾说事……姒姐姐说人类阴险狡诈,还真是没说错!”
她压低了声音不假,却架不住曲宁萱与云出岫修为高,见汀妧这样耍小孩子脾气,曲宁萱不自觉地笑了笑,略带向往道:“若能像妧儿一样,一直快快乐乐,自在纯粹的生活着,也是好事一桩。”
云出岫素来厌恶纯洁不知世事之人,觉得他们就是命太好,才拥有任性与肆无忌惮的权力。不像自己,从小就浸透在流言蜚语之中,旁人听闻他是“悖伦而生,被天诅咒的不祥之子”,连靠近都不敢靠近他,更别说什么关心爱护……可见曲宁萱这样说,云出岫强行压下若有若无的不满,淡淡道:“不过仗着有人庇护,不求上进罢了。”
曲宁萱闻言,轻轻摇头:“不同的人自有不同的活法,这个道理,还是云公子你刚刚教导我的呢!”
她轻轻巧巧一句话,却让云出岫噎住了。
以云出岫之智,想反驳这一句话再容易不过,可见曲宁萱已经好几次袒护汀妧,他实在不想在这个对方态度刚刚转好的关头,惹得她不满。所以他悻悻地低下头,带了些不甘地说:“我不过说说而已。”
见他破天荒垂头丧气,话语里满是赌气的意味。俊秀的容颜上亦多了些沮丧的意味,足以让任何女性一见就尖叫,外加心生无限怜惜之情。
一见他竟露出这种神态。曲宁萱满心吐槽,浑身无力。
云出岫,你不是阴沉系鬼畜么?你不是变化系的变态么?你不是狠毒的病娇么?你你你……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卖萌这一招?
她之前以为。云出岫是个非常高傲的人,而高傲的人。普遍喜欢自己担下所有的事情。可没想到,他一不像君千棠、叶希晨那般打落牙齿活血吞,将所有事情都埋藏在心里;二不像龙在野一般,遇上真正的好朋友会说一半,他他他……他竟拉得下面子,将那张精雕细琢,足以让任何女性目光流连的脸发挥到极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是大肆向她卖萌!
见到此情此景,曲宁萱默默扶额。
她原先想着,先稳住云出岫,不让这位昭华上仙的转世继续扭曲下去,才……可为什么,现在她觉得,自己似乎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云出岫的性格,八辈子都不能正确扭回来,就更别说他将来还会成为昭华。又保留身为云出岫的记忆,却不知能残留多少感情……若真是……那多尴尬啊!正因为如此,曲宁萱压根就没有与云出岫发展出任何感情的打算,尤其在所谓的三生姻缘线已经截断之后。可可可……倘若有这么一个洞悉人心,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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