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姬见曲宁萱神色黯然,又想到君千棠与龙在野饮酒之后,显而易见有些起伏的心绪,便知他们两人之间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虽心中极为疑惑,也很想知道真相,却知此时自己应该怎么做,所以她附耳对曲宁萱说:“待会我会找个借口离开,让你二人独处,这个时间不会很久,你务必……”
“我明白。”曲宁萱点了点头,轻声道,“我们之间……也没什么可说的,再说了,若他信我,一句足矣,若他不信,纵然舌绽莲花,也是枉然。”
禹宸仙府一行,玉姬对君千棠的观感相当不错,见到曲宁萱语带悲凉,不由心中戚戚,却还是柔声安慰道:“无论如何,总要将事情说个明白啊!”
曲宁萱沉默片刻,方轻轻点头。
待走到长廊上,玉姬便很自然地与君千棠打了个招呼,又寒暄了几句,便笑道:“我倒忘了,君公子与玉璇妹妹原是旧识,看在我诸事繁忙,脱不开身,不能带玉璇妹妹尽情游玩的份上。君公子可否代我尽这个人情?”
君千棠轻轻颌首,淡淡道:“一次两次,倒是无妨。”
玉姬见他松口。心中松了一口气,便与侍女们一道离开,曲宁萱与君千棠相顾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君千棠缓缓走向湖心凉亭。曲宁萱随之跟上。
君千棠见她面带愧疚,眼神却未有躲闪,才将龙在野的话信了八分,方以舒缓且低沉的声音,缓缓道:“离开禹宸仙府之后,我便去了东荒。由于仇家太多,我只得居于星昼海中的岛屿之上。而不敢筑洞府于澄灵山脉,每隔几月,才去那儿一趟。所以我能确定,那个地方,除却你我之外,定无人知晓。甚至是你,都应只清楚大概位置,而不清楚具体方向。”
曲宁萱见他并未兴师问罪,又想到是他带自己去中州,改变了自己的一生。不由愧疚之心更浓。
凭心而论,君千棠这个师傅做得虽不算好,却也不算差。他矢志复仇,与豺狼虎豹之辈打交道。没让自己跟着,反倒是对自己的一种保护。至于那些不知真假的利用与算计……自己本事不够,本就怨不得旁人,想要别人无缘无故地对你好,完全是白日做梦,遇上君千棠这种品行不错的高阶修士,反倒是她的绝大幸运……想到这些,曲宁萱低下头,轻声说:“由于禹宸仙府诸层之主的赏识,我并未前往仙府第六层,而是直接去了禹宸仙府第七层,由于特殊的试炼,竟忆起了前世……”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竟问出个毫不相干的问题,“君公子出身世家,见多识广,可知我身上衣衫首饰,价值几何?”
中州君家虽不似龙族与鲛人一族占据地利,聚敛无尽财富,却亦是家财亿万,奇珍异宝难以计数。君千棠曾为君家少主,光他本人随身携带之私房,就足以数十次供应上古传送阵的巨额消耗,虽这其中有大部分是他以魔道化身墨千寒之身份弄来的,可君家的豪奢,以及君千棠眼界之高,却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过,以他的见多识广,亦无法看出,曲宁萱身上泛着点点星辉,简约又不失华美的衣裙,以及简简单单一些配饰的材料质地,更无论评估其价值。
曲宁萱见他不语,便叹道:“我身上的衣物,是用鲛人一族特有的星帛纱剪裁而成,此纱材料极少,千年所得尚不足一尺。由于此纱遇雷火而不毁的特性,都被鲛人一族用来记录高深知识。鲛人女王先斩后奏,衣成之后,我方见到,推拒不得,只得接受……你,可能明白?”
君千棠何等聪明机敏之人,曲宁萱能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联想起来,他亦能。虽不知疏陵上仙身份,可想到流传在超级势力之间,鲛人一族无法请海皇降临的流言,以及随之而来,大肆捕捉鲛人的行动,又有前不久的海皇降临,但凡碰触鲛人奴隶者,修为皆降了一个大阶,纵然服食众多灵药,原本强横霸道的药力也入泥牛入海,寻不到半丝踪迹。加上直接参与此事之人,更是凄惨无比,生不如死,也让诸多势力更迭,无论人族妖族,都是杀戮征伐再起,四周一片腥风血雨。
想到这里,他停下脚步,望着曲宁萱,态度之果决,竟干净利落到她难以想象:“凝光照影镜,我何时还你?”
珍宝虽好,却也分能不能用,这一点,他再清楚不过。
“我不过觉醒前世记忆,却无守护诸多珍宝的能力,除却以配剑为凭证之外,他的身体与随身法宝,都被我放置在一个颇为安全,却不能再度闯入,否则结界就失去了大半功效的地方。所以,凝光照影镜,暂时还得放在你身边。”曲宁萱见他竟这样舍得,心中颇有些惊讶,不过想到初见自己之时,他的言行举止,也就释然。
君千棠颇有上古高士风范,无奈世易时移,清浊颠倒,道德败坏,所行才无可奈何掺杂了世俗的因素……何况,他是聪明人,自然清楚该如何选择。
疏陵上仙的身体安放在远古山脉中,被曲宁萱接连山川地势走向,设下绝对防护的结界,若是贸然破解,就失去通透圆融之势,纵然二次设下结界,也极为不利。是以曲宁萱早早决定,在自己修为达到能开启通天之路,直去仙界之前,绝对不将远古山脉的结界破开,凝光照影镜放在君千棠那里,反倒更加安全。
君千棠轻轻点头,权作默认。
他习惯了凝光照影镜带来的便利,虽知这样做会偏移自己修行的道路,可无奈仇家太多,势单力孤,不得不饮鸩止渴。如今人类与妖族势力大洗牌,反是他的机会,凝光照影镜的使用次数,想必会渐渐减少。曲宁萱拿走它自然最好,不拿走它,凭他如今渐渐转好的处境,以及自身的意志力,倒也能逐渐克服这个隐患。
“最后一件事,君公子,我……”曲宁萱几番犹豫,却都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君千棠却轻轻摇了摇头,负手而立,缓缓道,“我这个名义上的师傅,也没尽到什么责任,如今你觉醒前世记忆,不需要人指点,这原本名存实亡的师徒之名,断了也就断了吧!”
他这样一说,反倒害得曲宁萱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心中复杂滋味更是难以形容。
当初拜师,是她自己要求的,君千棠先是三番两次恪守君子之道,未曾杀她灭口,成为她师傅之后既又为她炼制飞剑,又赠送珍贵剑匣,若有疑难,还可千万里传音解答。虽说要她开启禹宸仙府第六层,或许会因此性命不保,此时待她好一点算一点的原因占了大半,可他本身的品行在此世之中,堪称高洁,亦是主要原因。自己却由于当了太久的兰泠仙子,这声师傅叫不出口,便……虽说对方一直是放养她这个徒儿,可昔日恩情……想到此处,曲宁萱郑重对君千棠行了一礼,一字一句,缓缓道:“昔年寒微之时,君公子诸般恩情,我永生不会忘记!”
“只记旁人的恩惠,不记得任何仇怨,并非什么好事。”君千棠见她念小恩,不计较自己收留她的真正意图,虽知她没因此受损,反倒受益是一大原因,却也释怀了。
他曾认为,纵然世道污浊,人与妖皆沦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之辈,父母之爱,兄弟之情,夫妻之间,却仍旧是情为主,利为辅,情在先,利在后,偏偏……他被所有顶尖势力统计追杀,失却曾经所有光环,颠沛流离,恨旁人,更恨自己,那个心中还存一丝高洁之地,有一缕天真幻想的自己。
当看见澄灵山脉中心山峰崩毁之时,君千棠放声大笑,因为他觉得,连昔日那个为了维护朋友,宁愿与高阶修士对抗,连死亡都不畏惧的小姑娘,都已经变了。若非龙在野与岑玉姬都信誓旦旦地说,沈玉璇一直先人后己,温柔善良,他根本连这一面都不会来见。
今日一见,他才知,曾经的想法,是何等大错特错。
她没有变,真正改变得,是那个被仇恨渐渐吞噬本心,外表看上去依旧光鲜亮丽,内心却肮脏腐烂的自己。
曾经鲜衣怒马,年少轻狂;曾经情深如海,虽死不悔;曾经怀抱美好理想,残留一缕天真,既适应着世俗,直面世间肮脏与丑恶,看不到光明与美好,又对自己充满期望,想成为大帝之后,改变这个世界风气的君千棠,已经不在了啊!
曲宁萱见君千棠神色苍凉,还带了一丝凄惶,原本想说的那些诸如“心怀感恩容易让人心境清明,心怀仇恨容易让人堕入魔道”之类,隐含规劝意味的话到嘴边,却又咽了下去,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
“你说不忘记昔日寒微之时,我对你的恩情……”过了良久,君千棠轻轻一笑,眉眼间虽带着自嘲,但比起平常的深沉抑郁,却多添了三分疏朗之色。只见他亦对曲宁萱行了一礼,缓缓道,“而我亦不会忘记,昔日落魄之时,你的相救之恩。”
正文第两百二十六章不入轮回
“我说,你们两个这样谢来谢去,有意思么?”一道清朗之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响起,打破了沉闷的气氛。只见叶希晨依旧拎着一个酒壶,晃悠悠地走了过来,一踏入凉亭之中,他就像没骨头一般,将全身都靠在柱子上,浑身上下没个正型,让人见了就生不起尊重的念头,“实在是无聊透顶。”
由于玉姬之前的提醒,曲宁萱上上下下认真观察了叶希晨一会儿,便轻轻摇头,略带感慨地说:“未曾想到,叶公子你竟与我一样,险些迷失在前世记忆之中,纵侥幸回来,亦不是昔日的自己了。”
听见她这样说,叶希晨扶额,无奈道:“你能不能别哪壶不开提哪壶?谁会知道,我竟转了这么多次世,被封印在魂魄深处的记忆与感情竟有那么多?若非我不甘失去‘叶希晨’的身份,苦苦挣扎,拖延到足够的时间,又因周身真力暴涨,渐有毁灭一方区域之象,引得圣王陛下前来观看,见状便闯入我识海深处,将我此世记忆与感情拉回来,才勉强逃过一劫……真是太晦气了!”
曲宁萱一听便知,叶希晨虽仍旧以今生记忆为主导,可原本被封印的前世诸多记忆与感情,却亦是被解放开来,清晰无比。这种情况,很容易让一个人精神错乱,分不清自己是谁。叶希晨非但没发疯,说话还有条有理,思路明晰,可见其精神力之恐怖,意志之坚定,除非一些高等的仙妖魔,寻常上界之人,定难忘其项背。
想到定岚说得“星耀青龙”之象,以及白衣人说,这个世界与她大有关系的事情,曲宁萱心中一动,便问:“叶公子博学多才,远胜常人。又对此事计划已久,为何会出现这样大的岔子?”
叶希晨闻言。不由尴尬地笑了笑,随之摆摆手,既带了些抱怨,又有些无奈地说:“我年岁尚小之时,孩童之身无法承载如此强大的力量与记忆。是以封印非常完全,浑然不记得前生之事。可从七岁那年起,我就整晚整晚开始做梦,化身为另外一个人。做出与平日性格完全不相符之事。在梦中,我时而是挣扎沙场,却遭诬陷的大将军;时而是浩然正气于一身。却被奸佞所害的文臣;时而是唯唯诺诺,鼠目寸光的小人物;时而是满面横肉,凶悍残暴的马贼。人间百态,都一一体验,纵醒来之后。都清晰无比,分不出今夕何夕,自己又是谁。由于年纪小不懂事,我将之告诉父母,却被他们认为是妖孽附身。险些将我烧死。幸好,一位得道高僧远游至此。见我根骨极好,又有宿惠,便携我去修行。”
他外表看上去浪荡不羁,性格却极为深沉内敛,行事亦周密至极,纵然旁人察觉出几分端倪,却也难以寻觅痕迹。若非他自己提起,谁都猜不透他先前经历,是这段往事,还是第一次听说。
见曲宁萱与君千棠虽没说什么,却隐隐透着“既然跟着高僧长大,你为什么是这幅德性”的样子,他无奈地摊了摊手,说:“大师说我红尘缘分太过纷杂,无法度化我,唯有日日为我诵经,让我清心宁神。谁料,这些梦是不做了,改做别的梦——曾为修仙者,亦为修魔人,还曾不止一次为禽为畜,运气好就能修炼成妖,运气不好就成了人类餐桌上一盘佳肴……”
说到这里,他轻轻笑了笑,却蕴含无限苦涩的意味:“你们体会过那种感觉吗?整日整夜沉浸在无边的杀戮之中,不得歇息。唯有这样,才能一直让自己的神经紧绷到顶点,才能习惯浅眠。也只有这样,才不会在睡着之后,变成另外一个人,猛地从梦中惊醒,已分不清自己是谁,爱得是什么,恨得又是什么……白日亲近的人,一觉醒来却模糊了记忆,夜晚记住的人,查阅资料,才知如今他们均已化作黄土一杯,好一点的能在史书中得到记载,而更多的……”
他的经历,实在让人不胜唏嘘,可感慨归感慨,曲宁萱亦从中听出了不对。所以她沉吟片刻,方缓缓问:“叶公子,莫非你诸般转世,都是在这个世界?”
叶希晨神色一凛:“有何不对?”
当然不对!亿万生灵的归宿,均为六界之中的鬼界,而鬼界的判官按每个魂魄的前世功德罪行,判定是否需要受罚,来生又是何等身份。魂魄转世,只限定福禄寿,却不拘到底是三千凡间界中的哪一个,基本上是哪里空缺往哪里放,断没有你前世是哪个世界的人,来生就一定能再去那个世界的道理。
三千凡间界,按概率来说的话,一个灵魂能两次转生到同一个世界,都是惊人的巧合,怎么可能次次转生都在一个世界?再说了,过奈何桥,饮孟婆汤,潜藏于魂魄之中的往事就悉数忘却,除非你前世是修真者,又或是像鲛人一族的王者与大祭司这种特殊情况,前缘未断,为了却因果,判官才可能特殊处理,让你饮下稀释过的孟婆汤,又转世到同一个世界,若机缘巧合,亦可觉醒前世记忆。可听叶希晨所言,他前世无论凡人还是修真者,竟记得极为牢固,还都是在这个世界,这怎么可能?
除非,除非叶希晨他……他的灵魂一直被困在这个世界,根本就没有去鬼界,入轮回的资格。换句话说,就是他的灵魂,并未被铭记在命盘之上!
想到这种可能,纵以曲宁萱之定力,亦忍不住为之色变。
六界众生,皆在天道掌控之下,灵魂铭刻于命盘之上。生老病死,轮回转世,皆有定数。哪怕是天命强者,亦无法逃脱,否则也不会有所谓的神识轮回转世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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