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一见有人比剑,哈哈一笑,又边打边唱道:“哈哈,真热闹,刮刮叫,两人打得真热闹,刮刮叫,扬州有个雪里庙,镇江有个连环套……”边唱边走,也走到廊椅下,往辛捷身边一坐,又唱道:“丛前有个好地方,名字叫做什么凤阳,风阳出了个朱洪武、十年倒有九年荒,咚咚枪,咚咚枪……”
他又唱又敲,闹得不可开交,像是旁若无人,金弓神弹见他衣着打扮,却像个花子,但是头脸皆净,双手洁白如玉,留着寸余长指甲,突地想起一人,低声对银枪孟伯起嘀咕了几句,孟面色大变,转脸惊异地望着此人。
辛捷见了他两人的举动,心里一动,便也盘膝坐了下来。那人一转头,见辛捷坐在他身边,面色一变,仔细地看了辛捷两眼,却又朝辛捷笑了笑。
辛捷也朝那人笑了笑,金弓神弹与银抢孟伯起见了,对望了一眼,仿佛觉得甚是诧异。
地绝剑于一飞和神鹤詹平,双双被他唱得叫苦连天,须知高手动招,心神一丝也扰乱不得,此时雨势本大,再加上此人又唱又敲,两人苦战不下,心里都开始急躁了起来。
两人气力都觉得有些不济,剑招也显得不如以前的矫健,但两人却都知道在这种时候,就是分出胜负的关头了。
凌风剑客最是关心、竟一步步地往前进,站在雨下也不自觉。
此时神鸽詹平突走险招,侧身欺进,左手划个剑诀去点于一飞的持剑手腕,右手平飞一指,去削于一飞的六阳。
此招实是险极,高手过招,稍沾即走,那里有他这样全身欺人的,凌风剑客在旁看了,不禁失声叫了出来,就知要糟,脚尖一点,便往两人比武之处飞去,那知却已迟了一步。
地绝剑于一飞双足牢牢钉在地面上,身形突地后仰,右手一放,竟将长剑松了,在剑落下之际突又反手抄着,剑把在外,疾地一点,点向神鹤詹平的“将台”重穴。
他这一手的确是奇诡得很,手中之剑,一松一放,躲开了神鹤詹平点来的手指,却又剑把在外,向詹平点去,这种招式,任何一家剑谱都没有,不过只是于一飞情急应变之下,所想出来的而已,神鹤詹平大出意外,躲无可躲,扑地倒在地上。
凌风剑客身形如风,但赶来时神鹤詹平已倒在地上,手中仍紧握着剑,面上已泛出青黄之色,双目也闭起来了。
凌风剑客大惊之下,再也顾不得别的,忙俯身将神鹤詹平抱在怀里,查看他的伤势。
旁观诸人也自一声惊呼,淋着落下来的雨点,都跑向他两人的身旁。
辛捷见那怪人,却像根本没有将这些事看在眼里似的,仍自管唱着,于是他也坐着不走。
凌风剑客见神鹤詹平竟被点了“将台”重穴,又急又慈,说道:“好,好,崆峒剑客果然好功夫,好手法,武当派今天算是栽在你的手里。”
地绝剑于一飞此刻衣衫尽湿,身心俱疲,知道凌风剑客若然此刻向自己动手,自己却非敌手了,抢先说道:“阁下是否也想一试身手。”
凌风剑客怒极道:“贫道却不会找占便宜的架打,你姓于的身手,贫道迟早总要领教的。”
他当着武汉的这些成名英雄,话说得极为漂亮,那知他却并非不愿乘人之危,而是神鹤詹平此时命在须臾,非赶紧救治不可。
他横抱起神鹤詹平的身躯,朝在旁发着怔的九宫李治华怒道:“还不走。”
地绝剑于一飞又道:“阁下请转告令师,就说西崆峒的故人,问他十年前的旧物可曾遗落,请令师如约送还崆峒山上。”
凌风剑客怒道:“一月之内,家师必定亲至崆峒,请阁下放心好了。”
地绝剑于一飞仰天笑道:“好,好,今秋的泰山之会,还希望阁下也来一显身手。”
凌风客叱道:“当然。”
身形一晃,抱着神鹤詹平飞奔而去。
辛捷听了两人所说的话,知道“武当”“崆峒”两派,从此便成水火,他转脸望那怪人,见他声音愈唱愈小,此时竟似睡着了。
辛捷微微一笑,站了起来。走向于一飞笑道:“于兄果然剑法绝伦,今日小弟真开了眼界。”
他又向金弓神弹范治成等人说道:“今日小弟作东,在那凤林班里请各位喝酒为于兄庆功,各位可赞成?”
于一飞忙道:“辛兄的好意,小弟心领了,小弟必须连夜回崆峒,向家师禀报此事。”他顿了顿又道:“还有那‘七妙神君’重现江湖,小弟也要立刻禀明家师作个准备。”
辛捷道:“于兄如有正事,小弟自是不能相强,但今日一别,后会无期,小弟却难过得很。”
于一飞笑道:“小弟子然一身,来去自如,只待事了,小弟必再来此间,与各位尽十日之欢,今日就此别过了。”
说罢一拱手,也自身形动处,如飞走了,霎时便无踪迹,消失在雨丝里。
金弓神弹范治成突走了过来,悄声道:“辛兄可认识那人吗?”他用手微微指了指那仍坐在廊檐下的怪人。
辛捷摇头道:“不认得。”
金弓神弹正要说话,突见那人仰天打了个呵欠,忙将要说的话咽回肚里。
银枪孟伯起也走了过来,说道:“雨中不是谈话之处,辛兄不如与小弟们一齐坐船渡江吧。”
辛捷笑道:“小弟最是好奇,还想留在此地,范兄,孟兄先请回吧!”
金弓神弹沉吟了一会,说道:“这样也好,说不定辛兄还有奇遇,只是小弟们却要先走一步。”
孟伯起也好像不愿在这里再多逗留一刻似的,一拱手,拉着范治成等人匆匆走了。
辛捷伸手拭了拭面上的雨水,又踱回棺下,见那怪人又似在沉沉睡着,站在那里想了一回,他又坐在那人身侧。
坐了一会,雨势渐住,天色也将亮了,那怪人仍无动静,辛捷渐渐不耐,忖道:
“万一此时有人走来看见,岂非又是笑话。”
晨曦微明中,辛捷看见江边果然有人来了,似还不止一人。
他目力特强,远远望去竟然全是女子,其中四人抬着一物,像是轻轿之类的东西,另一个女子走在前面,却空着手。
辛捷心中又暗地叫苦,试想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年,与一个衣衫楼楼的花子,在如此清晨,并肩坐在地上,被人见了,成何体统。
他心中正自打着鼓,却见那为首少女用手向自己所坐之处一点,面上似有喜容。
他更是奇怪,自己和这少女素昧生平,这少女怎会指点着自己,难道是在笑我这种情况的滑稽,但一个少女似也不应如此呀。
那少女穿着翠绿色的衣裙,云发高挽,在此微明的晨曦,望之直如图画中人,辛捷不觉得痴了。那少女越走过近,而且根本就是冲着辛捷所坐之处而来,后面另四个少女似是奴婢,一人一角抬着一只软榻。
辛捷实是如坠五里云中,越看越觉奇怪,那知更奇的是那少女竞走到他的面前,口角一扬,浅浅一笑,盈盈向他拜了下去。
辛捷被这一笑,一拜,弄得不知所措,慌张地站了起来,怔在那里了。
后面那四个奴婢状的少女,也冲着他一拜,但却跪在那状似丐者的怪人面前,将那怪人平平抬了起来,放在那软塌上,那怪人微一开眼,四顾了一下,又沉沉睡去了。这一来,确是使辛捷更为迷惘,他茫然望着那少女,那少女又是盈盈一笑,辛捷连忙一揖到地,说道:“姑娘……”但他只说了这两个字,却张口结舌地再也说不下去,皆因他根本不知道这少女是谁,也不知道这少女和怪人之间的关系,为何领着四个婢环来抬这怪人,更不知道这少女为何对自己一笑。如知那少女见辛捷的样子,第三次又盈盈一笑,这时阳光初升,辛捷原是苍白的面庞,此刻竟隐隐泛一丝红色。
那四个婢环将那怪人放在软榻上后,又一人抬着一角、抬着软榻向来路走去。
少女美目一转,突地娇声说道:“家父多承公子照应,贱妄感激得很,今晚贱妄略备水酒,在敝舟恭候公子大驾,聊报此情。”
说罢又深深一拜,转头走了。
辛捷更迷惘了,他再也想不透,这个风华绝代的少女,竟是那丐者的女儿,他更想不透为何这少女请自己到舟上饮酒,又说自己照顾了她的父亲,难道这丐者真是她父亲吗?即使这丐者是她父亲,自己也未照顾过这丐者呀。
何况她的船是哪一条呢?江边上有许多船,又怎知哪一艘是呢?自己即使有心赴约,但也总不能条条船都去问一问呀。
这许多问题在辛挺心头打着转,他自语道:“奇遇,奇遇,的确是奇遇,这少女美得离奇,也怪得离奇,这番倒是给范治成说中了。”
说到这里,他猛地一拍前额,忙道:“我真是糊涂,那范治成看来知道这怪丐的底细,今日回去,我一总问他,不是什么事都知道了吗?”
于是,他暂且将这些问题抛开,整了整衣衫,向仍在江边等着自己的渡船走去。
但船至江心,辛捷望着浩港江水,心思仍然紊乱得很在石室中的十年,他习惯单调而枯燥的生活,习惯了除却武功之外,他不去想任何事,但是此刻他离开石室踏入江湖只寥寥四、五天,已有那么多事需要他去考虑和思索了。
梅山民交给他的,是一件那么困难和复杂的任务。
十年前的惨痛的回忆。他也并未因时间的长久,而有所淡忘。
再加上他自己最近才感觉到的那一种“甜密的烦恼”他曾用了许多力气救回来的方姓少女那哀怨而美丽的眼晴,黄鹤楼下的翠绿少女的甜甜的笑,都使他心湖中起著涟漪。
就算是凤林班的那个妓女稚凤吧,虽然他卑视她的职业,但那种成熟女子的柔情风韵,也是他从未经历过的,也使得他深深地刺激着,虽然他分不清那是属于心灵的,还是属于肉体的。
船靠了岸。
那车夫正坐在车上,缩在衣领里疲倦而失神地等着他,他不禁开始对世界上一些贫苦而卑微的人们,起了一种怜悯的同情。
车夫见他来了,欣喜地跳下车来,打开车门,恭敬地问道:“老爷回家去吧!”
辛捷点了点头,他开始想:“人们的欲望有着多大的不同呀!这车夫看到我来了,就觉得很满足和欣喜,因为他也可以回到他那并不舒适的床上,不再而要在清晨的风里等我,而我的欲望呢?到现在我还不知道我的欲望究竟是什么,只知道那是一种强烈的欲望,希望我所得到的都是无上的完美。”
“但是我能得到吗?”他长的叹了口气,走到车子上。
车厢里寂寞而小,他望着角落,此刻他多么希望那曾在角落里惊惶地蜷伏着的女孩,现在正伴着他坐在车子里呢。
于是他催促着车夫,快些赶车,其实他本知道,从江边回家,只是一段很短的路而已。
山梅珠宝号刚启下门,店伙们惺松着睡眼在做着杂事。
辛捷漠然对向他殷勤地招呼着的店伙们点了点头。毕直地走向那少女的房里。
他并未敲门,多年来石室的独居,使他根本对世俗的一些礼仪无法遵守。虽然他读过许多书,但每当做起来,他总是常常遗忘了,而只是凭着自己心中好恶,随意地去做着。
那少女正无聊地斜倚在床上,见得他进来了,张口想叫他,但瞬即又发觉自己的失仪,红着脸靠了回去。
辛捷只觉得心里甜甜的,含着笑,温柔地说:“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睫毛一抬,明亮眼晴里的哀怨郁忧之色,都减少了大半,而换上一种错综复杂的光芒。
她含着羞说道:“我姓方……”
辛捷忙应声道:“方姑娘,”
他心中觉得突然有了一种宁静的感觉,见了这少女,他仿佛在感情上有了一种可以依靠的地方,再不要去担心自己的孤零。
那少女已羞得又低下了头,须知一个未嫁女子,向一个陌生男子说出自己的姓氏,那其中的含义是非常深远的,那表示在这女子心目中,至少己对这男子有了一份很深的情意。
她自小所见的男子,不是村夫,便是穷盗,和那阴阳怪气的金欹,辛挺爽期的英姿,和蔼的笑容,使得她少女神圣而严密的心扉,缓缓开了。
虽然她并不了解辛捷,甚至根本不认得他,但人类的情感却是最奇怪的,往往你对一个初见面的人所有的情感,远比一个你朝夕相处很久的为深,尤其是男女之间的情感,更每多如此。
辛捷当然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的,他对人类的心理,了解得远不如他自己想像得多。
房间里两人都没有再说话,但空气中却充满了一种异常的和蔼,只要两情欢悦,又岂是任何言语所能代表的。
辛捷茫然找着语题,又问了句:“姑娘在这里可安适吗?”
那少女竟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我寂莫得很,没有事做,又不敢出去。”
她与辛捷之间,此时竟像有了一份深深的了解,是以她毫不隐瞒地说出自己心中所想的话。
辛捷点了点头,也毫未觉得她说的话,对一个相识数面的人来说,是太率直了些,他想了一会,恳切地说:“姑娘一定有许多心事,我不知道姑娘可不可以告诉我一些?”
他微吁一声,感动地又说道:“而且我知道姑娘一定有着许多伤心的事,其实我和姑娘一样,往事每每都令我难受得很。”
那少女低声啜泣了起来,这许多日子里她所受的委屈,所不能向人诉说的委屈,此时都像有了诉说的对象,她咽着,说出自己的遭遇,说到她的“父亲”方老武师,说到她的“欹哥”,说到自己的伶仃孤苦,以及自己所受的欺凌。
辛捷显然是被深深地感动了,他极为留心听着,当他听到“金欹”这个名字时,他立刻觉得心中升起一种“不能两立”的愤怒。
他温柔的劝着她,握着她的手,她也顺从地让他握着,彼此心中,都觉得这是那么自然的事,一丝也没有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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