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疤老七大吼一声,道:“屁,我不信邪——”
那知他的字音尚未消逝,黑疤老七那柄锋利的长刃已在抖手间,幻化的击出七剑了。
这七剑快似雷霆样的一发而至,剑似浪花,俱往那怪老人的要害之处招呼,攻势之疾无以伦比。
黑疤老七在剑道一门中可谓下尽了半生功夫,不但是功力深,剑式更是狠辣之极,在江湖上足列顶尖高手,他满以为自己这迅快而至的七剑,定能伤了眼前的怪老人,那知七剑一落,对方好似浑然不知的立定在原地。
他心中一震,忖道!“他怎么避过我的七剑——”
忖念一逝,眼前忽然一花!自己手中的长剑已被那怪老夺了过去,他的手法快速俐落,以黑疤老七的武功居然没看出对方使的是甚么手法。
怪老人道:“老夫自己动手。”
长剑凌厉的问了闪,血影崩现,黑疤老七“哎呀”一声大叫,那只左手已鲜血淋淋的被剁了下来。
黑疤老七颤声道:“老贼——”
在江湖素来凶狠著称的黑疤老七遽受剧变,心中岂会就此甘心,他哀嚎一声,右臂一挥,一柄锐利的巨斧掷了出去。
势疾劲猛,朝著那怪老人的胸前劈至,怪老仅冷冷一笑,挥掌把那利斧斜著劈了回去。
这一招变化太快,再加上怪老人手法怪异,黑疤老七尚未来得及应变,他掷出去的利斧不偏不倚的正好劈在自己的脑门之上。
鲜血滴滴,和着脑浆迸落一地。
怪老人拍拍石仁中的肩头,道:“小子,咱们走……”
石仁中微微一笑道:“老前辈,晚辈感激相救之恩,无奈——”
怪老人瞪眼,道:“你不跟我走?”
石仁中苦涩的这:“人各有志,后会有期。”
他自受刁老四的骗后,对任何人都有种提防之心,怪老人出手杀人,手段凶厉,更促使石仁中的反感,虽然怪老人解救了他,他有报答之意,却不愿和他为伍。
怪老人冷冷地道:“你想这样一走了之?”
石仁中一呆道:“前辈的意思?”
怪老人“嘿嘿”地道:“老夫截下了你,宰了黑疤老七,态度已甚明显了,从今以后,你已是老夫的人,我要你向东,你不能向西,我要你躺著,你不能站着——”
他说起话来像行云流水样的,丝毫也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伤人情,石仁中真是甫逃虎口又落熊窝,弄得他哭笑不得。
石仁中道:“前辈,这……”
怪老人道:“你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
石仁中道:“老前辈,这……这强人所难……”
旁边的刁老四此刻微弱的道:“千万江湖是一家,老前辈,你救救我……”
怪老人冷冷地道:“老夫为甚么要救你?”
刁老四道:“看我可怜,家中尚有八十岁老母……”
当一个人面临死亡之时,他的自尊与面子,俱随著自己的哀求而丧失,刁老四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想活下去,便不能再耍狠,因为他无法狠下去。
怪老人不屑的道:“卑贱的人,老夫还把你当成是条汉子呢!”
石仁中道:“老前辈,假如你有能力,救救他,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他还是人……”
虽然刁老四死有余辜,不值得一顾,但站在人道立场上,石仁中到底是相当忠厚,没有绝了刁老四的后路。
刁老四感激的瞥了石仁中一眼道:“老前辈,你只抬抬手,我便过去啦。”
怪老人吟声道:“老夫有条件——”
刁老四哀声求道:“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怪老人冷冷地道:“救你可以,你必须给老夫办件事。”
刁老四点点头道:“当然,当然,你老吩咐——”
怪老人冷冷一哼,道:“告诉开封府的快意堂堂主,石仁中是老夫截下的,从今以后谁要想再染指,休怪老夫拆了快意堂的招牌——”
刁老四一呆道:“这……”
他深知“快意堂”拥有天下豪士无数,怪老人虽为一方之圣,但以这种豪气,如此夸口的人,江湖上并无几人,这话他不敢传,也不敢说。
怪老人瞪眼道:“有困难么?”
刁老四活命要紧,道:“没……没,不过你老的大名——”
怪老人冷冷地道:“铁布衣——”
刁老四闻言一呆,颤声说道:“血旗门……”
江湖千里一条路,布衣唯尊扬血旗。
提起血旗门,江湖上无不变色,尤其铁布衣更是数十年来的绝代人物,怪不得他敢说大话,他能说;怪不得他敢狂妄,他能狂妄。
当刁老四自发楞中清醒过来的时候,那怪老人、石仁中已走得无踪无影,浩浩荡荡的雪路上,没有一丝足痕……
他神情一紧道:“我的解药——”
他大声叫道:“老前辈,你还没救我——”
当他的目光在各处一斜之时,忽然发现自己手中多了一个瓷质小瓶,他虽不知道怪老人是怎么塞过来的,却知道这是自己生命唯一的浮萍。
打开瓶塞一股涩味,张嘴喝了个光。
他这才注意瓷瓶上的小字:“黄龙毒水——”
东海黄龙水——天下为最毒,一滴是良药,十滴能穿肠,刁老四只图活命也不看看是甚么东西,“咕碌”一声全喝进去了,他不禁大为懊丧,自叹道:“唉,天绝我,不可活——”
他那里晓得所中之毒非东海黄龙水以毒化毒,才能救活他,一瓶黄龙水虽多,却化开了他身上之毒。
刁老四的命总算保住了一口气。
口口口
天空中又飘舞起旋转的雪花了。
窗外雪花轻坠,寒风透过窗棂,吹拂了进来,那盏昏黄的汕灯随着冷风而摇曳,站在窗前,远眺雪景的少女,长发垂肩,眸珠如玉,黑白相嵌,长长的睫毛轻轻曳动着,秀丽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庄严……
可惜,她的睑色过分苍白,与她那花样的年龄不甚相衬,以她目前的年岁应当是脸似苹果,唇如血,而今,这少女微弱中显出病态,娇柔中含着一股忧邑……
良久,自她那两片无色的唇角里,透出一声沉重而又幽伤的叹息,彷佛是晴空里响起的郁雷,那样令人沉闷,刹那间,使这精致淡远的小屋里,壅塞着一丝丝哀愁……
她怆然的自语道:“花若能语终须语,人若不死终须死……唉,我不甘呀,我不甘呀……”
她那干涸的心湖里似乎旋转着太多的欲望,旋转着太多的未来,在她底生命中,她尚还一片空白,犹未刻划著瑰丽的人生……
她望着远处的雪花怔怔出神,一个身著绿衫绿裤、脚穿小蛮靴的艳丽少女端着一个白瓷碗走了进来。
那少女低声道:“小姐,吃药了。”
苍白无色的她微微一楞,道:“吃药,我这个绝命的病仅靠吃药又能维持多久,小翠,我不吃……”
小翠急声道:“小姐,好人多长命,似老爷子那样大的本领,一定能找着那个人,绝对能治好你的病——”
她把那碗药送了过去,又道:“你喝了吧。”
那少女娇弱的道:“我不喝……”
小翠苦楚的道:“小姐,如果你不喝,老爷子回来一定说我服侍小姐不力,他老人家会重重的罚我……”
那少女道:“你说我喝过了!”
小翠急声道:“那更不可以!老爷子神目如炬,什么都瞒不了他,万一给老爷子知道了,他会活活剥我的皮!”
少女把药碗一推,道:“别噜嗦,我不喝就是不喝。”
她因病体柔弱,脾气暴躁,杏目一瞪,小翠吓得手忙脚乱、不知如何是好,楞楞的站立在地上。突然,窗外传来一声沉笑道:“谁说不吃药呀?”
话声朗朗,沉重有力,那少女闻声精神似乎显得一振,那愁云似的脸靥上刹那间有了一丝笑容,她急忙趋至窗前,轻呼道:“爷爷回来了。”
小翠高声嚷道:“老爷子,你可回来了。”
但见门扉一启,一个老人牵著一个少年行了进来,那少女瞪着一双迷惘的眸珠,不住的在那陌生的少年人身上打量着,娇态盈盈,脸靥上透出一丝丝的红云。
那老人朝少女一指,道:“仁中,这便是我说的薇薇——”
石仁中急忙道:“薇薇小姐好。”
那少女羞涩的俯首说道:“我叫西门薇薇——”
那老人长叹一声道:“我这孙女生来命薄,父母双亡后,就跟着我长大,唉,我西门洪平生未做过一件缺德事,可是我这个孙女却……”
底下的话他突然说不下去了,呜咽欲号,西门薇薇似乎不愿爷爷谈起这种事,急忙道:“爷爷——”
西门洪一拭目中泪痕,道:“薇薇!把药喝了。”
他从小翠手中端过药碗递给了西门薇薇,非常慈爱的哄着这个少女,把那大碗药喝了下去。小翠收拾了药碗,悄悄的退下去了。
西门薇薇低声说道:“爷爷,二叔来了。”
西门洪双目一缓,发丝似乎欲竖,沈声道:“那畜生来干什么?”
西门薇薇道:“他似乎有事与爷爷商量——”
西门洪怒声道:“叫他滚出百花谷,我不见他!”
他气得直叹气,在屋子里跺脚,彷佛那个人与他有着莫大的仇怨似的,石仁中是局外人,他不敢问,也不想问,因为那到底是人家的家务事。
西门薇薇说道:“爷爷,他在等着你呢。”
西门洪鼻子里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行出屋外。
石仁中正欲转身,西门薇薇声道:“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儿。”
石仁中道:“在下石仁中!”
西门薇薇欢欣的道:“你就是石仁中呀,我爷爷常常跟我说,天下能医好我病的,只有石家的人才能相救,听爷爷说,石家的人,世代单传,要找你还真不容易呢………”
石仁中一呆道:“西门姑娘,这里面一定有误会了,我石仁中本非术士,又非郎中,更不会岐黄之术,如何能医治你的病?”
西门薇薇苦笑道:“这我也不知道,反正我爷爷说的话最灵了。”
石仁中道:“西门老爷子找的也许不是我……”
西门薇薇道:“我爷爷找的人一定错不了,你一定本事很大……”
石仁中苦笑道:“我的本事大,就不会被老爷子找来了!”
在西门薇薇面前他自是不好把自己被追踪的经过全抖出来,况且西门洪一路上又谆谆告诫,有许多事不必要告诉这个体弱多病的少女。
西门薇薇娇声道:“你知道我得的什么病——”
石仁中手摇摇头道:“西门老爷子还没告诉我——”
西门薇薇轻叹道:“九阴绝脉……”
石仁中讶道:“九阴绝脉——”
西门薇薇苦丧道:“九阴绝脉又叫鬼脉,这是与生俱来的绝症,人虽生而聪明透顶,但好命不长,我最多不超过十六岁便要一命呜呼……”
石仁中一呆道:“有这种事……”
西门薇薇道:“我最多还能有一年好活,也许还活不过一年……”
石仁中没有料到这样一个聪明伶俐的少女,竟会生这种万中不一的怪病,想到她一年后便要撒手西去,不禁产生一种无法言喻的伤感,使他都觉得上苍待她有些不公……
他感伤的道:“吉人自有天相,你会长命的——”
西门薇薇苦楚的道:“像我爷爷那样大本领的人都没有办法救我,那是绝对活不了,石大哥,你相信命运么?”
石仁中道:“命运是无知的,我相信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所创造,你要听我的话,想办法活下去……”
西门薇薇伤感的道:“你以为我能活下去么?”
石仁中道:“当然能,只要你拿出勇气,不怕死,与死神搏斗。”
西门薇薇的心境彷拂骤然开朗了许多,深锁在眉梢的那股愁怨疏散了许多,她坚声的道:“对,我要活下去,我要活下去。”
当她说出这几句话的时候,她再也克制不住自己藏郁在心湖底的那股情感,像是洪流般的倾泻出来。多少年来,她自知自己生命似在无望之中,爷爷虽然想尽办法延续她的生命,但,那只是藉助药物之力,在精神方面她始终觉得空虚,更鲜有人鼓励她活下去——
她那鲜明的眸珠中透酒出两颗晶莹的泪珠,滴在腮边滚在衣襟上,她不愿去拭抹它,因为她珍惜这份伤感的哭泣。
石仁中惶悚的道:“对不起,我让你伤感……”
西门薇薇摇摇头道:“不,我应该感激你。”
这话没头没脑,也说得莫名其妙,石仁中在这一刻像个木偶,他不知自己该怎么办,也不知该怎么安慰眼前这个悲观的少女。
他苦笑了笑,说道:“感激我,你别恨我就好了。”
西门薇薇悲凄的道:“虽然你说的不过是短短数语,却使我激起再生的勇气,这世间能与我谈得来的,除了我爷爷,就只有你啦,不管将来我的命运如何!你这份感情我永远会怀念。”
石仁中叹道:“只要你活得快乐,生与死有何分别。”
西门薇薇一拍自己道:“是啊,我怎么从没想通这个,一个劲的怕死,经你这一说,我倒显得大渺小了……”
石仁中道:“不,留恋自己是一种天性……”
西门薇薇苦涩的道:“我是错了,犯着太大的错误。”
她长长的一声长叹,又继续道:“我先前只感叹自己的生命太短促,像一块白布尚未染上绚丽的彩霞,却忽略了活著的日子应当充实、有意义,刹那的快乐也许是生命的永恒,这意味太崇高了。”
在这刹那她忽然长大了,许多时日她不了解的事物都霍然的看个透彻,这难道就是所谓少女的成熟,抑或是自然环境的变迁,还是一个阶段的转变。
石仁中笑道:“你能追寻快乐,生命才会充实。”
西门薇薇欢欣的道:“你是益友、良伴,说话有深度,我交你这个朋友。”
石仁中淡淡的一笑,道:“只怕会令你失望……”
西门薇薇道:“不会,你给我的启示大大了。”
两个年轻人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在这种情况而互相了解,虽然环境会使两人由陌生而臻成熟,但,在言口谈之中;双方都被这突来的友谊热诚溶化了。
屋里的灯光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