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田伯楞楞地说道:“这……这是吴士海——”
崔玉眼道:“你不认得了。”
阿田伯心弦直颤,穷其目力,在那颗血淋淋的人头上,尚依稀能追忆出吴士海那副奸邪之像。他颤声道:“是他,是他。”
崔三眼说道:“我说的话,岂会有假——”
阿田占道:“你仇也报了,也该满足了。”
崔三眼冷笑道:“还有你——”
阿日伯道:“你真不放过我——”
崔三眼道:“母亲遗命,在下不敢不从。”
阿田伯慨然的道:“好,你过来动手吧。”
崔三眼站在屋外,冷冷地道:“躲在屋里,是什么样的英雄?”
阿田伯道:“我出去。”
他额上冷汗直流,面色灰白,别误会,他并非是贪生怕死之辈,死在他来说并不可惧,令他疼痛者,乃是崔三眼那尖酸刻薄的语声。他身子一起,推门欲出。
石仁中一拉他!道:“阿田伯,你送死去?”
阿田伯道:“我本来就是送死。”
石仁中道:“死有重于泰山!轻于鸿毛——”
阿田伯黯然的这:“欠人家的总要还给人家——”
石仁中道:“话是不错,债有先后,先到为先——”
阿田伯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石仁中道:“你我相认,贵在为友,要杀要剐,我也有一份,这位崔三眼朋友欲置你于死地,至少也先打声招呼——”
崔三眼闻言叫道:“好小子,你要架梁——”
石仁中冷冷地道:“不错,这件事我管了。”
崔三眼“嘿嘿”地道:“很好,我崔三眼在江湖上混也非一日之事,比你厉害难缠的人物,我也不知见过多少,阁下要架梁定有了不起的艺业,来,咱们先分个生死,再找那老东西算帐……”
他倒蛮像个人物,说着横剑而立,目似铜钤,斜卷浓眉,一看便知,此人还有几分功夫。
石仁中微微一笑道:“阿田伯,你先歇着——”
阿田伯突然全身抖颤,道:“不准伤他——”
石仁中一怔道:“为什么?”
阿田伯这种超乎常理的举动,的确是出人意外,石仁中百思不解,心中不禁沉重至极,他虽不知其中恩怨如何?却知道这是一件错纵复杂的案子。
阿田伯摇头道:“别问原因,我只求你……”
石仁中颔首道:“我尽量——”
他方欲抽出腰中长剑,阿田伯突然按住他的手,颤声说道:“求求你,别用这柄剑——”
石仁中讶异的道:“阿田伯,你今天怎么啦?”
阿田伯悲凉的道:“这柄剑太邪,不发则已,一发则伤,他……”
石仁中暗暗一叹道:“阿田伯,你难道不担心他伤了我……”
阿田伯一呆道:“这……”
他忽然被这句话问住了,老脸苍白,一丝歉然的神色掠过那苍白的睑上,令他十分的过意不去。
崔三眼大叫道:“老东西,你自己不敢动手,叫别人替你送死——”
阿田伯一摇头道:“罢了,罢了,我自己欠的债我自己还——”
他一推开门,踏着沉重的步子,缓缓朝崔三眼行去,石仁中却紧随他的身后,暗中留意崔三眼——
崔三眼道:“这样才像个英雄。你比起吴士海的确是强多了,记得我要杀他的时候,他几乎要跪下——”
阿田伯冷冷地道:“你别作梦,老夫岂会向你跪下。”
崔三眼笑道:“怪不得我娘说你虽坏,做事却是个英雄,咱们是英雄惜英雄,我一剑下去,绝不让你多受痛苦——”
说来颇有把握,彷佛他的剑术真已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这个壮汉口气甚狂,却不知手底下虚实如何——
阿田伯听他忽然说起崔燕燕,心湖便像汹涌的江海翻腾起伏,无法静止,他震颤的道:“崔朋友,你娘可告诉你,我们之间的恩怨——”
崔三眼摇头道:“没有。”
石仁中冷冷地道:“好个糊涂虫,连事情内幕都不知道,便找人报仇,你与你娘也未免太糊涂了——”
崔三眼举剑过头,冷声道:“你敢批评我娘——”
石仁中冷笑道:“你又非三头六臂!有何值得狂——”
崔三眼怒道:“好,杀了那老东西后,我再找你算帐。”
他转首瞪着阿田伯道:“老东西,你准备好了么?”
阿田伯冷声道:“还有什么可准备的,我孑然一身,生死不惧,祸福早定,你要动手,尽可出手……”
崔三眼道:“咱们这是公平相搏,你先亮兵器——”
阿田伯说道:“我一双内掌,足可应付。”
崔三眼道:“老家伙,这是拼命,你可不要客气!”
阿田伯道:“谁跟你客气。”
崔玉眼好像忽然想起什么东西似的,道:“喂,慢点,我有话问你。”
阿田伯道:“有屁快放——”
崔三眼瞪了一下,道:“我娘为什么要杀你?”
阿田伯道:“你娘都没说,我也不需要告诉你。”
崔三眼道:“你不敢说,怕人家知道你做了见不得人的事。”
阿田伯怒道:“胡说,我红面侠一辈子做事,没有一件不可告人。”
崔三眼道:“我母亲例外……”
阿田伯长叹一口气,道:“你母亲,是我唯一抱憾的人——”(逍遥谷扫描齐名OCR)
第 八 章 幽谷芳综
崔三眼突然一剑刺出,道:“快说,为什么?”
阿田伯在对方长剑的逼迫下,镇定如恒,毫无所惧,他目光远眺,夜中星光隐诲,沉凝的道:“放下你的剑,否则别怪我教训你。”
说也奇怪,崔三眼虽然凶悍无比,形同巨塔,但当他的目光触及在阿田伯的神色上时,内心中竟产生了一种不可言喻的畏惧,自然而然的垂下了长剑。
他缓缓地道:“我想知道内情,你是唯一可以告诉我的人。”
阿田伯道:“你娘可曾留下任何东西给你?”
崔玉眼道:“仅有一样东西。”
说着自怀中掏出一个彩袋,缠得紧紧的,崔三眼虽经常揣在怀中,却始终不知道是件什么东西。
阿田伯身子一震,颤声道:“鸳鸯荷包!”
这个紫红丝缎荷包上,绣着一对传神细致的戏水鸳鸯,阿田伯对这荷包熟悉己极,全身激动,目中欲泪——
崔三眼道:“你见过——”
阿田伯惨声道:“我见过的时候,你还没出世……”
崔三眼大怒道:“你敢骂我——”
休看他个子老大,身手可是迅速已极,晃身一移而至,长剑有如灵蛇的头照阿田伯刺来。
“叮”地一声,那迅速而发的一剑突被另一柄剑挡了回去,出手的自然是石仁中,他晓得阿田伯武功已废,无法闪过崔三眼那致命一击,便出手救了阿田伯一命。
这一手却把崔三眼吓了一跳,自己在盛怒当头的情况下,突然一剑击出,这一剑的变化,已经够大了,而对方却在无备的情况下,猝而出手相拦,竟能解救了对方一命,这种功力,显然是有点太不可思议了……
崔三眼怒恨的道:“阁下好身手。”
石仁中冷冷地道:“剑凶器利,当心伤了人——”
崔三眼怒叫道:“我的事要你管?”
石仁中淡淡的道:“路不平有人踩,这只怪你太不讲理。”
崔三眼冷笑道:“教训得好。”
他一扬手中长剑,愤恨的又道:“你不是只会吹牛,卖弄你的唇舌吧?你既能管闲事,手底下也一定有两下子,来,我讨教——”
石仁中道:“你不配。”
崔三眼闻言更加愤怒!他自出道至今无人敢这样小视他,而今,对方不仅没把他放在眼里,尚且有羞辱之意,是可忍,孰不可忍,他气得满头发丝直竖,双 目瞪得有似铜铃,厉吼一声,仗剑冲了过来。
他沉吼道:“我宰了你。”
剑似迅雷,发若激流,好一招快剑,威力大得惊人,竟有碎石裂钢之劲,攻的正是要害。
石仁中一沉肩,道:“阁下注意,我这柄剑可邪得很……”
说也奇怪,当“穿月”神剑在他手中之时,一股说不出的力量自身上每一环节发了出来,但见剑光一闪,将崔三眼劈来之剑荡了开去。
崔三眼手臂一震,暗中大惊,顿知自己遇上劲敌,剑式一转,有若匹练样的激攻不懈,杀招不绝。
石仁中沉稳有力,丝毫不惧,每发一招定能将崔三眼的剑式化开,甚而逼得崔三眼回剑自救,手忙脚乱。
双方都是剑道高手,眨眼间数十招过去。
突然,崔三眼一声惊叫,手中长剑有若银虹样的被击向半空,他失剑之后,手中陡然抓着一支毒镖,照着石仁中射去。
这正是崔三眼的成名绝招——“掷剑飞镖”,他每与人对敌,在不敌情形 下,故意让对力克飞长剑,暗中施镖,迄目前止,尚无人能躲过这一狠招,真可 说是百发百中,屡试不爽,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已死在这招下。
崔三眼大声道:“倒——”
石仁中沉声道:“好毒招。”
他如今武力大进,功力亦深,骤遇这样狠厉招式,虽然是猝不及防,但临危不乱,矮身移步,长剑急扫,激天之幸,竟将那只毒镖击落地上……
崔三眼狠毒绝招,未能得逞,他顿时若斗败了的公鸡,脸色苍白,内心暗惊,而石仁中怒火高炽,满面杀机,长剑直转,斜攻而至。
这一剑是在愤怒的情况下施展出来,其威力大得惊人,一蓬剑光“刷刷”的照着崔三眼全身罩下。
凶厉霸道的一招,隐隐含有风雷声。
阿田伯颤声叫道:“石老弟,手下留情——”
石仁中大声道:“他是你什么人?你还给他讲情——”
剑光磅礴,逼得崔三眼惨然失色。
阿田伯大叫道:“他是我儿子——”
这几个字甫落,石仁中已收剑急退,面色冷寒,目光似电,在崔三眼身上淡淡一瞥,冷冷一笑。
他不屑的道:“若不是看在令尊份上,阁下只怕连喘气的份儿都没有了。”
崔玉眼身子陡地一震,说道:“你是我爹——”
阿田伯颤声道:“孩子,你娘真没告诉你……”
崔三眼盯着阿田伯摇头道:“没有……”
阿田伯长叹一声这:“唉,你娘也大倔强了……”
崔三眼瞪大了眼睛道:“真令人难以相信呀……”
阿田伯听见这话时,浑身彷佛触电样的抖颤不停,他那苍老的面庞似乎又增加了一层皱纹,双目之中泛射着一丝凄凉哀痛、激动欢欣之色……
他颤抖着声音说道:“孩子,你必须相信……”
崔二眼突然大叫道:“我不信,我不信。”
阿田伯沉痛的道:“孩子,爹不会骗你……”
崔三眼“哼”了一声:“我明白了,你怕我杀你,所以编这个故事想骗我——”
阿田伯叱道:“胡说。”
崔三眼怒声这:“你以为这样我就不杀你啦,告诉你,门都没有!”
阿田伯惨声道:“好,既然你不相信,你动手吧。”
崔三眼说道:“好,我擂你三拳就走。”
他卷起双袖,露出两条毛茸茸的手臂,双拳紧握,双目圆瞪,但就是下不了手,他气得一跺脚,大声道:“娘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呢?”
他突然痛苦的捂着头哭泣起来,阿田伯黯然的搂着他,父子两个哭成了一堆,场面好不心酸,石仁中喟叹道:“阿田伯,恭喜你们父子相会,在下告辞了。”
阿田伯揉了揉眼睛,说道:“你去那里?”
石仁中道:“在下武功尚差之甚远,必须再去磨练——”
阿田伯点头道:“对,年轻人该有这种心境。”
他长长叹了口气,又道:“你这柄剑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今后行走江湖,你尽且里少露为上,否则,你会后患无穷——”
石仁中颔首道:“是。”
阿田伯道:“希望你会来看我。”
石仁中苦涩的说道:“一定会,告辞了。”
这个倔强的年轻人拱拱手,转身踏着大步行去。
崔三眼“呸”了 声:“那几手剑术有什么了不起——”
阿田伯闻言大怒,上前去掴了他一巴掌,叱道:“别不要脸了,你比他差远了。”
崔三眼一呆,道:“爹,这……”
阿田伯“哼”了一声!转身回房而去,夜更沉了。
口 口 口
无名谷。
怪石嶙峋,林木参天。
谷中,幽径曲折,盘道纵横。
一道飞瀑,自峰顶笔直而下,银练白珠,激荡风旋,正好挡住了谷口之处。“欲进此谷,先过飞泉”,八个拳大黑字,枋佛被人用指划上去的,苍劲有力, 龙飞凤舞的刻在那块石笋上。
空中飞瀑,激泻入地,密不透风,触之者伤,端是飞鸟不渡,人猿难登,形成谷口天然屏障晌午,日正当中——
骄阳吐艳,热浪逼人,在这样的大热天,一个身穿大红罗衫的美艳少女,在两个身着绿装少女的环侍下,提着一个食盒,朝那泻落的泉水行来。
暑热难熬,冷泉引人,敢情她们准备谷前嬉水?
果如所料,那少女奔进泉水里,轻轻褪下了大红罗衫,露出了鲜明的亵衣,轻若银铃样的一笑,钻进了水中。
旁边的侍女轻盈的脱下了绣蛮鞋,赤着足,泡进了水中,像是非常舒服沁凉,咯咯直笑不已——
泉中的少女在水中翻转,体态轻盈,姿色撩人,肤白肉嫩,端是个少见的美人玉女……
三名美艳夺目的少女,正在嬉戏调笑之际!那水中少女蓦地一低身子,浸进了水中,她惴悚的说道:“春兰,那是什么人?”
左边的春兰似乎是一惊,抬头叱道:“什么人?”
底下的话未落,赤足跃身,人似浮鱼戏水,穿破那流泻的飞瀑,直往一个年轻人的凝立处扑去。
那年轻人额际淌汗,似乎热得喘呼呼,陡见一个赤足少女穿水而来,楞了一楞,道:“你……”
春兰怒叱道:“你是什么人?竟敢在无名谷前贼头贼脑。”
那年轻人拱手道:“恕罪,恕罪,在下石仁中冒犯……”
春兰冷冷地一哼,道:“你来这里干什么?”
石仁中恭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