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初阳的心里一沉。是谁将他伤成这样?
唐征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但他看见了萧初阳。
于是他突然挣扎着起来要说话。
萧初阳一步赶上去,抱住他犹在滴血的身体问道,“凶手是谁?”
唐征的喉咙格格作响,却是说不出话来。
萧初阳暗运内力于掌,欲将真气渡进他身体。就在此时,一直沉默站在堂口处的秋无意开口了。
他转过头去,对门外淡淡道,“不知是何方贵客?但请进来罢。”
厅堂之外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大笑声,一个声音朗声道,“无意公子果然好耳力!”
下一刻,议事堂的两扇沉重的木门无声无息的倒在地上,地面上一阵尘土飞扬。
堂中众人脸色顿时大变。
以在场诸人的功力,若是仅仅将这两扇木门击倒,可谓是易如反掌。
然后若将木门击倒却不发出声音,却是难上加难,需要用到内力的‘吸’字诀,吸住门板缓缓倒下方可成功。
‘发’本就比‘吸’要容易的多。能将‘吸’力运用到如此程度的,纵观全天下也绝不多见。
来者显然是一个高手。
更要命的是,这显然是一个敌方的高手。
在飞扬的尘土中,来人一手背身后,一手轻摇着折扇,施施然走了进来。一袭淡黄色的衣衫,竟是连半点尘土都未沾上。
此人相貌脱俗,眉宇间顾盼神飞,拥有如此身手,居然是个年仅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笑道,“萧大盟主,不必白费力气了,这个人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若再要他说出话来,却是难于登天。”
萧初阳缓缓站起身来,沉声问道,“阁下何人?大驾光临天一楼有何贵干?”
来人轻笑了一声,道,“在下向来鲜少走动江湖,区区薄名,不提也罢。至于此次在下为何大驾光临天一楼这鬼地方嘛……”
天一楼众均显出忿色来,一人忍不住走上一步,冷冷道,“何方鼠辈,竟然连名号也不敢亮出来么?”
众人望去,说话之人却是无涯阁左近地带的护卫统领,青城派的鲁知永。
萧初阳微皱了一下眉,摆摆手,令鲁知永退下去。
来人却丝毫不以为意,依旧笑道,“你们竟不想知我来此有何贵干么?也罢,既然这位仁兄这么想知道在下的薄名,在下就告诉你们罢。陆浅羽,听过么?”
陆浅羽嘴里说着,眼角却是不露痕迹的瞟了一眼秋无意的方向。
在场诸多楼众不乏老江湖,眼中却都露出一丝讶色来。他们的确没有听过这个名字。
秋无意见这陆浅羽不看别人,单单看了他一眼,心中忽然微微一动。
果然听陆浅羽接下去道,“在下是苍流教中的一个小角色,忝列教中护法右使之职。”
“苍流教”三字一出,众人齐齐动容。
待到他说出“右使”二字,众人又是脸色一变。
苍流教中除了教主,四大长老,下面便是护法左右二使。
这护法二使都是神秘得很,至今江湖上无人知晓任何一人之武功,姓名,甚至是男是女。
今日,这不请自来的年轻高手自称是护法右使,却不知为何来此寻衅滋事。
萧初阳面色沉重。他知道唐征必是被苍流教下的手。因为此次他指派给唐征的任务,正是与这苍流教有关。
自两位大派掌门和两位世家家主横死于天一楼之后,萧初阳不惜代价,瞒天过海,硬生生封住了这一惊人消息。
之后,他苦思良久。
此四位宗师级人物是一身夜行打扮,深夜潜入。
若是自行联袂而来,当是有所企图。以四人身份之尊,定是不会让门下子弟知晓此丑事。门众发现掌门人物失踪,亦不会大肆声张,免得仇家趁机寻仇,动摇门户根基。如此对江湖却是并无大碍。
萧初阳所真正担心的是这四人为人唆使,亦或被迫,来这天一楼送死。如此一来,即使自己锁住消息,那幕后之人也定当知道此四人已不在人世。
此幕后之人目的何在?此四人分处大江南北,若单是为了报仇,不必如此大费周折将人聚在一处;若是其他缘由…
萧初阳沉吟良久,他回想起那日峨嵋弟子与雷家弟子为掌门之死,几乎兵戈相见之事。
他突然悚然一惊,一句可怕的话浮上心头。
搅动江湖大乱,坐收渔人之利。
天下有此野心者不知凡几;然天下有此野心,又实具问鼎之势者唯有一人―――囊括诸多黑道绝顶高手的苍流教之教主,卓起扬。
此事从头至尾,莫非都出于苍流教的策划?
萧初阳立刻暗自派出好手,负责大江南北各处探察之责。目前华山、峨嵋、雷家、薛家均群龙无首,易于攻破,萧初阳对这四处尤为留心。
派遣唐征去华南地带之前,他曾经叮嘱过,一旦发现苍流教有任何异动,不需和他们交手,只需最快时间内将消息报回总坛。不想以唐征的心计依然被苍流教发觉,消息未至,陆浅羽已来。
萧初阳暗自叹了一声,隐隐知道华南的雷家和薛家已是凶多吉少。
只是他却不知道,他的推论虽然不错,对于中间环节却是失之毫厘,谬以千里,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关于此日之事,唐沐在《武林通史》中记道,“余曾亲访萧初阳,得知其当日之所思所想。萧亦有误。萧本出身白道世家,耳濡目染之下,不免高估魔教图谋,低估四人私心。故影子见其人而知其为藏宝而来,萧初阳不知。”
“苍流教有秋无意而知晓一切。卓起扬早有问鼎江湖之意,如此一来趁机发难。”
“秋无意随性所至,救人杀人,却造得契机,引得一场武林浩劫。”
回想种种,唐沐对好友感慨道,“此事之重重内幕,实在是匪夷所思。萧初阳中间环节推测有误,却能推导出正确结论,提前洞悉苍流教之蠢动,更是一件匪夷所思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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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听到来人报出‘苍流教护法右使’几字,不由大惊。
萧初阳的脸上平静无波,“不知陆右使来此究竟何意?”
陆浅羽笑道,“代苍流教下战书。”说得竟然无比轻松。
萧初阳静默半晌,忽然叹道,“苍流教是否已经灭了雷家、薛家,占据浙赣一带?”
此语一出,满堂皆惊。
陆浅羽的脸上第一次闪过一丝惊异之色,深深看了一眼萧初阳,方又笑道,“果然不愧是初阳公子,能够举一反三,不错不错。”
他朗声笑道,“不止是这两家,峨嵋也落入鄙教之手,唔,这几日之内青城派也该打下来了。”
萧初阳的脸色微变,沉声问道,“那些门派的弟子呢?”
陆浅羽大笑道,
“归顺我教者不杀,其余的自然是都杀了!本来在下还想留下几个薛家的人,求了教主半日,将他们生擒至杭州。没想到薛家那些顽固不化的老家伙都一心求死,教主一怒之下让他们得偿所愿,把薛家的人统统丢进钱塘江里喂鱼了。”
武林同盟中人俱是各大门派挑选出来的弟子,惊闻如此惨祸,各人俱是心下怆然。有一些更是被灭掉门派中人,大恨之下,几乎硬生生咬碎钢牙,伸手各取武器,嘶声道,
“杀了这个贼子!”
众人轰然响应,议事厅堂顿时一片刀剑出鞘之声。
秋无意负手立在一边,神色淡然的看着陆浅羽,既不出手杀他,也不开口助他。
这陆浅羽如此张狂,若死在这里,也是他自找的。
萧初阳忽然冷冷道,“把武器都收起来!”
他转身对着众人,面色如罩寒霜,“我武林同盟报仇之法,竟是要围攻这区区一人么?”
盟众被他冷肃的眼神一一扫过,不由得垂下头去。
萧初阳对陆潜羽冷然道,“回去告诉卓教主,这战书武林同盟接下了。无意,送他出去。”
陆浅羽朗声大笑,拱手道,“初阳公子好气度!果然不负盛名,在下领教了。”
他又看了一眼秋无意,笑道,“有劳无意公子。”
秋无意颌首,也不说话,当前走出去。陆浅羽笑吟吟的跟在后面。
二人一路无言,行至门口处,秋无意停步欲回。
陆浅羽忽然一笑道,“唉,说是来送战书的,却差点又带回去了。”
他当真从怀里拿出一份精裱的帖子来,递到秋无意手中。
秋无意见他的眼神有些奇异,不动声色的接过来,果然触手处塞过来一个小纸团。
正待收起,一股阴寒内力突然从陆浅羽手上延伸过来。
秋无意心里冷笑一声,运起内力相抗,一股柔和的内力从丹田处升起,堪堪与这冰寒之力势均力敌。
陆浅羽忽然古怪的笑了笑,低声道,“你竟未发觉我用的是教主的的独门绝技冷月心法么?”
秋无意轻轻一哂道,“冷月心法也是你能偷学的东西?”
陆浅羽的眼中浮起一丝嘲讽之色,“你以为如此高深的心法也能偷学到的么?你为何不敢猜是教主他亲自传授于我?”
秋无意的内力忽然乱了。
一乱之下,内力此消彼长,阴寒之力大盛,秋无意勉强重新集起内力,却还是吃了一点小亏,退了一步。
陆浅羽却收了手,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低低哼笑道,“我哪点不如你?”
他唰的打开折扇,潇洒离去。
秋无意伫立原地,看了他的背影良久,忽然淡淡一笑,转身回天一楼。
陆浅羽此人张扬有余,城府不足,难成大器。
第八章
只一刻功夫,议事堂中又多了一个死人。
死的是刚才大骂陆浅羽的鲁知永。
鲁知永全身僵直发黑,显然是中剧毒而暴毙。在场的好手也有不少,竟无一人知道陆浅羽是何时下的毒。如此无影无形的下毒方式,已经不下于唐门手法。
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江湖上最惧如此不明不白的死法。
四周盟众眼中已有不安之色。
秋无意赶回议事堂时,萧初阳已遣散众人各司其职,只有他留在那里细细检察尸首。
秋无意走过去问道,“查验结果如何?”
萧初阳坐在尸体边上又查验了许久,方才停下来。他皱着眉思忖了片刻,忽然叹道,“麻烦了。”
秋无意仔细看那尸体死状,猛省起传说中的一个门派来,讶道,“莫非陆浅羽竟是南疆那牵机老怪门下的弟子?”
萧初阳叹道,“不错,鲁兄弟中的正是牵机之毒。我早该想到,若这世上能有什么门派可与唐门的用毒技相媲美,便也只有这南疆的牵机门了。”
秋无意闻言一笑道,“如此说来,我却是逃过一劫了。”
他从怀中拿出那精裱的帖子来,“若那陆浅羽在帖子上下毒,我岂不是已是一个死人?”
萧初阳的脸色忽然一变。
霎时间,他遽然出手,一指点向秋无意心口大穴。
秋无意大惊。
一瞬间,他只道方才和陆浅羽私下会晤已被发觉,猛一提气,便要急飘退后。心念一转间,他忽又放松全身,任由萧初阳将全身各大穴道点遍。
果不其然,萧初阳随后拿出几根银针,刺入他各大主血脉处,细细查起毒来。
过了半晌,他方解开秋无意穴道,释然道,“幸好那陆浅羽虽睚眦必报,却还不失为真性情,行事还是有所为,有所不为。”
秋无意暗自一哂,却也不说什么。
他看看地上发黑的尸首,叹道,“如此说法虽然对不起鲁兄弟,不过我还是庆幸大哥你将雪儿提前送回洛阳,否则依她的脾气,只怕今日躺在这里的便是她了。”
萧初阳回头看看尸首,不由也是有点后怕,默然点头,一边将那精裱拜贴打开。
一看之下,萧初阳不由怔在原地。
拜贴上只写着寥寥四行字,
“顺我者昌,逆我者亡。限时三日,过期不候。”
萧初阳随手将拜贴递给秋无意,苦笑道,“这苍流教好大的口气……”
秋无意展开此贴,心神却是大大一震。
拜贴上龙飞凤舞的狂草字迹他熟悉的很,正是卓起扬亲笔。
第二日,金陵全城大街小巷处出现了千余张大幅榜文。
榜文通篇墨色为底,上面均是狂草书写了四行红色大字,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限时三日
过期不候”
榜文显然是新鲜写就,有些红色墨迹尚未干,从榜文上蜿蜿蜒蜒滴落下来。有人好奇之下伸手一摸,血色半凝,闻来有些腥气,竟似是以新鲜血液为墨。
此千余张血书榜文搅得金陵人心惶惶,甚至惊动了官府。应天知府许哲派出官差暗探,四处察访是何人如此大胆,做此惊世骇俗,动摇社稷之举。
翌日,有人发现前日贴出的血书榜文全部换过,新榜文上写道,
“顺我者昌
逆我者亡
二日之后
鸡犬不留”
天明之后,许知府被发现死于家中,死因不明。前日负责察访的百余名官差暗探一夜之间全数倒毙路边,尸首周身血液俱被抽干,竟是被取去写了榜文。
消息传开,全城大哗。
当日,武林同盟盟众接萧初阳盟主之令,通告官府,协力疏散全城民众。
二日之内,金陵百姓扶老携幼,撤民逾万,城几半空。
第三日掌灯时分,盟众陆续回到天一楼中,百余人黑压压一片,静静聚集在中庭。
在他们面前,萧初阳一身玄衣,默然贮立。
萧初阳的视线一一扫过众人,缓缓道,“我再说一遍,自明日起,伤亡再所难免。诸位都是有家有室之人,若是心有牵挂也是正常之事。目前撤出金陵还不晚,想退出者便在今晚离去罢,我不怪你。”
众人沉默半晌,一崆峒弟子咬牙道,“即便退出,又能退去哪里?魔教贼子野心勃勃,今日若武林同盟落入魔教之手,又怎知他日我正道各门派不会同样步其后尘!”
一青城弟子大声道,“萧盟主不必再多说,我们已存必死之心,即使舍了这条性命也要与魔教拼个鱼死网破!”
此话一出,群情悲愤,诸人俱是满脸愤恨之色。
就在此时,只听一个声音远远大笑道,“说得好!”在此非常时分,天一楼的大门口竟走进一行数十人来。
来人渐进,诸人看过去,脸色不由大喜。
枫叶山庄,金陵纪家。
为首的老者正是现任纪家家主,纪少冬。
纪少冬大笑着走进来,扶住行礼的萧初阳笑道,“初阳,既有如此难得的抗魔盛事,又怎能少了你纪世伯?”
他眼睛四扫,脸色却是一变,“鸿熙这个混帐怎么不在?如此紧急情形下他竟然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