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干道,“既然事已成功,秋左使行动不便,不如由我们将这尸身拿去埋了。”
秋无意垂首良久,叹道,“我与影子相识一场,两位长老也是知道的,今日他却死在我手上。。。请长老让我亲手葬了他罢。”
两位长老对视一眼,夏长干走上前去拍拍秋无意的肩头,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一边说着,快速的扫了一眼影子的胸口伤处。一瞥如此伤法,影子肯定是不能活了。
趁秋无意还垂着头,他悄悄施了个眼色给何莽。
何莽心领神会,当即长叹一声道,“既然秋左使有如此心意,我们也就不好插手了。夏长老,走罢。”
两人又宽慰了几句,似一阵清风般的从窗户走了。
秋无意又坐了一会,听他们去的远了,方抬起眼,望着窗户冷冷一哂。
来的晚了?明明从头到尾都看的清清楚楚,一点不漏。
他低低一叹,心中黯然。
影子并没有做不利于苍流教的事,他不该死。虽说影子狂妄无忌,或许被教主察觉了他的非分之想,但教主一向公私分的清楚,这次格杀令着实古怪的很。
此外,教主派给黄、何两位长老的任务应该是监视而不是协助罢。
想到这里,他的心头泛过一阵苦涩。
正思忖间,怀里应该早已死透的人突然微微动了一下。
秋无意凝神出手,一瞬间点了他心口周围几处大穴,干脆利落的拔出匕首,草草裹了伤处。
这几下甚为耗力,他倒回榻上喘了一会,看看更漏,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
他一咬牙,翻身下榻。
天一楼既为武林同盟总坛所在,在江湖上的声望自然折损不得。历年来,却总有些胆大妄为的人物,为着各种各样的理由来闯这龙潭虎穴。
结果他们都变成了骨灰,一坛坛的放在天一楼的无涯阁里,贴上名号,等人认领。
倒不是因为天一楼护卫繁多,警备森严;恰恰相反,诺大的庄院,护卫却少的很。因为护卫的职责,真的只是出事时出来“护卫”而已。平素的巡逻只是装装样子。
查敌的职责不在人身上,靠的是机关。
天一楼中遍布一种小小的警铃,按之无声。但只要一经碰触,便惊动全楼。
那些不请自来的人,则谁也不知道这警铃是藏在踩到的石板下面,还是倚身的栏杆里边。
庄院各处假山竹林,更是暗合了奇门阵势,每到夜里发动。
阵势共十种,每日发动其中一种,由统领防务之人于傍晚时分临时指派。
有这样严密的机关防备,常住的人自然不能太多。
天一楼每多添一个人,就会乱一次,倒也正好作为演习。
秋无意当初住进来时花了半个月才记熟,其中不小心碰了警铃四次,困在阵中一次。次数之少,已经是极为罕见了。
萧初阳惊扰了楼众三次之后,心中极为歉然,一个人在庄院中转了一整天,之后就再也没有错碰过。
萧雪儿刚住进来的那段时间,则是全楼人的噩梦。
最让人大跌眼镜的是;在生意场上缁銖必较、精明过人的纪鸿熙,在生活上却是极为懒散,一直到萧初阳大怒之下限时三日,逾期再犯就赶出去,天一楼这才风平浪静起来。
至于为什么他放着同在金陵的纪家不住,偏偏要住进天一楼,那就不得而知了。
在这样严密的防守之下,夏长干、何莽二人能够人不知鬼不觉的潜入九宵阁,靠的自然是秋无意交给卓起扬的详尽草图。
每隔一月,秋无意便会传出楼中动向,附带最近的防务更动。别人若是提前一天,定然不知第二天会发动什么阵势,该走什么样的路线才是安全,秋无意却是一定知道的。因为他就是坐镇天一楼中,统领内务之人。防务也是他的管辖之一。
所以秋无意轻轻松松的带着一个人出了天一楼。
说是轻轻松松,其实只是因为路上无人盘查。有几处需要轻功提纵方能过去的地方,每过一处都如同受刑。
有一处流水宽五丈,无桥,平时来来去去也不以为意,今日飞掠大半的时候伤口突然被牵扯到,真气一岔,差点摔下水去。
秋无意苦笑。他进出天一楼无数次,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过。
金陵城郊多丘陵。只要出的城去,多的是丛林山涧可以藏身。他看看方向,运起身形,如一抹淡烟消失在街道中。
朝西面行了几里,背上的影子已经醒了过来。
他低低在秋无意耳边叹道,“你竟然没有杀我。”
秋无意只顾赶路,也不理他。
影子虽然连呼吸都吃力,却还是勉强问道,“你今日不杀我,我在你心中。。。算不算是终于。。。终于有了一席之地?”
秋无意瞥了他一眼,轻轻开口了。
他柔声道,“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丢下坡去。”
影子噤声。
过了一会,影子搂着秋无意的颈项,突然低低笑起来。
他断断续续的道,“我刚认识你的时候。。。一心想杀你。。。却始终。。。未成功。。。好容易这次刺了你一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还回来了。。。真是。。。报应不爽。。。”
秋无意还是不理他,却也没把他丢下去。
又赶了一会路,秋无意心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终于浅浅笑出声来。
他负着一个人赶了小半个时辰的路,这一笑之下,突然觉得两腿发软。
幸好附近有个小树林,他用最后一点力气闪进林中。
林中一层薄雾笼罩。月色黯淡无比。
秋无意手中的寒玉匕首在黯淡的月色下发着幽幽冷光。
一按剑柄,半尺长的匕身突然缩进去大半。
他笑了笑,“柄部是中空的。”
影子靠在树干上服了几颗伤药,精神略微好了点,笑道,
“好一把寒玉匕。若是刺入身体时才将匕身弹出来,定然无人逃的过。”
秋无意叹道,“真不愧是顶尖杀手,刚刚差点死在这匕首上面,居然还有如此想法。”
他转过头来笑道,“你方才也真会做戏,难道是平素诈死的次数多了?”
影子突然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他轻叹道,“我方才是真的以为要死了。”
两人一时相顾默然。
过了一会,影子冷笑道,“既然卓远扬要杀我,我就再也不算苍流教的人了。”
他看看秋无意,突然又笑道,“罢了,反正我一个人也斗不过他卓大教主,报仇之事不提就是。从今日起,江湖上就再没有影子。唔,倒也乐得逍遥!”
秋无意微微一笑,放下心来。
他突然想起什么,问道,“你当时最后那几个字乱七八糟说的什么?”
影子愕然片刻,道,“你没听明白么?”
他突然露出一个促狭的笑意道,“好话不说二遍,你现在求我我也不会再说了。”
秋无意轻轻一扯嘴角,又转过头去不理他了。
雾有点大了。两人的身影一片朦胧。
秋无意本来斜斜靠在树上,突然一下惊起,拉过影子闪入密林之后。
不过片刻时间,只听一阵轻微的碎叶声响,有四个人鱼贯而入。这四个人个个身手轻盈,显然都是武林高手。
秋无意隔着雾气,凝目看过去,不由一怔。这四个人他居然都认识。
算来他们也都是武林同盟的常客,分别是华山掌门郑远行,峨嵋掌门静辰师太,江西雷家家主雷贺文,还有替他疗伤的薛穆言薛神医。
应该各处天南海北的宗师极人物,却悄悄的潜入金陵来,其中必定大有蹊跷。
江湖上有些事是听不得的。行走江湖,送掉一条命容易的很。只是有些时候却由不得你不听。
秋无意摒息伏在隐处,进退不得。
若在平时,他自忖不逊于其中任何一人。
即使是四人合击,若当真打不过,跑也跑得。
如今,一个秋无意,纵使加上一个影子,也挡不住四人中任何一人的倾力一击。
他与影子对视一眼,同时无声叹息。
幸好今日有雾。
他们将身子伏的更低。
只听四人站定,相互寒暄了一番。如此寒暄应该配上敞厅、清茶方才适合,在如此荒郊野外听来,不免显得有点可笑。
四人寒暄完毕,突然一阵沉默。
过了片刻,华山掌门郑远行轻咳一声,开口道,“不知各位调查的如何?”
雷家当代家主雷贺文长叹一声,沉重道,“鄙人近遣门人明查暗访了一个月,几乎在济南挖地三尺,不料舍弟以及三位世侄的尸首却是始终找寻不到。”
说完又是一声长叹。
秋无意心中一动,忽然想起上次死在他手上的那四人来。
其中的丁子雨,雷贺武,罗晓眉,不正是他们的门下子弟?
只听峨嵋静辰师太点头道,“峨嵋上下四处搜寻,却也是没有任何结果。”
郑远行黯然道,“华山亦是如此。”
静辰师太叹道,“没想到贫尼已经四十多了,却还活得好好的;晓眉她才二十五六,就已不在人世,居然连尸首都找不回来!”
她心情激动之下,一挥拂尘,地上登时显出一条深深裂痕来,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影子听见此话,瞥了秋无意一眼,心道,“这老尼姑恐怕一辈子不能为人了。”
又见秋无意线条柔和的侧脸在夜色里朦胧如玉,他心中怦然一动,痴痴的盯住看了好一会,这才又转头回去继续看林中四人。
只见郑远行点头道,“不错!无论凶手是何方势力,这笔帐一定要讨回来!”
雷贺文沉声道,“如今四处调查却是毫无头绪,却又从何查起?”
静辰师太缓缓开口道,“其实还有一条线索,只是。。。唉!”
郑远行轻捋长髯,沉吟半晌,问道,“师太说的可是秋无意秋少侠?”
暗处两人早已猜到,只是静静的听。
静辰师太接口道,“不错!他是与晓眉以及其他三人最后有联系之人。若不问他,只怕天下再也无可问之人了。”
郑远行叹道,“在下又何尝未想过!只是秋少侠他身负重伤,在下和雷大侠几次遣人去天一楼拜访,却均被萧盟主挡回了。”
他皱眉道,“只是如今已过一个月,若是再不查个水落石出,只怕小徒和三位少侠的大仇就永不得报了。”
说完,他转过身来,对着一直在边上不发一言的薛穆言道,“如今情非得已,我等纵使被天下人诟责,却还是要请薛神医伸手援助,将秋少侠暗地里带出来罢。”
影子闻言一怔。如此说来,竟是不惜得罪武林同盟的萧初阳,要强行劫人了。
他暗想,“江湖上只听过静辰老尼对峨嵋派护短的很,难道华山的郑老头竟也是如此报仇心切么?”
他又瞥了一眼秋无意的侧脸,却见他微微冷笑着,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想起前些时日从下人处听到的几个零碎片断,突然若有所悟。
他悄悄拉过秋无意的手,写下两个字,
“藏宝”。
秋无意微微颌首,反手写了两个字,
“虚伪”。
影子顺势握住秋无意的纤长手掌,却被一下挣脱了。
秋无意冷冷一眼扫过来。
那边薛穆言却是沉默不答,气氛一时有点冷场。
雷贺文仰天打了个哈哈道,“我们千恳万求,难道薛神医竟是不肯了?”
薛穆言突然冷笑一声道,“天下求人之法有万千,老夫竟不知有擒了对方女儿来求人的法子。”
雷贺文郝然之色一闪,干咳一声。
郑远行却又是一声叹息,恳切道,
“薛神医切莫生气,这实在也是万不得已的法子。我们只是麻烦秋少侠移动几日而已,将养两天应该就无大碍了。至于薛侄女我们是好好款待的,一切只等秋少侠过来。”
薛穆言呆立半晌,蓦然长叹道,“罢了,秋无意我管不了,你们定要保证小女的平安。”
三人互视了几眼,一口应承下来。
薛穆言道,“今日老夫已在秋无意的药里下了三日醉,现在他应是早已睡沉了。趁此时天黑,老夫带你们去他养伤的九宵阁领人便是。”
影子听到薛穆言的话,神色古怪的看了身边清醒无比的秋无意一眼。
秋无意的神色却也是古怪的很。
那日被纪大老板嘲笑了一通,萧雪儿虽然自此不再熬药了,却是坚持喂秋无意喝药。
她一向畏苦,因此每次都洒一大把糖在汤药里。
偏偏秋无意是最怕甜的。
今日的药汁里糖还洒的多了,秋无意只抿了一小口就差点吐出来。
于是那一碗药汁全部倒进了床下。
想不到一向闯祸的萧雪儿这次无意中却帮了大忙。
眼看那边三人大喜之下,又寒暄客气了几句,众人离开树林而去,暗处两人方才缓缓坐起身来。
秋无意突然笑了笑道,“这下可有趣了。”
影子皱眉道,“我怎么看不出哪里有趣?九宵阁里还是一地的血迹,他们这一去,你还能在天一楼里面待么?”
秋无意悠悠道,“只怕他们没有到九宵阁,就先碰上夏长干与何莽两位长老了。”
夏长干与何莽两人身处敌营,自是万分谨慎,来时是如何来的,走时便是按着同样路线,丝毫不差。
可是秋无意的草图中却没有提到,这天一楼的进、出两条路线偏偏是正好相反的。若进来时左转,出去时还是得向左转,踏错一步就会身陷阵中。
无涯阁的众多骨灰坛子中,不乏黑道的顶尖高手,有许多就是栽在这上面。
影子问明了他昏迷时发生的种种事情,大笑道,
“这两个老头子平素仗着把年纪,倚老卖老,我一向看他们不顺眼的很。这次趁机杀了,倒也是大快人心。”
秋无意浅浅一笑道,“真巧,我也看他们不顺眼的很。”
影子忽然不笑了。
他问道,“既然你存心不放他们回去,又何必当真扎我一剑?”
秋无意叹道,“你不知道教主当时也在外面么?”
影子闪过一丝惊异之色,“你竟听出来了?”
秋无意迟疑了一下,若无其事的将话题扯了开去。
影子心里忽然有点酸酸的。他听说过,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在感知对方的存在时,通常都有一种常人没有的默契。
秋无意看看天色,站起身来道,“我要回去了。”
影子惊讶道,“你竟要把我丢在这个鬼地方?天寒地冻的,也不怕冻死我?”
秋无意嗤笑一声,也不管他,竟真的转身走了。
莫说这江南二月的天气,即使是数九寒天,可以冻死一头大象,也绝冻不死他影子。
第五章
江湖中有世家三公子。
洛阳萧家的初阳公子,姑苏慕容家的飘香公子,还有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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