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飘忽异常,最为难敌。白山法师闪开两剑,正在倒转杖头,想挡开他的第三剑,只听得
石英大喝一声“着!”青钢剑在禅杖上一碰,骤地反弹起来,反手一剑,在白山法师的肩头
划了一道伤口。白山法师练有一身“铁布衫”的功夫,中了一剑居然不倒,禅杖在地上一点
跃出一丈开外,抡杖翻身,尚欲□杀,石英早已冲入阵中去了。
白山法师怒吼如雷,忽听得一声喝道:“贼□乌鬼叫得讨厌,吃我一杖!”白山法师正
自发火,见黑摩诃疾奔而来,大吼一声,禅杖拦腰便扫。哪知脚步刚起,黑摩诃已到了跟
前,绿玉杖一挑,有如铁棒击冲,嗡的一声巨响,白山法师的禅杖脱手飞到半空,吓得魂魄
齐飞。他自己以为气力惊人,哪知黑摩诃比他还要厉害,眼见黑摩诃第二杖已打下,白山法
师哪里敢接,急忙斜跃数步,恰撞到白摩诃面前。白摩诃骂道:“贼□乌,阳关有路你不
走,地狱无门你撞进来,你既撞到我的跟前,且吃我一杖!”呼的一声,顺手一杖,将白山
法师打翻,两条腿都齐根断了。
石英冲入阵中,大声叫道:“黑石庄世袭龙骑都尉石英求见主公!”原来石英的先祖是
张士诚的亲信卫士,被封为“龙骑都尉”之职,而今石英来到,仍然接照以前皇室的主仆之
礼通名禀报,求见张宗周。张宗周热泪盈眶,扶着儿子的肩,走上围墙,说道:“枫儿,你
叫他快走吧!”黑白摩诃也叫道:“张丹枫,为什么不冲出来?老朋友来了你也不出来接
么?”
张丹枫一声苦笑,正欲说话,陡然间,忽见包围他家的武士分开两边,现出一条通道,
那尊红衣大炮适才被人墙挡住,而今也显露了出来。石英见了大吃一惊,只听得额吉多大叫
道:“你们再上前一步,我就开炮!”额吉多听他们的称呼,知道他们与张丹枫父子的关
系,料他们不敢让张家毁炮火,故此立施恫吓。
其实那红衣大炮,转移不便,绝不能打到黑白摩诃他们;而其时刚打过五更不久,天尚
未亮,额吉多亦不敢向张家开炮,只要黑白摩诃与石英冲上,张家之围立解。可是张丹枫与
石英等人都不知其中的微妙关系,尤其是石英,见那尊大炮对准张家,更是不敢动手。
黑白摩诃气得哇哇大叫,用印度方言叽哩咕噜的乱骂,可亦不敢向前移动半步。额吉多
哈哈大笑,马刀一指,喝道:“都给我退到百步之外,否则开炮!”石英与黑白摩诃无可奈
何,只好依言退出百步之外,额吉多立刻命人在空地上撒下尖角毒蒺藜,留下一百名弓箭手
搭好弓弦,对准他们,石英等三人本事再好,也不能同时上挡弓箭,下扫蒺藜,眼睁睁地看
着敌人布置,心中七上八落。
皓月西沉,疏星渐隐,东方天际,先是露出一线曙光,不久就从黑沉沉的云幕中透出光
亮,浮云四展,从黑色变为灰白,不久又从灰白色的云朵中透出一片橙色的光芒,黑夜已
逝,朝阳初升,天色已经大亮了。
额吉多昂头睁目,对着墙头,大声喝道:“如何?”张丹枫神色自如,冷冷一笑,道:
“有甚如何?我虽死犹生,你生不如死!”额吉多道:“张丹枫,你执迷不悟,我只有开炮
了!”张丹枫道:“尽管开炮,不必多言!”额吉多道:“我现在从一数至十,到数至十
时,立即开炮。蝼蚁尚且贪生,你仔细想想。”张丹枫鄙夷一笑,跳下墙头,根本不予理
会。
霎时间墙外墙内一片静寂,额吉多高声数道:“一、二、三、四——”张丹枫紧紧握着
父亲的手,澹台灭明倒转吴钩,尖刃对准胸口,沉重凝冷的空气中继续传来数目字的呼声:
“五、六、七、八——九——”澹台灭明吴钩一拉,他以大将的身分,只能自杀,不能被
杀,钩尖嵌入肉内,只要再用力一拉,立刻便要膛开腹裂。“九”字之后,久久无声,忽听
外面一声尖叫“不准开炮!”
澹台灭明道:“咦,是一个女子!”与张丹枫跳上墙头,只见在红衣大炮的旁边,一个
蒙古少女正用刀指着炮手,张丹枫低低叫了一声:“是脱不花!”脱不花抬起头,嫣然一
笑,只见她花容不整,云鬓蓬乱,头上的玉钗摇摇欲坠,显见是仓皇赶到。
额吉多圆睁双目,道:“不准放炮,是谁说的?”脱不花道:“你耳朵聋吗?听不清
楚?是我说的!”额吉多是也先的家将,平时对脱不花奉承得唯恐不周,脱不花自以为可将
他镇住,哪料额吉多早得了也先的吩咐,谁也不许阻拦,只见他恭恭敬敬地对脱不花施了一
礼,道:“听清楚了,请郡主闪开!”陡地大声喝道:“开炮!”
脱不花气得柳眉倒竖,喝道:“谁放炮我就把谁斫了!额吉多你敢不听我的话?”那炮
手一阵迟疑,拿着火绳的手颤颤抖抖,不敢燃点。额吉多淡淡一笑,说道:“我要听太师的
话!”脱不花道:“我父亲叫我赶来,就是要吩咐你们这一句话,不准开炮!”这句话若然
是脱不花一来到便如此说,也许能将额吉多骗过,此际额吉多听了她颤抖的语调,看了她惶
急的神情,却绝不相信,只见他又对脱不花施了一礼,恭恭敬敬地说道:“那么太师的手谕
呢?”脱不花斥道:“我是他的女儿,要什么手谕?”额吉多弯腰鞠了个躬,道:“不见手
谕,恕我不敢接旨,请郡主闪开。”大声喝道:“放炮!再不放我就先把你斫了!”
那炮手手颤脚震,擦燃火石,向火绳一点,忽见一条黑影,突然扑至,喝道:“你道我
不敢斫你!”手起刀落,那炮手还未叫得出声,竟被脱不花一刀斫了。脱不花随手捻熄火
绳,将身子堵着炮口,气呼呼的叫道:“谁敢上来,我就把谁斫了!”
额吉多万万料想不到脱不花竟然如此撒泼,当真做了出来,一时间倒没了主意。他武功
虽比脱不花高得不知多少,但脱不花究竟是金枝玉叶,他怎敢去碰她一下!
正在僵持,忽见一骑马如飞奔至,马上人一跳下来,就大声喝道:“为何还不放炮!”
这人正是太师府的总管窝扎合。额吉多道:“郡主不许!”窝扎合满面杀气,大声说道:
“太师亲口吩咐,不论是谁,若敢阻拦,都可以把他杀掉!这是手令!”手令上写得分明,
即使把他的女儿杀了,也是有功无罪。
额吉多胆气顿壮,道:“麻翼赞,你上去把郡主请开!”脱不花狂叫道:“谁敢上
来?”披头散发,玉钗横坠,如疯如狂。窝扎合迈前一步,冷冷说道:“郡主你听清楚了,
赶快离开,不可固执,太师叫你与我回家。”
脱不花突然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伤心已极,不单是为了张丹枫,而是第一次知道父亲
是怎样对她。她是也先的独生女儿,也先平素对她千依百顺,几乎是她要天上的月亮他也答
应为她拿下,哪知到了这个关头,她父亲竟然吩咐家将,还当众宣布,说是可以将她杀掉。
她万万料不到父亲这样狠心,原来父亲的爱也竟然是假的!天地间有什么事情比这个更令儿
女伤心?尤其是象脱不花这样娇纵惯了的女儿。
窝扎合道:“你哭也没有用,你再不离开,我们就不客气了,快随我回家吧。”脱不花
伤心到了极点,反而哭不出来,举袖抹了泪痕,身子仍然堵着炮口,神色十分可怕,额吉多
道:“麻翼赞,你把她拉开。”麻翼赞因被张丹枫在身上刺了一个“贼”字,恨不得把张家
全都毁灭,这时得太师的手谕,大了胆子,走过去便拉脱不花的衣袖。
脱不花举袖一拂,“呸”的一声,唾涎吐到麻翼赞身上。麻翼赞怔了一怔,反手擒拿,
把脱不花双手扭在背后,麻翼赞武功比她高强数倍,这一把擒拿手又用得十分刁毒,脱不花
动弹不得,突然和身一扑,扑到麻翼赞身上,张开樱桃小口,狠狠地向麻翼赞肩头一咬,麻
翼赞料不到她有此一着,蒙古地方虽然不比中国,男女之间,并无“授受不亲”的礼教存
在,但麻翼赞与脱不花究竟是奴才之对主子,骤然被脱不花扑在身上,吓得手足无措,这一
口咬下,入肉三分,麻翼赞又惊又痛,擒拿手自然解了,窝扎合大叫道:“不必顾忌,将击
晕!”麻翼赞纵身一掌,忽听得“嗤嗤”两声,原来是脱不花藏在身内的两支袖箭,适才双
手被扭,放不出来。这袖箭乃是她平日打猎所用的毒箭,相距既近,麻翼赞猝不及防,两边
心房,竟被毒箭射入,但脱不花也被他的掌力震得倒在地上。
窝扎合大惊,急忙抢上,只见脱不花一跃而起,尖声叫道:“张哥哥,不是我不救你,
我已尽力了!”倒转刀柄,一刀插入胸膛,回身倒下,双手犹自紧紧抱着炮身。
张丹枫在城墙上看到杲了,脱不花竟然为他而死!这霎那间,张丹枫只觉一阵心酸,平
素厌恶她的心情全都消了,不觉哭出声来,叫道:“脱不花妹妹,我领你的情了!”可是脱
不花已死,张丹枫第一次叫她做“妹妹”的充满感情的声音,她已听不见了。
麻翼赞毙命,脱不花自杀,全都出人意外,在场的蒙古武士个个怔着,噤不出声。窝扎
合叫道:“把她拉开,开炮!”额吉多用力扯开脱不花抱着炮身的双手,只见炮口已被染得
通红,鲜血还在汩汩地流入。正是:
拚把娇躯填炮口,香魂犹自护檀郎。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萍踪侠影录》——第三十一回 剑气如虹廿年真梦幻 柔情似水一笑解恩仇
梁羽生《萍踪侠影录》 第三十一回 剑气如虹廿年真梦幻 柔情似水一笑解恩仇 额吉多咬一咬牙,扭转了头,不敢看脱不花可怕的脸孔,反手一甩,将脱不花的尸身抛
到一旁,擦燃火石,一下子就把火绳点着,迅即跳到一边。
张丹枫也不敢再看,跳下城墙,左手拖着父亲,右手拖着澹台灭明凄然笑道:“爹,澹
台将军,咱们今日一同走了!”澹台灭明虽然不见外面情形,但听到是额吉多亲自放炮,早
已不作幸存之想,吴钩一举,亦向心房插去。
云重被祈镇三道金牌,召去朝见。祈镇被瓦刺国王安置在皇宫内右边的一座偏殿,云重
随着三个卫士,唤开宫门,走过一弯弯曲曲的通道,好不容易走到了那座宫殿的门前,守门
卫士进去通报,过了好一会子,那卫士出来说道:“云大人,请你在这里等候召唤。”云重
心急如焚,道:“皇上召我立刻面见,怎么还要我等候?”卫士道:“皇上正在吃着燕窝,
还未吃完呢!”云重又急又气,想不到皇上接二连三地用金牌催促却原来还有这样的闲情逸
致,在吃燕窝。
又过了一会,借用的蒙古小太监才出来道个“请”字,云重三步并作两步,跑入宫中,
只见祈镇坐在一张安乐椅上,四个瓦刺国王遣来伺候他的小太监正在替他捶背,祈镇面色悠
闲丝毫不象有急事的样子。
云重忍着一肚子气,跪倒地上,三呼万岁。祈镇拉了长嗓子,慢吞吞地道:“卿家平
身,赐坐。”云重爬了起来,并不就坐,先自问道:“皇上有何紧要的事情,召唤为臣?”
祈镇咳了一声,道:“是呀,是有紧要的事情。朕忽然想起,咱们明日虽然归国,到底
在瓦刺一场,受他招待,他们是主,咱们是宾,他们敬重咱们,咱们也不可没了礼节,瓦刺
国王要亲自送朕出城,咱们若然受之,似乎有些过分。不如由你接我出宫,咱们递表辞行,
瓦刺国王若要来送,咱们在城外等他,这样才合皮此相敬之礼。”
原来是这个“急事”,云重几乎气得说不出话来,祈镇在瓦刺被囚期间,所受是何等
“招待”,云重亦早已就从张丹枫的口中知道,想不到他而今反而不顾大明天子的身份,要
递表辞行,要讲什么“相敬之礼”。
云重斜眼一瞥,只见那四个小太监在偷偷地笑。云重心念一动,忽然间问道:“这真是
皇上的意思吗?”祈镇面色一端斥道:“云重,你知道失言之罪吗?这当然是寡人的意
思。”其实这是也先发觉脱不花偷走之后,早料到她要去邀请云重的一着,所以一面派人阻
拦,一面派窝扎合向额吉多传令,一面派人入宫威胁祈镇,要他如此如此,三管齐下,无非
是想阻挠云重,使得他也没法救走张丹枫父子。
皇宫就在也先势力控制之下,他当然可以操纵自如,祈镇生怕也先不放他归国,被他一
吓,心中想道:“不必为这礼节之事致生变卦。”果然听也先所指,将云重召了进来。而且
还要在臣子面前维持自己的面子,一口咬定是自己的意思。
祈镇责了云重几句,面色一转,说道:“姑念你此次出使有功,朕不罪你。朕而今就派
人递表给瓦刺国君。你在此等我待我赏赐了宫中的仆役之后,天亮之时,咱们就走。”云重
忽地抗声说道:“皇上你不必派人递表了,我已通知瓦刺国王,明儿不走!”
祈镇大惊色变厉声斥道:“你、你、你怎敢擅自作主?”云重道:“我要去拜会张丹
枫。”祈镇更惊,拍案叫道:“什么,你要去拜会张丹枫?你知道他们是张贼张士诚的后裔
么?朕不将他们押解回国,处以极刑,已是宽厚无比,你还要去拜会他们!哼、哼,真是岂
有此理!”云重神色不变说道:“皇上,你知道么?这次两国谈和,要迎接皇上回国,这固
然是于阁老的主张,但也是张丹枫的主意。要不是张丹枫探知瓦刺的虚实,禀告于谦,咱们
还不敢对也先这样的强硬呢!”祈镇面色苍白,“哼”了一声道:“依你说来,张丹枫倒是
忠心为朕了?”云重道:“不错,他是忠心为国!”祈镇道:“你为反贼说话,得了他什么
好处?”云重满腔悲愤几乎说不出话来,忽听得宫中打了五更,心中一急,冲口说道:“也
先要炮轰张家,微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