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此迷糊。他若是玄机逸士的徒孙又焉能在瓦刺京城习技?他的爱侣比他还小,怎地又忽
然会跑到四川的小寒山去面壁一十二年?学成武艺又面壁十二年方才与他相遇,岂不是半老
徐娘了么?天地之间,又怎会连对方的一招剑法都未见过,而又能配合到妙到毫巅的?还说
天下无敌,那岂不是在说梦话么?再说以他的功力,若说是玄机逸士的徒弟,我还有点相
信,玄机逸士的徒孙,岂能挡得我的一指?大约他的师父是一个不露名姓的武林异人,大约
他听过玄机逸士的名字,糊里糊涂就把他说成自己的师祖。”上官天野哪里料想得到,张丹
枫说的竟是实情,只是他记忆不清,说话不明,他本来记得是云蕾的师父被罚在小寒山面壁
十二年的话说得不清楚,却令上官天野误会他是说云蕾了,更加上他昨晚所显露的内功,并
非玄机逸士一派,故引上官天野越发不信。
张丹枫说完之后,道:“你又是谁?你为何住在这里?难道是你的小兄弟也抛弃了你
么?”上官天野道:“不错,我的小兄弟宁愿在紫竹林中面壁三十年,也不愿到这雪山来见
我一面。呵,小兄弟,我给你说一个故事。”
“三十年前,有一个绿林大盗和一个武林剑客,两人都自夸是天下无敌,不,不是自
夸,你所说的双剑合璧天下无敌,那是假的,他们两人的天下无敌那是真的。”张丹枫道:
“那究竟谁方是天下无敌?”上官天野道:“现在也还不知道呀,你若要知道,可在这里多
住几天。话说这两人都自负是天下无敌,却偏偏都一同爱上了另一位也自负是天下无敌的女
子,这女子和那绿林大盗吵架的时候多,谈笑时候少,大约是他那大盗名声不好,所以她虽
和那剑客性情不投,却常常却找他。呀那剑客真坏,他因为和那大盗作对,就故意折磨那个
女子,好叫那大盗伤心。那大盗一生气,就与他在峨嵋之巅,比了三日三夜,不分胜负,那
大盗金盆洗手,遁迹蒙边,他本意是英雄重英雄,有意将他所心爱的人,让与那位剑客,
哼,哼,谁知那剑客却是坏到透顶。”
张丹枫道:“怎么坏法?”上官天野道:“比武之后,那剑客就抛弃了那个女子,怎样
说也不理她,让她独自到紫竹林中痛哭。”张丹枫道:“呀,这剑客真要不得,怎么可以抛
弃一个钟情自己的人。”他可不知道那老头所说的剑客便是他的师祖玄机逸士,大盗是上官
天野自己,那女子则是前时在紫竹森中所见的那个老婆婆,姓萧名唤韵兰,上官天野书房中
所供的那盆芝兰,就是纪念她的。
但上官天野说的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上官天野爱萧韵兰,玄机逸士可没有爱她,他两人
性情不投也是事实,原因却不是由于爱情上的纠纷。萧韵兰少时武功极高,人又美貌,因此
她有一种奇怪的欲望,希望天下英雄都拜倒自己的石榴裙下。她并不欢喜上官天野,但却因
上官天野的追逐而感到满足。玄机逸士就因为不欢喜她这种品性而疏远她,她却偏偏要去招
惹玄机逸士。她这种需要“自我满足”的欲望越来越强烈,竟希望两名自负是“天下无敌”
的人都为她而死,最少也要为她而作生死的决斗,因此她有意无意地制造纠纷,促成两人为
她而决斗。上官天野一意爱她,自然中计,玄机逸士本想避开,但被上官天野所迫,他又不
愿在上官天野面前,说萧韵兰的坏话,即揭破她的用心,因此变成了有苦难言,避无可避,
这才有峨嵋山巅那三日三夜的比武。比武之后,玄机逸士只觉天下女人都是祸水,性情大
变,对萧韵兰更不假辞色,干脆就拒绝她再上门求见,避之有如蛇蝎。萧韵兰为了满足她那
一点虚荣之心反而理到两个武林奇士都离她而去,自尊心更是受到极大的打击,因此也就绝
迹江湖。
张丹枫不知内里情由,只是觉得一个人不应抛弃一个钟情自己的人,就像云蕾不应抛弃
他一样,故此顺着上官天野的口气,大骂那个剑客,两人说话甚是投机,上官天野就留他在
石室中住下,要他每日用内功自疗,希望他经过几日的静养之后可以慢慢恢复记忆。
上官天野去后,张丹枫突然想起峨嵋比武的故事,好像自己以前曾听人说过,但一再思
索,却又想不起来,只是隐隐觉得,在比武的两人之中,有一个和自己大有关系。
上官天野所学甚广,诗词歌赋,亦曾涉猎,每日他都进书房与张丹枫倾谈一番,两人都
自认“情痴”,说到伤心之处就抱头大哭,说到快意之处又大笑一场,如此这般地闹了几
日,张丹枫心头的郁结,有一个人可以诉说,渐渐渲泄,神智比初上山时清楚许多。这一日
在书房中独自思索,忽然记起是自己的师父约自己上山来拜会一个“魔头”的,这“魔头”
是谁,名字一时还想不起来,正想去找上官天野,问他这山上可有什么武功极厉害的“魔
头”,忽听得上官天野在外面高声说话,似乎正在对什么大发脾气。
张丹枫在书房中只听得上官天野在外面骂道:“乌蒙夫,你还有胆来见我吗?”一个中
年汉子的声音说道:“自离师门无日或忘,师父所授的一指禅功夫,我日日练习,也没有间
断过,求师父许我重列门墙。”上官天野道:“练这种最上乘的功夫,终生不许结婚,你却
有情欲之念,犯了你进门之时所发的大誓,我岂能再收留你。你学不到上乘功夫,比不上玄
机逸士的弟子,我的面皮岂非也要给你丢尽?”那汉子道:“今后我发誓不再动情,并愿将
功赎罪。”上官天野道:“你有什么功?”那汉子道:“我已探得玄机逸士武功的奥秘。”
上官天野道:“什么奥秘,你说说看。”声音虽很平淡,内心却是激动。那汉子道:“我和
玄机逸士的门下在雁门关外已先见过一阵,他们也不见得比弟子强到哪里,只是他们有一套
极厉害的武功……”上官天野急道:“什么武功,比得上我的一指禅功么?”那汉子道:
“这武功和一指禅不是同一路数,他们有一套两人合便的剑法,双剑合璧,厉害无比!”上
官天野“噫”了一声,道:“什么,双剑合璧?真的有双剑合璧,我就不相信它天下无
敌!”声音中显出诧异的心情。张丹枫听了,亦觉奇怪,突然间好像被拨去一层迷雾,心
道:“我的师祖就是玄机逸士,这双剑合璧就是我和云蕾所得的绝技。呀,原来这老头就是
我师父所要拜会的那老‘魔头’!”
张丹枫想起这几日的情形,心道:“原来我和这老魔头同住了几天,但这老魔头其实也
并没有什么可怕呀!”又想道:“师祖不知是为什么和他结怨的?呀,莫非他所说的那个故
事那两个自负天下无敌的武林奇士,就是他和师祖?”张丹枫本来心性灵敏,而今神志渐渐
恢复,所料果然不差。正在跟着这条线索,苦苦追思自己平生的经历,忽听得外面上官天野
又骂道:“是谁引你上山的,是不是仙韵这个丫头?”那汉子道:“不错是师妹。师父放
心,我绝不会和师妹再谈婚嫁之事。”上官天野厉声叱道:“你在见我之前先约见师妹,这
已经犯了戒条,你知过么?现在罚你在静室之中思过,非得我的吩咐,不准擅自离开。”骂
得虽然厉害,其实已是准他重列门墙,乌蒙夫大喜,叩头谢恩。张丹枫却在书房中想道:
“这老魔头果然不近人情,他自己自命‘情痴’,却不许他门下弟子谈婚论嫁。”
上官天野将乌蒙夫关在静室之后,吩咐侍者道:“现在我也要进静室练功,除非是玄机
逸士的门下到来,否则不许进来打扰。”说完这后不久,外间一片寂静。
张丹枫越想越替那汉子不值,他生就一副打抱不平的脾气竟然走出书房,拉着一个侍
者,就问他适才那汉子关在哪里。侍者知道他是上官天野近年来最相谈得来的人,虽不知他
的来历,但不敢不告诉他。
侍者将张丹枫带到静室,叩门说:“师父的一位朋友前来见你,这是你的机缘,你有什
么为难之事,可以请这位客人替你向师父求情。”乌蒙夫在里面听得侍者如此说话,心中惊
诧之极,想道:“师父辈份之高,除了玄机逸士之外,当世无与伦比,有谁配称得上是他的
朋友?而且听侍者的口气,好像还是师父所尊敬的朋友。”房门打开,张丹枫一脚跨进,顺
手掩上房门,乌蒙夫抬头一看,不禁呆了。
只听得乌蒙夫颤声问道:“你、你、你不是谢天华的徒弟张丹枫么?”张丹枫猛地一折
脑袋,哈哈笑道:“不错,我的师父叫谢天华,谢天华是我的师父!”乌蒙夫见他神态大异
常人,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忽然有人提起,显出又惊又喜,有如大梦初醒的神气,不禁又
问道:“你我师门结有大仇,你是我的对头,你知道么?”张丹枫道:“不错,你们是我们
的对头,哈,我记起来了,你和我交过两次手,一次是在山寨,一次是在雁门关外。”记虽
记了起来,但心中还隐隐觉得,他和乌蒙夫交手,又不似仅是因为师门仇怨这样简单。乌蒙
夫道:“那你为何来到这儿?”张丹枫道:“是呀,我为何来到这儿呢?”忽然昂首吟道:
“难忘恩怨难忘你,只为情痴只为真。喂,你不是是情痴?”乌蒙夫道:“你说什么?”张
丹枫大声道:“我说你不是情痴,你为何要抛弃你的师妹?”张丹枫似疯非疯,话语却触动
了乌蒙夫的心事,不禁大声说道:“谁说我抛弃了她?”张丹枫道:“那你为何不敢与她谈
婚论嫁?”乌蒙夫道:“你知道什么?我们这一派的上乘功夫,须要保持童子之身,一结了
婚功夫就学不成了。”张丹枫大笑道:“哪有这样的道理?除非你学的不是正宗的玄门内
功。哪,我且让你开开眼界。”从怀中取出那本《玄功要诀》,道:“我把这书借与你,你
用这种玄功做基础,再练你的一指禅去。上官老魔若还禁你谈婚论嫁,你就将这本书拿给他
看,若还不准,我就替你打他一顿,还要将他亲手所写的联语一把撕掉。”
乌蒙夫久已想得这本《玄功要诀》,见了大喜,又见张丹枫状类疯痴,生怕他就会反
悔,忙道:“好好,我多谢你啦。你快回去吧,免得师父知道了责怪。”
张丹枫哈哈大笑,走回书房,得意之极。他思索往事,甚是伤神,不觉纳头便睡。也不
知睡了多久,外面忽然传来了兵器交击的声音,张丹枫一下跳起,跑到外面,一个侍者都不
见了,打开静室,乌蒙夫也不见了。张丹枫走出石室,只见外面山头,大树之下,有一男一
女,手持长剑,与上官天野打得正烈,男的是他的师父谢天华,女的他也记了起来,乃是云
蕾的师父飞天龙女叶盈盈。乌蒙夫和几个侍者站在旁边。谢天华与飞天龙女见张丹枫突然从
石室中跳出来,都不禁大为奇怪。正是:
恩怨无端谁与解?且看逸士斗魔头。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萍踪侠影录》——第二十八回 万里远来异乡寻老母 卅年重会逸士斗魔头
梁羽生《萍踪侠影录》 第二十八回 万里远来异乡寻老母 卅年重会逸士斗魔头 张丹枫走出石室,见大树之下,一男一女,手持长剑,与上官天野打得正烈,张丹枫神
志渐渐清醒,觉得这对男女的面貌好熟,猛然想起:男的乃是自己的师父谢天华,女的乃是
云蕾的师父叶盈盈。心中暗惊,自言自语道:“嗯,他果真是我们的大对头!”一阵迷惘,
呆立观战。
只见谢天华与叶盈盈一左一右,双剑联攻,剑势快捷无伦有如长江浪涌,大漠沙扬,而
且招里有招,式中套式,变化奇幻,却又配合得妙到毫巅。张丹枫识得个中奥妙,尚自目眩
神迷,旁观的乌蒙夫等人,更是矫舌难下。但那上官天野,武功之高,已到了不可思议的地
步,他竟然以一双肉掌,抵挡双剑合璧的攻势,每一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攻敌之所必救,所
以在表面看来,他虽似在双剑威力笼罩之下,有如一叶孤舟,在银光波涛之中挣扎,但张丹
枫却已看出,双剑合璧的神奇招数,都被他轻描淡写地一一化开,比起那紫竹林中的老婆
婆,又不知高强几倍!心中暗暗替师父担忧。
上官天野也是吃惊非小,才相信张丹枫所说的不是虚言,世间果真有这样一套神奇的剑
法,若不是自己功力深厚,难保不会落败,心中想道:“弟子如此,师父可知。”对玄机逸
士不由得暗暗佩服。正在吃紧之际,谢天华与叶盈盈见张丹枫突然从大对头的石室中走出,
怔了一怔,他们本已处在下风,这微一分神,更给上官天野连连反击,上官天野连劈三掌,
将二人逼退几步,忽地叫道:“张丹枫,原来你也是玄机逸士门下的,好吧,你也一并来
吧!”
张丹枫这时已记得清清楚楚,师父约自己与云蕾到此山中合力斗这个老魔头来的。但他
虽然神志渐复,心中仍是一片茫然。只觉上官天野与自己气味相投,并不似一个“老魔
头”,心中只是想道:“他说的那个故事,那负心的剑客是谁呢?是他还是师祖?”
听得上官天野这么一叫,张丹枫手抚剑柄,踌躇未决,瞠目不知所对。乌蒙夫见他失魂
落魄的样子,上前一拍他的肩头道:“咱们来比一场吧。嗯,多谢你借那本玄功要诀与
我。”在乌蒙夫心中,实是怕张丹枫功力尚浅挡不了他师父的拳脚,故此想假意与张丹枫比
斗上场,让他交代过去。
张丹枫道:“好端端的我和你打做什么?喂,你师父的出身是剑客还是强盗?”乌蒙夫
见他说话疯疯癫癫,不禁一愕。张丹枫正想再问,忽听得山后又是一阵兵器交击的声音,两
男一女边打边走,渐渐逼近。那两个男子,光头的是潮音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