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师父么?”谢天华道:“师兄你说什么?”潮音和尚道:“我还以为你今日不来了
呢?”谢天华道:“师兄,你是怪我来迟了么?”潮音和尚道:“云蕾,你来得正好,你知
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云蕾怔了怔,旅途中忘记时日,但前昨两晚,都见月圆,想必不是
十五,就是十六。张丹枫道:“今日是正统十三年十月十六。”云蕾猛然省起,今日正是她
爷爷死难的第十周年。当日情景又一幕一幕地从脑中闪过,本已模糊了的情景,突然间又清
晰起来,珠泪不禁簌簌而下。
潮音和尚道:“谢天华,咱们十年之前在这里说了什么话来?”谢天华道:“咱们当日
在这里击掌为盟,一个抚孤,一个报仇。你要将云靖的孙女带回去交给四妹,抚养成人,我
要到瓦刺去杀张宗周。”潮音和尚昂头冷笑,道:“原来你也还记得如此清楚。云蕾你过
来。”云蕾挪前两步。潮音道:“你瞧,这当日的女娃儿如今已成了一名出色的女剑客啦,
我该做的已经做了。你呢?你将张宗周的首级带来没有?”谢天华答道:“没有!”潮音和
尚哼了一声,道:“原来你是贪图富贵腆颜事敌啦!”呼的一杖,就向谢天华当头扫下。谢
天华一闪闪开,道:“且慢,四妹呢?她来了没有?”潮音和尚勃然大怒,喝道:“你敢自
恃武功,欺压师兄吗?我不要四妹帮手,先就要将你打三百禅杖,你有胆欺师灭长就亮剑将
我杀了!”谢天华道:“不,不是这个意思,我料想四妹该与你一齐来到为何却不见她?”
潮音和尚本来是约了师妹叶盈盈一同出雁门关,找谢天华算帐,潮音和尚马快,所以先到。
但想起耽搁了这么些时候叶盈盈也该来了,不觉也是一怔。谢天华道:“等到四妹来了,咱
们再把话说清楚。”潮音和尚火气又起喝道:“哈,原来你眼里就没有我这个师兄了吗?”
大喝一声,当头又是一杖!
潮音和尚性子暴躁之极,动手不能自休,不由分说,呼呼呼,一连扫了七八杖,把谢天
华弄得啼笑皆非,迫得施展最上乘的内家功夫,袍袖一挥将潮音和尚的禅杖裹住,笑道:
“丹枫,你也来得正好,你向二师伯说去。”潮音和尚道:“张丹枫的事情我也知道大半,
他倒不愧是个好男儿。但父还父,子还子,龙生九种,父子兄弟,各各不同。张宗周终归是
瓦刺的丞相,是通番卖国的奸贼。此事与张丹枫无关,我只问你背盟之罪。”潮音和尚连珠
炮般的发话,简直不容旁人置喙,话尚未完,禅杖一抽,又向谢天华劈头打去。伏魔杖法展
开,有如一个浪头接着一个浪头,连续不断,看来似乎非把他的禅杖夺出手去,难以自休。
谢天华连连苦笑,左闪右躲,张丹枫咳了一声,想起此事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正
待委婉陈辞,忽听得一声怪响,掠过空际,其声呜呜类似胡人的号角,但却尖锐的多。云蕾
面色一变叫道:“大哥你随我来!”张丹枫道:“什么事情?”话犹未了,谢天华袍袖一
挥,将潮音和尚的禅杖荡开,身形一起有如鹰隼穿林,只一掠就掠到了潮音和尚的那匹白马
身边。那白马似是吃了一惊,昂首人立,前蹄疾踢,谢天华跃上马背一按白马颈项,轻轻一
拍,那马四蹄疾奔,嘶鸣不已,似是不服,但却无可奈何。潮音和尚大怒,喝道:“你敢偷
我的宝马逃跑?”其实这白马本来是谢天华偷与他的,他急不择言,张丹枫听了也不觉好
笑。
但见云蕾早也飞身上马,向前疾奔,在马上回头,不住地向张丹枫招手。潮音和尚叫
道:“丹枫,让你的白马给我。”张丹枫笑道:“二师伯,你今日耗尽精神,歇一歇吧,回
头我再向你请安。”飞身上马,不理潮音,一股劲地向前追赶,潮音气得暴跳如雷,只得要
了谢天华的坐骑。但前面这三匹马,都是世所稀有的宝马,谢天华乘来的黄骠马,虽然也是
蒙古良驹,却是望尘莫及。
张丹枫的照夜狮子马最快,不一刻就赶过了师父,谢天华虽已制服那匹白马,但还未
熟,一路走一路挣扎,反而落在云蕾的马后。张丹枫道:“师父,什么事情?”谢天华挥手
道:“你跟云姑娘先去,不必问。”张丹枫拍马疾追,不一刻又赶上云蕾,只听得空际怪声
摇曳,一长一短,越听越清楚了。张丹枫与云蕾并辔飞驰,过了一会,那怪声急促地响了几
下,以后便不再闻。云蕾花容变色,侧耳倾听,“咦”了一声,道:“大哥,这声音怎么就
没有了?”张丹枫忍耐不住,又问道:“小兄弟,这到底是什么事情?你神色慌张,所为何
来?”
云蕾道:“我的师傅遇险!”张丹枫吃了一惊,道:“你的师傅?”云蕾道:“不错,
这声音是我师傅发出的告急声音只有我和三师伯听得懂。”张丹枫道:“你师傅的武功,当
今之世,能及得上她的,也不过有限几人,怎么她会遇险?”云蕾道:“这确是她发出的告
急声。”小寒山上有一种修竹,弄成吹管,发声尖锐,十里之内,都可听见,加上飞天龙女
深湛的内功,一吹起来,在僻静之地,二十里外,也可传到。飞天龙女在还未受罚面壁之
前,曾将它弄为玩具,戏对谢天华说过以后如遇有什么急事,就用这竹管发声招唤。到了云
蕾上山之后,两师徒在空山中同度十年,无话不谈,所以云蕾也知道这吹管的功能。其他同
门,则是无一知晓。
吹管之声忽止,那当然是给敌人毁了,甚或遇了险也说不定。张丹枫不觉心中一怔:上
官天野远在蒙藏交界的深山,除了是他,当今之世,能制服飞天龙女的,恐怕就只有她的师
父玄机逸士,其他的人连澹台灭明、谢天华等都算上,最多也不过打个平手。那么难道是上
官天野来了么?以他的辈分地位,若说要为了为难一个后辈,万里迢迢地赶来那实是难以置
信。但除了是他,却又是谁?谁能有那么高的本领?云蕾也是如此想法神情越见惶恐。那吹
管之声止了,两人不知向何方追寻,云蕾道:“大哥,这怎么办?”刚才的声音自群山之中
发出,经过回旋震荡,不比空旷之地,容易辨别方向,张丹枫也不知该怎么办。
忽见前面两骑奔驰,原来张、云二人马快,竟赶上早就走了的乌蒙夫与林仙韵。乌蒙夫
回首笑道:“张丹枫,你们还要□杀吗?”张丹枫道:“不敢,请问这里可是住有一位世外
高人?”乌蒙夫笑道:“世外高人,岂是你们所能见的?”张丹枫道:“不管他见是不见,
但求前辈指引。”乌蒙夫道:“你倒很有礼貌,三妹你问一问。”金钩仙子林仙韵发声长
啸,过了一阵,只听得另外一种啸声从天而降,入耳撼心,就如有人在耳边发啸一般,功力
之深,实是不可思议。林仙韵摇了摇头道:“这位高人,今日什么人也不见。”
但距离已近,不比方才,张丹枫已听出是从附近一个山头发出来的,的拱手道:“多谢
指引!”与云蕾策马疾奔。林仙韵道:“你们不得允可,私闯上去,想找死么?呀,你们年
纪青青,死了岂不可惜?”张、云二人哪肯听她唠叨,策马如飞不一刻就到了山脚,将乌蒙
夫与林仙韵远远抛在后面。两人将马放了,施展轻功提纵之术,疾行上山,上到半山,山风
吹来便闻得一楼异香,沁人心脾。云蕾道:“这是我师傅日常用的自制的‘百花香’!”张
丹枫听了,心里一宽,飞天龙女果然是在此地了。两人更加快脚步,不一刻就到了峰巅。正
是:
惊听异声天外唤,山中又再遇奇人。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萍踪侠影录》——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侠士醉香闺
梁羽生《萍踪侠影录》 第二十四回 紫竹林中高人试双剑 太师府内侠士醉香闺 山上有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围以红墙,千丛修竹高逾墙头,景致十分幽雅。愈
近那香气愈浓。张丹枫道:“怎么不听见兵器磕击的声音?”云蕾也是惊疑不定,抽出宝
剑,脚尖一点立刻施展上乘轻功,身子平空拔起。张丹枫道:“此地定有前辈高人,不可冒
昧。”伸手要拉,已来不及。
云蕾跃上墙头,忽听得一声冷笑,好像有人在耳边喝道:“撤剑!”声音柔润,竟似女
子之声,云蕾心中一怔,只觉剑柄一颤,似是被什么东西往外一扯似的,云蕾身躯晃了几
晃,几乎跌下墙头。幸而她年来武功颇有进境,宝剑未致脱手,回头一望,只见张丹枫也跃
了上来,面上亦是露出惊异的神色。原来他跃上之时,也与云蕾一样耳边似听得有人喝令
“撤剑”之声,他的功力较云蕾高出一筹,立即辨出微风飒然的声息,急将衣袖一拂,只听
得“嗤”的一声那“暗器”已附在袖上,低头一看,竟是一片竹叶,而且竟然把自己的衣袖
划了一道口子,就如用薄刀片拉过一般,张丹枫也不由得大吃一惊,这种“摘叶飞花伤人立
死”的功夫,只是听师父说过,自己可还是现在才第一次见到!
再看云蕾那口宝剑时,只见剑刃被两片薄薄的竹叶包住,云蕾的宝剑可以削铁如泥,但
对付其薄如纸的竹叶,却是毫无着力之处。真想不到那人是怎么练的,竟能将竹叶当成暗
器,而且有那么大的劲力。就在此时,竹林里也传出一声惊奇的微“噫”声,似是那位前辈
高人,对张、云二人的功力,也颇为感到意外。
张丹枫道:“弟子张丹枫、云蕾路过此山,不知前辈在此请恕冒昧。”通告之后,只听
得先前那声音又道:“你们也是玄机逸士的门下吗?好,都给我下来。”张丹枫告了个罪,
与云蕾一同跃下,只见竹林深处,有两个女人正在比剑,一个是中年美妇,另一个却是白发
满头的老婆婆。
云蕾又惊又喜,叫道:“师傅,你好!是弟子来了!”那中年美妇正在吃紧,只是
“嗯”了一声,竟不敢分心说话。
张丹枫听了云蕾的称呼,自然知道这中年美妇便是飞天龙女叶盈盈,他久闻这位师叔的
剑法与自己的师父齐名,这时仔细一看,只见她手持一把普通的青钢剑,所使的招数与云蕾
的剑法相同,但轻灵迅捷之处,却不知高出多少!剑使得如此迅疾,但却不闻半点风声,真
有如流水行云,极尽神妙。张丹枫心道:“果然名不虚传。可惜我的师父还没有赶到,要不
然他们二人双剑合璧,定能战胜这个老婆婆!”原来飞天龙女已然厉害之极,但那位老婆婆
还更要高明得多,她使的只是片竹片削成剑形,虽然被飞天龙女的剑光裹住,但张丹枫却看
得出来飞天龙女却是处处被她克住。
你道飞天龙女又是怎么来到这竹林的?原来她这次下山,正是心事重重。潮音和尚要她
陪同去责问谢天华,若然证实谢天华是叛师投敌,就要她合力将谢天华除去。她与谢天华彼
此有情,虽然分别了十二年仍是彼此思念,她素来知道谢天华为人精细,他若然真是投到张
宗周门下,必然另有用心,可是未知道确切的事实之前,却无法说服潮音和尚。因此她也只
好不为谢天华辩解,就同潮音和尚下山。将到雁门关之时,她心情动荡之极,一方面是因意
中人即将见面,故此激动;一方面也害怕谢天华不肯把真正的事实说出来。若然潮音和尚要
她动手那岂不是左右为难。
她盘算之下,定了一计,昨晚在雁门关内的旅舍投宿之时她就对潮音说,说是自己连日
奔驰,不惯关外的气候,身体有点不适,这晚准备运用气功疗法,恢复精神,恐怕明日不能
早起,推说潮音马快,叫潮音先行,自己随后即到。其实她未到四更,就已先去,她是想赶
在约会地点的前面,先把谢天华截着,问明原委。她顾虑到谢天华的做法,必是为了某一机
密的事,也许不愿告知潮音和尚,但却必定会告诉自己。潮音和尚是个鲁莽之人,哪知师妹
的用心,他动身之时,还以为师妹正在酣睡呢。
飞天龙女叶盈盈的轻功在同门之中号称第一,她四更动身天亮之后,已到了雁门关,再
向前行,意图与谢天华相撞。她来得太早,又走了约摸一个时辰,仍未见谢天华的踪迹,她
不禁心中暗笑,笑自己太过心急,当下放缓脚步走入一处山谷。这山谷正是从瓦刺通向雁门
关的一处要隘,谷中地气暖和,山坡上梅花杂开,风景甚美,飞天龙女就在这里等候谢天
华。山风吹来,忽闻得一缕异香,沁人脾腑,叶盈盈心中一怔,原来这种香味乃是她在师父
玄机逸士的静室中闻过的,这种香味非兰非麝,香远而清。当时叶盈盈就很奇怪,师父年已
七旬,为何还像自己一样喜欢用香料?但以师父的尊严,她当然不敢多问。
此际,她又闻到这种异香,与师父静室中的那股香味,一模一样,心中更是奇怪。看看
天色,距离中午尚远,不由得追踪这种香味,直上峰巅,但见一座尼庵,庵旁一片紫竹林,
那股异香就是从这片紫竹林飘散出来的。
叶盈盈走入紫竹林中,她也像张丹枫与云蕾一样,受到那老婆婆竹叶暗器的袭击,以她
的功力,当然不会受到伤害,但亦已知道紫竹林中的隐者,一定是位前辈高人,当下通知求
见道:“弟子玄机逸士门,请问前辈法讳。”哪知一言甫毕,只见那老婆婆面色倏地一变,
发出冷冷的笑声。
叶盈盈正自惊诧,那老婆婆冷冷一笑,说道:“你是玄机逸士的门下么?素闻玄机逸士
的武功,天下第一,你敢佩剑入林,当然是精于剑法的了,好,我就试你一试,从其徒而观
其师,看看玄机逸士的剑术,又有什么别创的新招?”叶盈盈听她这话,好似是与自己师父
相识,哪敢动手,当下赔罪说道:“弟子不知此处规矩,不准佩剑入林,请恕冒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