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蕾的“百变玄机剑法”,奇诡快捷,天下无双,此际被迫使出绝招,上八剑,下八
剑,左八剑,右八剑,每次连刺八剑,都是一气呵成,上下左右,霎时之间,刺了三十二
剑。那人掌力虽然遒劲却跟不上剑招的快捷,好几次险险被她刺中。但不知怎的,云蕾总觉
这人似曾相识,虽然不知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见过,心中却有一个亲近的感觉,好几次应
该可以刺中,都是不期然而然的剑尖一滑,贴衣而过,连自己也觉得万分奇怪。
上下左右追风八剑自成一个段落,三十二剑刺完,势道稍缓,那人显是知道肉掌不能应
付,嗖的拔出腰刀,左刀右掌,立即抢攻。只见他刀光闪闪,用的全是快手,出掌却是舒缓
自如,越来越慢,一快一慢,各有妙处。用快刀斩乱麻之势,把云蕾的攻势打乱,又用掌力
震歪云蕾的剑点,叫她宝剑之威,无法施展,这样一来,立即反客为主,转守为攻。云蕾剑
法虽然精妙,却也只有招架之功,仅能自保。那人的刀法虽然凌厉也还罢了,那掌力却是越
来越劲,把圈子渐渐扩大,直把云蕾逼出八丈开外,近身不得。但说也奇怪,有好几次云蕾
遭遇险招,那人的刀风掌势,也是掠面而过,沾衣即退,也不知他是有意无意,就恰像云蕾
适才对他一样。
云蕾剑法加紧,全神应付,只见那人目光闪动,虽是在急攻之中,却是不停地打量自
己。云蕾心中一动,刷的一剑,拦刀拒掌,喝问:“你是谁?”那人还了一招,也喝道:
“你是谁?”云蕾一怔,道:“你先说!”那人面有异色也道:“你先说!”云蕾心道:
“我的来历如何能说与你知?”但却又急于知道此人的来历,略一迟疑,又挡了三招,坚持
说道:“你先说!”说话神情,活像一个负气固执的孩子。那人眼珠一转神色更是诧异,似
乎是碰着一个童年时候的朋友,回忆她当年的神情,拿来与现在印证一样,左刀右掌,都迟
缓下来,目光不住地在云蕾面上扫来扫去。云蕾逼上一步,那人忽又嗖嗖两刀,将云蕾隔
开,坚持说道:“你先说!”正在纠缠不清,忽听得毕道凡大叫一声:“今日风紧,并肩子
扯呼!”云蕾斜眼一瞥,只见毕道凡已是全然陷在下风,被张风府刀光罩着,形势甚是危
险。外面缓兵,又给官军的圆阵挡着,闯不进来。
云蕾大急,剑走连环,疾抢数招,那人掌力加紧,就如一道墙壁,拦在中间,急切间如
何闯得过去。那人又叫道:“你到底说不说?”云蕾心中生气,闷声不响,挥剑与他抢攻,
霎时之间,又斗了三五十招。云蕾功力本来稍逊,只仗着剑法精妙,所以才能处在下风,勉
强打成平手。此际因担心毕道凡而不免分神更是感觉不支,不但抢攻不成,反给逼得连连后
退!
正在吃紧,忽见谷口那边尘沙大起,张风府喝道:“谁敢闯道?”猛然间只听得怪笑之
声震撼山谷八骑健马迎面奔来,为首两人,服饰怪异,一黑一白,相映成趣,云蕾不觉惊叫
一声,这两人可不正是白摩诃与黑摩诃!中间四人就是曾到黑石庄的那四个珠宝买手,后面
两个缠着头巾的妇人,却是黑白摩诃的波斯妻子,这八人策马驰骋,全不把□杀双方放在心
上。
黑摩诃快马先到,张风府勃然大怒喝道:“滚下马来!”凌空一跃,搂头就是一刀。黑
摩诃一声怪笑,绿玉杖往上一戳直刺丹田气穴。张风府大吃一惊,想不到这个怪人竟具如斯
身手,身子凭空扭转,脚尖一勾马镫,身落马背,左右连两刀,快捷无伦。黑摩诃也不禁大
吃一惊,想不到这个军官竟然如此厉害,绿玉杖一横,向张风府胸前猛推,张风府横刀架
住,只得半边屁股坐在马上,形势远不如黑摩诃有利,求胜心切,突把右手一松,待得黑摩
诃身子前倾,左掌蓦地往前一探,使出擒拿手绝招,只一抓就抓着了黑摩诃的小臂。
张风府大喜,正待用功,骤然间忽觉所抓之处全不受力,黑摩诃的手臂滑似游鱼,突然
扭曲,弯了过来,啪的一掌打到张风府面门。张风府哪料得到黑摩诃使的是印度瑜伽功夫,
肌肉可以随意扭曲变形,骤不及防,掌风已然扑面,张风府一声大叫,足□马镫,身如飞箭
离弦,平空射出数丈之外,安然落地。黑摩诃本是十拿九稳,一掌打空,也不觉骇然!
这几招急如电光石火,毕道凡尚未想到来人来历,黑摩诃又已飞马冲来,毕道凡叫道:
“哪一路的朋友?毕道凡这厢有礼。”毕道凡有“震三界”之名,满以为说出名头,江湖上
的朋友无有不知,哪料黑摩诃又是一声怪笑,喝道:“什么黑道白道?给老子让路,滚
开!”快马横冲直闯,毕道凡逼得伸棒一拦,那马前蹄飞起,黑摩诃一杖下戳,棒杖相交,
毕道凡的降龙棒给震得歪过一边,黑摩诃的绿玉杖给他一荡一带,也几乎跌下马来。黑摩诃
叫道:“好,你也是一条好汉!闲开便罢啦!”从叫“滚开”而到请他“闪开”,已是十分
客气。毕道凡骤遇强敌,却是收棒不住,第二棒又已是一招“横江截斗”打向马身,黑摩诃
大怒,绿玉杖往下一按,将毕道凡的降龙棒按住突然一松,毕道凡几乎仆倒,为马所践,急
急飞身窜开,只见那匹马四蹄飞起,已从自己头上一跃而过。
黑摩诃与张风府、毕道凡纠缠之时,白摩诃的快马亦到,直向云蕾与那怪客交手之处冲
来。云蕾心中一怔:黑白摩诃曾在古墓之中给自己与张丹枫联剑打败,若他记着前仇,这可
怎生得了?
白摩诃一眼瞥见云蕾,忽地一声怪笑,马头一拔,改向与云蕾交手的那个少年一冲。那
人大怒,横掌一拨,呼的一声击中马腿,那马前蹄屈地,那人劈面就是一刀,白摩诃将白玉
杖一撩,白玉杖乃是宝杖,坚逾精钢,那人却不知道。只听得铿锵一声,刀锋反卷,那人手
腕一翻,反手一刀背拍去,白摩诃玉杖一圈,只听得又是当的一声那口刀向天飞去。白摩诃
道:“你能挡我一杖,饶你不死,闪开!”玉杖一指,对云蕾道:“你不是这人对手,还不
快逃!”双腿一夹,那匹马跳了起来疾奔而去!
原来黑白摩诃被张、云二人联剑打败之后,赌赛输了,墓中珠宝已非自己所有灰心丧
气,遣四个买手到南方了结帐务,本拟回转西域,从此不做珠宝买卖。哪知张丹枫后来慷慨
地把珠宝全数发回,两兄弟十分感激,有了资本,便再做了两宗大买卖,这次由南而北,八
匹马驮了许多珠宝,准备越喜马拉雅山偷卖给印度王公,却想不到在此地遇到两方混战。
黑白摩诃自成一路,黑道白道全不买帐,更兼驮着珠宝,恐被官军截住,故此更是横冲
直闯,见路即走,只因心感张丹枫还宝之恩,这才助了云蕾一手。
不但黑白摩诃武艺高强,他们的波斯妻子与跟从他们的四个买手也全非庸手。八匹马在
峡谷中乱冲乱闯,两方人马都被逼得纷纷躲闪逃避,毕道凡见机不可失,一声呼啸,带领众
人爬上山峰。黑白摩诃一阵怪笑,官军虽让开了路,他们却不急着奔驰出去,又在峡谷中乱
搅了好一会子,拦着官军等,云蕾等人爬上半山,这才呼啸而去。
张风府大怒,要重整圆阵,追击敌人,已是不及。只听得黑白摩诃向山上遥呼道:“小
娃娃,你那个朋友大娃娃在前头等着你呢。你为什么不和他一道?”云蕾知道黑白摩诃口中
所说的“大娃娃”指的乃是张丹枫,心中一跳几乎要发声相问。毕道凡问道:“这两人是
谁?”云蕾道:“西域黑白摩诃。”毕道凡惊道:“原来是这两个魔头,久已闻名,今始见
面。想不到咱们却靠这两个魔头脱了一场灾难,只是山民贤侄未能救得,如何是好?”
山上郝宝椿等人尚在与官军掷石作战,毕道凡会合诸人,翻下山背,回到蓝家,又已是
黄昏时分。这次救人不成,反遭败绩,众人俱闷闷不乐。谈起前日扮作蒙古牧人,今日躲在
军中设伏的那个怪少年,更是议论纷纷,猜不透他的来历。
毕道凡一看天色,道:“张风府等人今晚必在城中住宿,咱们最少该探出周坚侄生死如
何,再作打算。看那张风府诡计多端,用的只恐是金蝉脱壳之计,周贤侄是否在六辆囚车之
中咱们也不知道。”
众人想及那张风府如此厉害,都不觉默然。毕道凡缓缓说道:“咱们这群人中,云相公
要数你的轻功最好,城中最大那间客店乃是自己人开的。”云蕾甚是机灵,一点即透道:
“是啊,白日里明刀明枪截劫不成,咱们晚上去给他们捣个小乱,最少也能探个虚实。想那
张风府武艺虽高轻功却是未臻佳妙。若有不测,我就给他一个溜之大吉,他未必追得上
我。”当下议定,云蕾去探虚实,毕道凡在客店外面策应。
晚上二更时分两个人悄悄溜入城中,城中早已有人接应,张风府这班人果然在那家客店
住宿。云蕾靠着店小二的带引,从客店后门溜入,问明了张风府所住的房间,歇了一会,养
好精神,听得敲过三更,换了夜行衣服,正想登上屋顶,忽听得客店外马蹄之声甚急,倏忽
到了门前,客店内已有御林军的军官出去迎接。
店小二道:“云相公你且待一会儿。”提了水桶饲料出外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候外面闹
声已止。店小二回来报道:“看情形这是八百里加紧的飞骑传报,只不知是什么文书,如此
着紧!”古代传递文书,最急的叫做“八百里快马加紧”,每驿站都备有专门递送这种文书
的快马,上一站送文书的快马到时立刻换骑,一站站的递送下去,一日之间,总要换十匹八
匹快马。所以尽管那些马不是千里马,在十二时辰之内,跑七八百里却也并非难事。
云蕾一怔,道:“你怎么知道?”店小二道:“那位送文书的公差刚下坐骑,马匹就累
得倒地,要用两个人的力,才把马头抱起来喝水。”云蕾略一沉吟,道:“那也正好,我就
顺便探探这是什么紧要的文书。”
张风府住在靠南的一个大房,云蕾用个“珍珠倒卷帘”的姿势,勾着屋檐,向下窥望,
只见房中果然坐着一个公差,张风府手中持着一卷文书,缓缓说道:“今次俘获的贼人,我
还没有一个个审问,也不知其中有无此人。若然是有的话,我自然照康总管的意思。嗯,你
今日辛苦了,快去歇息,明日回京去吧。这文书副本我另外派人送给贯仲。”
公差道声:“谢大人恩典。”告辞之后,只见张风府往来踱步,眉头打结,显然是有什
么重大的心事,蓦然叫道:“来人啦!”把门外守夜的一个军士叫了进来,低低吩咐几句,
遣他出去,一个人在房中搔头抓腮,忽地把文书打了开来,云蕾凝神下望,一张画像首先映
入眼帘。
云蕾一眼掠过,险险叫出声来,画中人像非他,正是自己要来图救的周山民。只听得张
风府喃喃自语道:“先把他的琵琶骨穿了,再把他的眼珠子挖了,却还要留着他与金刀寨主
讨价还价,哈,这一招可真阴损到极啦!”
云蕾听得大吃一惊,心中想道:“若然他们如此折磨山民大哥,那么我今夜可要豁出性
命,与他同归于尽了。”掌心扣了梅花蝴蝶镖,身上直冒冷汗。
只听得脚步声渐渐来近,云蕾心道:“定是他们押解山民大哥来了。”不料进来的却只
是一人,云蕾定睛一看,又险险叫出声来。
来的是一位少年军官,就正是日间曾与云蕾交手、前晚偷袭番王的那个怪客。只听得张
风府道:“千里兄,这事可好生难决啊!”
那少年军官问道:“张大人何事难决?”张风府不先答话却忽地迈前两步,与那少年军
官正面相对,微笑说道:“你是十七日离开京都的,怎么前晚才来见我?”那少年军官微现
窘态,目光移开,强笑答道:“我中途遇雨,马又不行,是以迟了。”张风府哈哈一笑,
道:“是么?”那少年军官面色陡变退后一步,手按几桌,道:“张大人疑心我了?”张风
府又打了个哈哈,道:“岂敢,岂敢!”忽地沉声说道:“你补锦衣卫为时虽然未满一月,
咱们可是肝胆相照,是么?”那少年军官以袖试汗,道:“张大人忠肝义胆,我是无限佩
服。”张风府又迫前一步道:“不敢见疑,还请实告。前日在青龙峡中偷袭蒙古使臣,你是
不是也有一份?”那少年军官挺立道:“大人明察,不止有我一份,我实是主谋之人!”张
风府道:“你可知道他们是朝廷的贵客,若有差错可能引起两国干戈么?”那少年军官毅然
答道:“张大人,你可知道他们此来,是要我们大明朝廷割地赔款的么?与其屈辱求和,何
如誓死一战?”张风府道:“不管如何,你以朝廷军官的身份,袭击外国使臣这罪名可不小
呵!”那少年军官道:“大不了也不过是凌迟碎剐,张大人,你就因此事难决么?一人做事
一人当,我绝不连累于你。张大人,我而今束手受缚,你可以放心了吧!”
张风府忽地又是哈哈大笑道:“千里兄,何必愤愤如斯?我所说的难决之事,与你丝毫
无涉。”此言一出,那少年军官似是极感意外,讷讷说道:“那、那、那又是为了什么?”
张内府徐徐展开文书,指着那画像说道:“你可知道此人是谁?”那少年军官面色又是
一变,却道:“这不是大人此次截获的强盗之一吗?”张风府道:“我是想问你知不知道他
的身份?”那少年军官略一迟疑,忽地一口气答道:“他是雁门关外金刀寨主周健的唯一爱
子!听说十年之前,周健叛出边关被满门抄斩,就只逃出这个儿子。”张风府睨他一眼道:
“你年纪轻轻,知道的事情可真不少呵!”
那少年军官虎目蕴泪,道:“张大人……”张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