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种怪事,都不肯向我透露半点。我生气他也不理,却要我立刻替他送信。”云蕾奇道:
“送信,送与谁人?”石翠凤微微一笑,道:“送给一个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奇人,这时不先
说与你知,你若愿意见那奇人,明日与我同去。”周山民道:“山西省内有什么大名鼎鼎的
奇人?是蓝大侠吗?是郝庄主吗?是……”石翠凤“哼”了一声,道:“别胡猜啦,你虽然
是大名鼎鼎的金刀少寨主,也不见得能识遍江湖上的奇人。”周山民碰了一个钉子,闷声不
响,云蕾笑道:“你们别尽抬杠啦。这么说,明天我与周大哥都跟你去。时候不早,我要睡
啦。”推开小门,走进密室。
石翠凤略一迟疑,也跟着走了进去,云蕾柔声说道:“凤姐姐,那边还有一间房子。”
石翠凤又羞又气,站定脚步,正想说话,只听得周山民又叫道:“呀!这古墓里面真是别有
天地,有如地下宫殿一般,除了这个大厅,还有好几间房子,真是太好啦。你们一人睡一间
房子,我睡在大厅替你们守夜。贤弟,你伤势初愈还要静养,早些睡吧,不要劳神多说话
了。”石翠凤面红直透耳根,霍地跳了出来,只见周山民似笑非笑的眼望着她,不再言语。
石翠凤恨不得一刀把他劈为两段,气呼呼地推开左边小房的房门,好半夜还睡不着。
第二日一早,三人起来,云蕾和周、石二人点头说话,他们二人却是互不理睬。三人弄
了早饭,吃过之后正想出门,只听得远处一声马嘶,周山民跳起来道:“这马来得好快!”
话犹未了马蹄之声已是越来越近,又是两声长嘶,石翠凤“咦”了一声,说道:“好像是那
匹白马的叫声!”云蕾面色苍白,摇摇欲倒,周山民拔刀叫道:“好,他倒先寻我们来了,
合力斗他!”云蕾伸手拔剑,手指颤抖,宝剑还未出鞘只听得“轰隆”巨响石门已给来人撞
开,沙石飞扬,一匹白马飞奔而入!
只听得周山民叫了一声,抢着上前施礼,云蕾定睛一望,那马上的骑客却不是自己意料
之中的张丹枫,而是出乎自己意料之外的潮音和尚,一种突如其来的欢喜与失望交织心头,
令得云蕾怔怔地站在潮音面前,霎那之间,说不出话。潮音和尚见了女扮男装的云蕾,也是
一怔,“咦”的一声,正想问话,周山民急忙一扯潮音和尚的僧袍,将他拉过一边,低声说
了几句,潮音和尚猛然哈哈大笑,向云蕾招手说道:“蕾儿,你过来,待我仔细看看,几年
不见你已经长大成人啦!”云蕾叫了一声“师伯”,上前施礼,石翠凤也随在云蕾后面上前
谒见,潮音和尚双眼一翻,向石翠凤扫了一眼,忽而纵声笑道:“好俊的娘儿!蕾儿,你可
不能亏待于她。”石翠凤裣衽问好,潮音忽又笑道:“人长得怪俊,不知你可会弄饭菜?”
石翠凤一愕,周山民接口说道:“弟嫂聪明极啦,岂止会弄饭,还烧得一手好小菜。”潮音
和尚笑道:“好极,好极!我两日之间,走了七八百里,肚子饿极啦,快给我去烧菜弄
饭!”石翠凤愕然想道:“你肚子饿也不该如此无礼,我爹爹都从没用过这种口气向我吩
咐。”潮音和尚把马系好,大马金刀的坐了下来,又催促道:“山民贤侄,你也去帮帮我的
侄妇弄饭,放三斤米菜不要太多,有六七样便成!”潮音和尚毫不客气的差遣,把石翠凤弄
得哭笑不得,心道:“怎么云蕾的义兄、师伯,全都是这样不近人情的怪物!”碍着云蕾情
面,只好撅着嘴儿到里面弄饭。
周山民亦步亦趋地也跟了进来,石翠凤气恼之极,勃然发作,怒声说道:“不要你来帮
我。”周山民笑道:“嘘,小声点。你不知道云蕾的师伯是个出名的莽和尚吗?你若和我在
这里吵架,叫他知道,一定会在云蕾面前说你。”石翠凤果然不敢大声,板着脸儿,瞅了周
山民一眼。周山民又笑道:“再说那和尚胃口真大,七样菜还说不多,你一个人弄得了
吗?”石翠凤一想果是道理,只是气恨不过,张头出去,对着潮音和尚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
口。周山民又嘘了一声道:“他们师侄在那里说话,你不要打扰他们。这个莽和尚脾气当真
不好,你可要小心。”石翠凤气得几乎要哭出声来,怒道:“好呀,你们师侄兄弟,就我一
个是‘外人’,我去问云蕾去!”外面潮音和尚猛然咳了一声,石翠凤说说而已,可还不敢
真的发作,只好与周山民一道烧菜弄饭。
周山民心中暗笑,他是故意做好做坏,好让潮音和尚与云蕾一道放心说话。殊不知云蕾
却也是别有心思,好让周山民多和石翠凤一起。周、石二人进入里面弄饭之际,她便将在黑
石庄入赘之事,细说与师伯知道,把潮音和尚弄得笑个不停。笑完之后,忽然正色说道:
“你倒开心,我可为你在蒙古气得死去活来!”
云蕾吃了一惊,只听得潮音和尚问道:“蕾儿,你还记得你是哪一年和爷爷回到中国的
吗?”云蕾道:“记得,那是正统三年。”潮音道:“今年呢?”云蕾道:“今年是正统十
三年。”潮音和尚叹了口气道:“好快啊,眨一眨眼便是整整十年。十年之前,我和你的三
师伯谢天华在雁门关外击掌立誓,一个抚孤,一个报仇。我负责将你带回小寒山交给四妹抚
养,他负责远赴蒙古,将奸贼张宗周刺杀,为你复仇。这事情你师父想必早已对你说了?”
云蕾目有泪光,答道:“早已说了,多谢师伯们为我操心了。”潮音和尚又叹口气道:
“你多谢得太早了。”顿了一顿往下说道:“我与天华师弟以十年为期,约定今年在雁门关
外一个地方相见。不料到期他却不来,道路传言说他生死莫卜,还有人说,他已被张宗周擒
了,于是我遂匹马单骑远赴胡边,深入瓦刺。天华弟如有不测,这报仇的事儿只好由我担
承。”
云蕾插口说道:“我师父说谢师伯武功卓绝,智勇双全,想来该不至于遭人毒手?”潮
音和尚冷冷一笑,说道:“谢天华确是武功卓绝,要不然我已替你报了仇了。”云蕾愕然
道:“二师伯此话,令人难解。”潮音和尚拍的一掌,将玉几砍掉一角,大声说道:“我也
是十分不解呀!”又是一声长叹,往下说道:“我潜入瓦刺,暗中打听多时,总打听不出天
华师弟的下落,想要复仇,那张宗周有澹台灭明保护门禁又极森严,焉能轻易下手?我在瓦
刺度日如年,心焦极了。不意,到了上一个月,却忽听到一个消息,说是澹台灭明已不在张
宗周的左右,大约是给那奸贼差遣到什么地方办事去了。我打听属实,于是选择了一晚月黑
风高的晚上,单身闯入张贼的丞相府。”
“那张贼的丞相府好大,他也真会享受,竟在漠北苦寒之地,建起像江南一带的园林,
相府中的房屋,也都是苏杭两地的楼台亭阁格式。我摸了半夜,捉到了一个小□,才打探出
张贼住在花园东角的一座楼中。”
“这时已是五更时分,可怪得很,张贼竟然还未睡觉,独自坐在房中写字,低首挥毫,
丝毫没有注意到窗外有人要取他的性命。我掌心早已扣了三枚金钱镖,一看机不可失,立刻
用连珠手法,取他‘将台’、‘璇玑’、‘金泉’三道大穴。我的钱镖在三丈之内,百发百
中,莫说他在凝神写字,即算武艺高强之辈,有所防备,也难以一一躲开。”
“不料钱镖一发,只听得叮,叮,叮,连声疾响,三枚钱镖都在他的眼前落下。那房中
有复壁暗门,张贼身一靠墙,立刻躲了进去,我跳进去一抓,只抓紧他的一幅衣角,就在其
时有人突然跳出一掌将我推得仆倒桌上,蕾儿你猜那人是谁?”
云蕾冲口说道:“莫非是澹台灭明没有外出故作圈套?”说了之后,猛然想起上月月
初,自己在雁门关外,还曾和金刀周健合战过澹台灭明,甚是怀疑,接着说道:“可是澹台
灭明怎能有分身之术?但若非澹台灭明又有谁有那么高的武艺?”
潮音和尚冷冷一笑,大声说道:“若是澹台灭明,那倒毫不足怪,这人却是与我情如手
足的同门兄弟谢天华!”云蕾惊道:“是三师伯?”潮音道:“不错,是谢天华!这才把我
气得死去活来。我喝问他道:‘十年之约,你忘记了吗?你是复仇还是事仇?’他瞪我一
眼,刷刷刷,一连三剑,将我逼出屋外,紧紧跟踪追出。在同门之中,他的武功最强,我明
知不是他的对手,可是这时恨极气极,反转身来,便要和他拼命!”
“可怪他在屋内那样狠心,在屋外却并不动手,避我数招却忽地低声说道:‘你知道张
宗周是什么人?’我怒极骂道:‘凭你如何说法,总不能把张贼说成好人!’劈面又是一
刀,轻身夜行,不便携带禅杖,我带的乃是短刀,使来甚不趁手,哪能斫得他着?只斫了两
刀,猛听得他低说了声:‘好糊涂的师兄!’忽地欺身直进,一伸手就点了我的软麻穴,将
我背了起来。这时相府内已是人声鼎沸,守夜的武士都已惊起,他背着我窜高纵低,转弯绕
角,转瞬之间,便到了园中一个静僻的角落,那里有一个精致的马厩,他从马厩中牵出一匹
白马,解开我的穴道,低声说道:‘多年兄弟难道你还不知我的为人?快走,快走!’我不
肯上马,对他说道:‘你若不与我说个明白,我决不走!’他面色一变,忽然厉声说道:
‘你若不走,休怪我手下无情,不但要走出相府,我限你三日之内,离开蒙古,否则取你性
命!’我大怒挥刀再斩,刀却给他抢去折断,一下子将我抛上马背,喝道:‘你真的不想要
命了么?’我绝料想不到他如此反面无情,自思:他既如此弃信背义,我白送了性命,有谁
知道他是本门叛徒?不如权且避开,以后再找他算帐。那匹白马神骏非凡,不听人骑,幸而
我还有点功夫,强力将它制服,骑马冲出相府,背后数十百骑,纷纷追来,声势汹汹,只听
得那些人都在喝骂:‘好大胆的贼人,居然敢偷了丞相的宝马!’哈,原来这白马竟然是张
贼的坐骑,怪不得如此神骏,它被我制服之后,放开四蹄疾跑,真如追云逐电一般不消多
久,便把那些人都撇在后面,再也追赶不上。那一晚我虽然被气得死去活来,却也意外地得
了一匹宝马”那匹白马就系在厅中,似乎知道潮音和尚说它,又嘶了一声。云蕾细看,这匹
白马和张丹枫那匹“照夜狮子马”甚是相像,只是颈上多了一撮黄色的鬃毛,想来都是同一
马种。
潮音和尚道:“蕾儿,你在出神想些什么?”云蕾说道:“三师伯若是甘心事仇,又焉
肯将张宗周的宝马也送给你?”潮音道:“所以我是十分不解呀!若非这匹宝马,我也逃不
出蒙古。”云蕾摇头道:“此事实是费人猜疑!那张宗周是什么人?难道--”潮音“啪”
的一掌,又将玉几打掉一角怒道:“那张宗周是奸贼世家,历代在瓦刺为官,助瓦刺整军经
武,图谋吞并中华,这样一个天下皆知的大奸贼,你说他还能是好人吗?”云蕾想起爷爷被
折磨,在冰天雪里牧马二十年之事,心痛如割,颤声说道:“他是万恶不赦的奸人,是我家
的大仇人!但,你看他是不是另有来历?”潮音眼珠一转,忽然似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从袋
中掏出一个纸团,展开说道:“那晚我行刺张贼,一击不中,被天华一掌将我推开,恰巧仆
倒在张贼的书案上,我随手一抓,拾起了这个纸团,就是那晚张贼所写的。我想那奸贼深夜
不眠,所写的可能是什么机密文书,就把它带回来了。可恨他写得那么潦草,我斗大的字虽
还认得几个就认不出这龟儿子写的是什么东西。你给我看看,每一行都是七个字,不多不
少,一共只有二十八个字,莫非不是什么文书是什么诗呀词呀之类的玩意吗?”云蕾忍俊不
禁,噗嗤一笑,将那张纸接了过来,细细一看,沉吟不语。潮音问道:“这龟儿子写的是什
么?”云蕾道:“是一首诗。”念道:“谁把苏杭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
物,牵动长江万古愁!”也正是张丹枫展图感慨,曾经对云蕾吟过的那首诗。
潮音眉头一皱,道:“那奸贼深夜不眠,写的就是这么样的一首诗吗?什么愁不愁的,
长江怎么会愁呢?哼,不通,不通!”云蕾忍不着又是噗嗤一笑,道:“这是宋朝一个名诗
人的诗,长江自古以来是南北交战的战场,我看这首诗感慨很深呢。”潮音尴尬笑道:“那
么就算是我这老粗不通,你给我说他写这首诗是什么意思?”云蕾沉吟半晌,忽道:“这本
是宋朝谢处厚写的一首诗,但头一句和尾一句都给张宗周改了一个字。原诗头一句是:‘谁
把杭州曲子讴?’给他改成‘苏杭’了,末一句是将‘地域之愁’改为‘时间之愁’,那是
伤心人别有怀抱,不必去理会它。末一句本是‘万里愁’给他改成了‘万古愁’,头一句本
来只是说杭州的,他却硬添上一个苏州这可是为什么呢?嗯,宗周,宗周,宗周……”潮音
奇怪道:“你尽念这汉奸的名字做什么?”云蕾忽道:“你说那张宗周的相府,建筑有像江
南一带的园林,我没有到过苏州,但亦知苏州的园林最是有名,不知那张贼所经营建筑的,
是不是与苏州的园林一个模样?”潮音道:“正是一样,看来张贼特别喜爱苏州。”云蕾想
得出了神,又低头念道:“宗周,宗周,宗周……”
潮音和尚惊道:“蕾儿,你中了邪么?”这霎那间,张丹枫给她说过的一个故事,从心
头闪过,云蕾突然抬起了头道:“我明白了,张宗周乃是张士诚的后代!”这时距朱元璋开
国不过七八十年,张士诚的事迹还流传民间,潮音怔了一怔道:“张士诚?就是与太祖争夺
江山的那个张士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