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潇湘书院·梁羽生《萍踪侠影录》——第七回 一片血书深仇谁可解 十分心事无语独思量
梁羽生《萍踪侠影录》 第七回 一片血书深仇谁可解 十分心事无语独思量 云蕾抬头一望,只听得张丹枫说道:“从前有两个苦人,本来都是替地主种田的,后因
天灾人祸,无以为生,一个做了叫化子,一个做了运私盐的‘盐袅’,叫化子和私盐贩子意
气相投,结为兄弟。那时中国被异族统治,草泽英雄,都想起来反抗,这两兄弟都是胸怀大
志,好像古时的陈胜、吴广图谋反秦一样,击掌立誓:苟得富贵,互不相忘!另外还有一个
和尚年纪比这两人大得多,曾教过这两兄弟武艺,两兄弟尊称他做师父。历朝历代食盐都是
由官家专卖的,贩私盐的人,一被捉到,就要被官家处死。私盐贩子是义兄,叫化子是义
弟。叫化子不敢冒险,入了一间寺院做小和尚,后来那间寺院也因灾荒无人施舍,寺中和尚
十死七八,私盐贩子用性命博得一点钱财都周济了他的义弟。后来那寺院遣散,叫化子做了
游方僧人,仍然到处乞食。”
“后来那两兄弟的师父举义旗,叫化子义弟随他起兵,在一次大战之后,那老和尚不知
下落,有人说他战死,有人说他失踪后仍然当了和尚,到底如何,无人知道。”
“那私盐贩子这时贩盐远走江北,自己纠集数百盐丁,也起兵称王。过了好几年,那私
盐贩子势力渐大,在苏州称帝,长江几省,都是他的。四处觅那义弟,却觅不见。这时天下
群雄纷起,其中有一路以红巾为号,势力最大,那红巾军的领袖前两年死了,由一个少年英
雄继任领袖,攻城掠地,势力伸展到长江以南。私盐贩子一打听,这少年领袖原来是做和尚
的,再仔细打听,竟然就是自己以前那个叫化子义弟。还有人说,这叫化子随老和尚兴兵,
老和尚战败之后他暗中将老和尚卖给官家,自己却装作好人,统率了老和尚的部属,改投红
巾军,所以一入红巾军就做了头目,得到红巾军主帅的看重,一路升迁,因此其后才能替代
他的位置。称了皇帝的义兄不相信这个传说,不过派人联络的结果,却证实了这个红巾军的
新主帅果然是自己的义弟。”
“这时义兄义弟的势力已在长江接触,义兄派使者过江,致书义弟,说:你我二人谁做
皇帝都是一样,请你过江相见,先叙兄弟之情,后定联盟之计,共同对抗异族。不料那义弟
却将书信撕毁,不允过江,还割了使者的耳朵,遣他回来报道:天无二日,民无二主,你我
都是当世英雄,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义兄接书大怒,两兄弟竟然自相残杀,混战几年,互有胜败,最后一次在长江决战,
义弟大胜,将义兄捉住,要义兄俯首称臣,义兄不肯,哈哈大笑道:‘小叫化,你下得手便
杀了我吧。’义弟一声不发,立刻叫人用乱棍把义兄打死,沉尸长江!灭了义兄之后,立刻
自称皇帝。而且不过几年,还把异族逐出中国,削平群雄统一天下,真个成了一代开国的君
皇。小兄弟,你说这皇帝坏不坏?”
云蕾道:“这义弟不顾手足之情,当然很坏。不过他能驱除异族,还我河山,却也算得
是个英雄豪杰。”张丹枫面色微变,淡淡说道:“贤弟,你也如此说吗?那小叫化做了皇帝
之后,大杀功臣,对义兄的后人更是不肯放过,侦骑四出,必要杀尽方休,所以那义兄的后
人和一些忠臣后代,都远远逃走,流散四方。呀,你吃完粥啦,好得很,这故事也恰巧完
了。”
云蕾忽然抬头说道:“大哥,你说的这个故事我猜到了,你说的是我朝开国之事,那叫
化子义弟就是明太祖朱元璋,那私盐贩子义兄就是自称大周皇帝的张士诚!不过我可未听说
他们二人结拜过兄弟。史书上都不是这样写的。书上还说张士诚本来是个无赖小人,太祖杀
他,是为民讨贼。”张丹枫冷笑一声道:“成者为王,败者为寇,千古皆然。不要说他们结
拜之事史书上不敢写,那朱元璋是小叫化,游方僧的出身,官修的史书上也不是连提都不敢
提么!其实做叫化子,做穷和尚,也不见有什么辱没先人之处。哼,哼!”明太祖朱元璋做
过乞丐又在皇觉寺做过和尚之事,天下无人不知,到他称帝之后,却引为忌讳。有一个府学
上贺表,用“睿智生知”四字被杀,罪名就是因“生”字与“僧”字同音,朱元璋疑心那府
学是借来骂他做过和尚。又有一个教谕上贺表用“取法象魏”一语,朱元璋说是“取法”与
“剃发”同音,也是骂他曾做过和尚,也把那拍马庇拍到马脚上的教谕杀了。此等“笑话”
暗中流传,官场的人谁都知道。云蕾也听爷爷说过,听张丹枫说了这个故事,又想起自己爷
爷的惨遭杀害,心中想道:“反正做皇帝的都不是好人,不管朱元璋和张士诚都是一样。但
大哥说这故事有什么意思?为什么他那样恨开国的太祖皇帝?”张丹枫不许她多说话,又替
她轻轻推拿,云蕾做了半天功夫,元气尚未恢复,也就不费神细想,过了片刻,沉沉睡去。
第二日一早醒来,只见张丹枫坐在身边,衣不解带,双眼微肿,似是昨晚曾经哭过,云
蕾心甚感激,又甚可怜,心道:“待他倾诉身世之后,我定要好好给他安慰。”
张丹枫见她醒来,含笑问道:“好一点吗?”云蕾答道:“好许多了。大哥你昨晚没好
睡呵!”张丹枫笑道:“我数日不睡或一睡数日都是常事,你不必管我,伸出你的脚来。”
云蕾伸出左脚,张丹枫道:“不,是右脚。”脱了她的鞋子,手指按着她的右足的大趾趾尖
端,沿大趾内侧,过大赴本节后的半圆骨,轻轻推拿,这是足部太阳经脉的循行部位,上行
足内踝前方,再上腿肚,沿胫骨内侧后方,直抵腹内,入属脾脏。云蕾足趾被他轻轻推拿,
有一种微微痕痒的感觉,连连噫气,过了一阵,只觉遍体轻松,心境空明。张丹枫道:“行
了,明日我替你打通三阳经脉,你的伤就全好了,你今日就好好用功吧。”离开云蕾跌坐地
上,又从怀中取出那幅画来。
只见他拿着烛台,凝神细看画面,看了许久许久,似乎是要在画中寻觅什么。云蕾做了
半日功课,他也看了半日,忽听得外面又有脚步之声,张丹枫叹了口气,这才把画卷起,
道:“为什么有人偏偏爱入这个鬼域?”摇首示意,叫云蕾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声。
墓门外似乎不止一人,在这里合力挖土,过了一阵,只听得“轰”的一声,石门已被推
开,虽说泥土已被挖松,门外之人,气力确是不小。
门外共是五人,手持火把,鱼贯走入,云蕾一看,只见那四个珠宝商人,两个在前,两
个在后,黑石庄的庄主,轰天雷石英则夹在中间。云蕾好不惊慌,心道:“这四个珠宝商
人,定知密室所在,若石英叫我回去,这该怎办?”
只听得走在前面的珠宝商人道:“他们二人定然还在此,石老庄主,你替我们作主。”
原来黑白摩诃,一怒走回西藏,却遣这四个买手,到南方去结束生意,他们输了古墓中所有
的宝藏,已无本钱再做这种黑道偏门的珠宝生意了。这四个珠宝商人心有不甘,恰巧在路上
碰到追赶女儿的石英,便央求石英替他们出头,他们犹自以为张丹枫那晚到石英家中盗取宝
物,石英的本领虽然不能超过黑白摩诃,但山西、陕西的绿林好汉全都听他号令,只要激怒
了石英,传下绿林令箭,那么张丹枫本事再大,也插翼难飞。
岂知石英正想见张丹枫一面,更何况云蕾的下落,也须见了张丹枫才能得知,便假意答
允,叫四个珠宝商人领他到此。
那四个珠宝人绕着大厅行了一周,大声叫道:“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的好小子,滚出
来!”石英急忙止住,向空中作了一揖,道:“张公子,请出来,老夫渴念一见,有老夫在
此,替你们解了两家的冤仇吧!”四个珠宝商人见他如此恭敬,大为错愕,为首的悄悄的在
石英耳边说道:“石老庄主,不必担心,若然他们二人都无伤损,双剑合壁,那我们五人自
然不是他们对手,只是令婿已被白摩诃所伤,他一人不是我们对手。哎,石老英雄,令婿的
伤,我们包能治好,只要那白马小子将珠宝交回。”这四个珠宝商人先前怕石英见怪,不敢
将云蕾受伤的事说知,此际见石英那副神气,又以为他是害怕敌手太强不敢与张丹枫放对,
所以逼得将真相说出。
石英听说云蕾受伤,心中大急,叫道:“张公子,请出来吧,小婿日前无知冒犯,请你
不要见怪。”密室中张丹枫仍不作声,四个商人道:“好,你不出来,咱们就进去把你揪出
来了!”在地上取了石条,抵着密室外墙凹处,用力转动,张丹枫不待门开,吩咐了云蕾两
句,倏地取开了“自来石”,把门一开,飞身跳出,随手又把密室之门掩上。
那四个珠宝商人正在用力旋转石条,骤然失了重心,齐都跌倒,站起来时,只见张丹枫
轻摇描金扇子,身上披的,就是那晚和黑摩诃打斗时穿的那件绣有双龙在海上腾波争斗的紧
身马褂。四个珠宝商人慌忙跳到四边站定,采取了合围之势,只待他和石英一个动手,就立
刻将他围在垓心。
烛光照耀下,只见张丹枫神态潇洒自如,扇子一晃,微微笑道:“石庄主,数十年恩
情,我替先人拜谢了。”石英看得真切,忽然哭出声来,扑地跪倒,在地上磕了四个响头,
道:“少,少--”张丹枫摇了摇手,似是示意叫他不要说出自己的身份。待他磕了四个响
头,立刻将他扶起,躬身还了一礼,态度虽然恭敬,但不跪下还礼,显然是上司对下属的礼
仪。
轰天雷石英这一番举动,密室内外,都是吃惊非小。室内的云蕾,一惊之后,却是芳心
大慰,心道:“大哥果然不是坏人,看石老英雄对他如此尊敬!只是大哥未免太无礼了,年
纪青青,岂应受石老英雄跪拜?”
那四个珠宝商人却是越来越惊,想不到所倚的靠山竟与敌人一路,一个张丹枫已够他们
好受,更何况还有石英帮他。
只见张丹枫微微一笑,说道:“石庄主在此,你们问问他我是不是贪财盗宝之人?”四
个珠宝商慌忙打揖,连声说道:“不敢,不敢!”张丹枫又是哈哈一笑,道:“你们等着,
黑白摩诃那点点家当,俺还不曾放在心上。”轻轻拉开密室石门仅容身子通过,走了进去,
密室甚大,云蕾坐在墙角,外面人瞧不见她。
珠宝商人与石英都不敢伸颈张望,只见张丹枫手持扫帚,将堆在墙角的一大堆古玩珠宝
犹如扫垃圾一般地都扫了出来,昂头大笑道:“世人偏爱宝,我意独怜才。来,来,你们点
点看可有缺少什么?”
四个珠宝商人喜出望外,把古玩珠宝一一拾起放背囊,张丹枫喝道:“滚吧,告与黑白
摩诃知道叫他们好好地做生意,可不许恃强买卖。”四个珠宝商人连道:“是,是!”又讨
好道:“令友伤势如何?我们能治。”张丹枫道:“就只你们能治么?我早已将他治好了,
不必多话,快滚!”四个珠宝商人又连道:“是,是!”一路鞠躬,走出门外。
张丹枫大笑道:“把这些阿堵物扫除干净,心中好不痛快也!不义之财,亦不怕用,不
过,要用得其当,石老英雄,你说可是?”石英躬身道:“少主教训的是。”张丹枫道:
“好啦。你见着了我,也可以走啦。”石英道:“求少主将小婿放回。”张丹枫道:“你女
儿的好姻缘包在云蕾和我的身上,你不必担心,一定给你个好女婿便是,我不想你多在此地
耽留,你快走吧!”说到“走”字,犹如下命令一般。
石英又躬身道:“那么小人走了,少主你还有何吩咐?”云蕾听得甚为惊异,心道:
“石英好坏也是晋、陕二省的武林盟主,武功不在张丹枫之下,何故对他恭敬若是,害怕如
斯?他口口声声称呼少主,难道他曾是大哥家中的下人么?”只听得张丹枫道:“没什么
啦!”石英道:“少主若有所需,小人传下绿林箭,两省黑道上的朋友,好坏也要给点面
子。”张丹枫哈哈一笑,道:“世事每多出人意外,只恐有事之时,谁也帮不了我!”石英
面色一变,甚是尴尬道:“小人虽是无能,少主吩咐下来,我赴汤蹈火,亦在所不辞。”张
丹枫挥了挥手颓然说道:“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你走吧!”石英施了一礼,反身走出。
云蕾心中动荡不安,待张丹枫走进密室,劈头问道:“大哥,石英问你有何吩咐之时,
你何不乘机求他一事?”张丹枫道:“何事?”云蕾讷讷说道:“昨日与石翠凤同来的那个
少年,不是说起什么绿林箭吗?”张丹枫大笑道:“你是说雁门关外的那位周少寨主么?他
们父子也还算得是个人物。他要会合石英传下绿林令箭,不利于我,此事亦早已在我意中。
我生来不惯求人,而且借势力压服下来,我面上亦无光彩。再说实话,我若怕他们传什么绿
林箭,适才我一出去,就可以结果你的义兄,我偏要让他们试一试。嗯,石翠凤配给周山民
倒是很好,怪不得你洞房之夜,老是提你这位义兄。”说得十分自负却又是十分旷达。云蕾
想道:“原来他早已知道了周山民的身份,周山民骂他之时,也亏他忍得住。”心中暗暗担
忧,却又不知道他与周健之间,有过什么误会。张丹枫向她瞧了一眼,微笑说道:“你气色
更好了,还是专心用功。待晚饭之时,我再给你说第二个故事。”
云蕾内功甚有根底,到了晚饭之时,病势已去了七八,可以进干饭了。张丹枫一边服侍
她食饭,一边说道:“很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