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谢侠士,求你瞧在澄儿的面上,把这女娃子收做徒弟吧!”
谢天华一阵迟疑,缓缓答道:“这个且慢商量。─嗯,老伯不要误会,不是我不答应
您,我是想替她找一个更加好的师父。”
谢天华与潮音和尚乃是云澄的同门,他们的师父玄机逸士号称天下第一剑客,不止在剑
术上有极精湛的造诣,其他的武功,也很博杂。只是玄机逸士脾气古怪,他共有五个徒弟,
每个徒弟,只传一门武功。例如谢天华就只得剑术的一半。怎么叫做一半?原来玄机逸士有
两套剑法,相反相成。他又炼有雌雄双剑,雌剑名叫“青冥”,雄剑名为“白云”,“白
云”雄剑传给谢天华,“青冥”雌剑则传给了另一个女弟子,两人各得了他的一套剑术。
这两套剑术乃是玄机逸士毕生心血所聚,若然双剑合壁,天下无敌。所以在他门下五人
之中,也以谢天华和那个女弟子武功最高,难分轩轾。至于云澄,则因尚未满师,武功最
弱。那潮音和尚则是二徒弟,传了伏魔杖法,外家功夫,也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
谢天华与潮音和尚都是应师弟云澄的邀请,各自带了徒弟前来,自中土远至胡边,助他
救父的。恰值瓦刺可汗刚得了太子,国中大庆,监视稍松,三人合力,杀了几名看守,竟然
轻轻易易地逃了出来,却又想不到雁门关已经在望,才遇到追兵追杀,云澄竟然血溅国门边
境。谢天华唯一的徒弟,也力战而亡。
云靖说完那番话之后,彼累不堪,沉沉睡去。云蕾怔怔地望着她的爷爷,不说不笑。谢
天华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驴车又在峡谷的山道上奔驰。这时明月已出天边,荒凉的山谷浸
在月光之中,有如蒙上一层薄雾轻纱,更显得冷清清的,诡秘幽静。谢天华让云蕾吃了几片
肉脯,喝了一口水,拍拍她的身子后,不久也熟睡了。
在驴车颠簸中,忽听得云靖梦中叫道:“冷,冷─狼啊狼来了!”潮音和尚笑道:“这
老头儿还以为仍旧是在胡边牧马呢。”又听得云蕾在梦中叫道:“妈妈,蕾蕾不杀人,蕾蕾
害怕。”谢天华愕然摇首,忽听得一声响箭,掠过山谷,云靖在梦中跳起,叫道:“狼来
了!”张眼一瞧,只见一道蓝火,摇曳下降,潮音和尚已一掠数丈,上前迎敌,谢天华道:
“老伯勿惊,来的没有几人。”
云靖这一吓睡意全消,颤声说道:“不好,这是张宗周手下的第一名勇士,复姓‘澹
台’,字号‘灭明’,姓名似是胡儿,其实却是汉人。澄儿曾经和他交过手,吃过他的大
亏,本事委实了得。”
谢天华笑道:“我的师兄双掌一杖,威震中原,蒙古地方的第一勇士又算得了什么。只
要他来人不多,管教他来得去不得,待我们把他擒了,给老伯带上京去献功,看这厮还敢不
敢‘灭明’!”谢天华行侠仗义,最恨卖国之徒,听说那人号为“灭明”,怒不可遏,拔出
长剑,奔出谷口,上前助阵。
只见一员胡将,身披锁子黄金甲,乒使双龙护手钩与潮音和尚打得正烈。潮音和尚的禅
杖如神龙出海,横扫直劈,呼呼风响,那胡将竟是分毫不让,双钩盘旋,纵横挥舞,将潮音
和尚碗口大的禅杖迫得东倒西歪。谢天华大吃一惊,心道:“这厮本事果然了得,怪不得云
澄要吃他的亏,看来师兄也不是他的对手。”立即长剑出鞘,振臂一掠,犹如巨鸟摩云,掠
空而降,长剑一抖,一招“拂柳穿花”,穿心直刺,这一剑是专破钩、夺之类兵器的杀手神
招,正是玄机逸士苦心所创的厉害招数。
护手钩与万字夺之类,本来是可以克制刀剑的外门兵刃,但玄机逸士所创这套剑法,轻
灵翔动,变化万状,可以随着钩夺之势,反制敌人。若敌人仍本着“钩夺可以锁拿刀剑”的
方法进招,则轻者手指被削,重者咽喉被穿,端的厉害,而今谢天华使出杀手神招,长剑分
心一刺,内藏左右双旋两个变化,不论敌人是正面迎接或是两翼偷袭,都难逃此一剑之危。
不料那胡将双钩霍霍,左钩往下一沉,右钩往上一带,谢天华的长剑几乎给他引过去。说时
迟,那时快,但见钩光闪闪,伸缩不定,也不知是从哪里袭来,敌人竟趁着谢天华稍一顿挫
之时,立刻反客为主。
谢天华暗吃一惊,骤逢劲敌,精神一振,长剑一抖,剑招倏变,一个“搂膝拗步”,剑
光划了一道长弧,身随剑势,滴溜溜的转了半个圆圈,“吓”的一声,手心一登,剑尖往外
疾吐。这是攻守兼备的独特招数,那胡将钩光闪闪,却递不进去招,逼得双钩外封,向左侧
移了一步。谢天华立刻偏锋直上,剑走连珠,那胡将叫声:“好剑法!”连挡三招,突然叫
道:“住手!”谢天华哪里肯听,剑光霍霍,连环疾进,那胡将勃然作色,怒道:“你以为
我怕你不成?”双钩一展,迎、送、剪、扎、吞、吐、抽、撒,恰似骇电惊霆,两道银蛇,
贴着谢天华的剑光飞舞,谢天华的剑法虽然神妙,竟然奈何不了他。
潮音和尚大吼一声,挥舞禅杖,上前助战,那胡将大声笑道:“看你的武功,定是中土
的成名剑客,听说中土武林的成名人物,最讲究单打独斗规矩,你们却想以多为胜吗?”潮
音和尚喝道:“你这厮是不是叫澹台灭明?”那胡将避了谢天华一剑,还了两招,侧目笑
道:“你这和尚也知道我的名字。”潮音和尚喝道:“你身是汉人,却为胡将,羞也不羞?
对你这样的叛国奸贼,谁和你讲中原的武林规矩?吃洒家一杖!”澹台灭明面色一沉,忽而
纵声长笑道:“匹马纵横漠北,此心可对苍天!谁是叛国奸贼?我叛谁的国来了?朱元璋巧
夺天下,只有你们这些不争气的人,才去对他的儿孙俯首称臣。”侧身一闪,将禅杖让过一
边,双钩一个盘旋,护着身子,在钩光剑影之中,朗声说道:“说与你这莽和尚听你也不
解,好吧,你既要厮斗,我就叫两个小辈接你的招。”双钩一指,将潮音和尚的禅杖迫过一
边,他身后的两员小将挥动刀枪,立刻抢上前来,接着了潮音和尚的禅杖。这两员小将武功
虽然较潮音为低一畴,但亦非庸手,潮音和尚半晚之间,经了两场激斗,气力不支,竟自胜
他们不得。
谢天华听那澹台灭明侃侃而谈,心中一动,心道:“这厮倒不是寻常之辈。但助胡灭
汉,却无论如何,也不应该。”怒气一起,挥剑强攻,澹台灭明力敌数招,忽而问道:“你
莫不是玄机逸士的门下么?”
谢天华怔了一怔,只听得那澹台灭明笑声又起:“你的师父当年费尽心血也胜不了我的
师父,你要胜我,哪里能够?你既然不知进退,好吧,咱们今日就各为其主,再斗个三五百
招吧!”谢天华悚然一惊,猛然想起师父所说过的往事。在二十年前,师父曾与一个魔头互
争武林盟主之座,在峨嵋之巅,斗了三日三夜,不分胜负。这魔头复姓上官双名天野,本是
绿林的大盗,经此一战之后,忽然匿迹潜踪,不知躲到哪里去了。听这澹台灭明如此说法,
那上官天野定然是躲到蒙古,而澹台灭明也定然是他的徒弟无疑。
谢天华本待停剑喝问,但听他说出“各为其主”的说话,怒气又生,把师父所传的剑法
施展得风雨不透,恰若那银光匝地,紫电飞空,攻中守,守中有攻。那澹台灭明也好生厉
害,双钩交剪,竟如两道金虹,将门户封闭得十分严密,也是攻守兼备,虚实互变,刚柔齐
施,转瞬斗了百数十招,竟是不分胜负。谢天华心中想道:“可惜四妹不在这儿,若然双剑
合璧,三个澹台灭明,也要死在剑下。”
澹台灭明钩光交烁,连进三招,谢天华一步不让,还了四剑。澹台灭明忽然哈哈大笑,
跳出圈子,叫道:“如何?你我用了全力,都不能取胜,不如住手了吧!”谢天华怒道:
“汉贼不两立,今日之事,非死不休!”澹台灭明双钩一指,逼住了谢天华的长剑,高声喝
道:“狗交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救你来的”谢天华不敢放松,长剑往外一展,将双钩
荡过一边,喝道:“我们万水千山,都经过了,而今到了此地,还有什么危难,要你相救?
你若真肯改邪归正,弃暗投明,快快抛下双钩,随我走吧!”澹台灭明冷冷一笑,朗声说
道:“你真是不知好坏,我奉张丞相之命,劝你们回去。你们若执意要回转中原,只恐未到
雁门关,就要遭受非常之祸!”谢天华怒不可遏,长剑疾进,大声斥道:“你这狗贼,胆敢
将我戏耍!”澹台灭明也生了气,回骂道:“你既要自寻死路,那就休要怪俺无情。”谢天
华咬紧牙根,一声不响,剑如风雨,澹台灭明也不敢说话分心,双钩挥霍,见招拆招,见式
拆式,又战了百数十招,仍是不分胜负,难解难分。
斗得正酣,澹台灭明忽然一声胡哨,卖个破绽,转身便走了,那两员小将,也跳出圈
子,随后急逃。谢天华与潮音和尚杀得性起,哪里肯放,仗剑挺杖,纵步便追,片刻之间过
了一个山坳。谢天华较为谨慎,忽然想道:“这厮丝毫未露败象,何以逃跑?莫非其中另有
诡计么?云大人抛在后边,无能手防护,莫不要着了他的暗算!”正待招呼师兄回头,忽见
那澹台灭明猛然纵身向谷中一跳,谢天华大吃一惊,立足处离谷底少说也有十数丈高,谷底
怪石嶙峋,这一跳下,难道是想自己寻死不成,这一着真是大出意外!
谢天华念头未转,只见那澹台灭明身子在半空一个屈伸,呼的一声,抛出一条长绳,绳
端系有利钩,一下子就搭住了对面的松树,身躯一荡,打秋千般荡了过去。这山谷形势绝
险,乃是一山分出两峰,两峰相距十余丈,轻功多好也不能飞越,却想不到澹台灭明用这个
方法跳了过去,一跳过去,再转一个弯,便是云靖的驴车了。
谢天华这一惊非同小可,心知若循原路折回,赶到之时,云靖必然已遭毒手了。但峡谷
不能飞越,不循原路而回,又待如何?事已如斯,只得横了心肠,回头追赶,拼着去替云靖
复仇,与澹台灭明再拼个死活。
谢天华冷汗直冒,好不容易赶了回来,只见那澹台灭明已站在驴车之前,云靖则跨在车
辕之上,两人面面相对。澹台灭明双钩挂在腰间,手上并无兵刃,面上露出笑容,似正在低
声救恳,而云靖则声色俱厉,谢天华赶到的时候,正听得云靖骂道:“胡说八道!我与张宗
周此仇不共戴天,你要杀便杀,我岂肯与你回去,托庇于他?”谢天华不禁大奇,只见那澹
台灭明回过头来,向自己微微一笑,高声说道:“你看见了?我若要取云老儿性命,易如反
掌,还待你赶回来么?云老儿,我苦苦相劝,生死祸福,系于你一念之间了。”云靖怒不可
遏,须眉掀动,却冷笑道:“你要我回去再替你的张大人在冰天雪地里牧马二十年么?”澹
台灭明纵声长笑,忽然正容说道:“张大人就因你牧马二十年,不屈不挠,才敬重你的为
人,要你回去。”云靖骂道:“张宗周叛国奸贼,卑贱小人,我云某耿耿忠心,谁要他的敬
重!”澹台灭明冷冷一笑,道:“张大人果然说得不差,你只是徒有愚忠,不足与谈大事。
他也料你不会回来的了,可是他见你也是一条汉子,不忍见死不救,才命我万里追来,可惜
你辜负了他一片苦心了。”云靖手扶车辕,气极怒极,颤巍巍的破口骂道:“哼,苦心救
我?我云某二十年牧马,此身尚幸得归葬故土,死亦瞑目。你追到此地,要杀便杀,此地已
是中国地方,血洒故乡尚有何恨?”澹台灭明怒言道:“谁要杀你?要杀你的不是我们!”
云靖咬牙说道:“你杀了我的澄儿,还来当面气我么?”身躯颤抖,几乎跌倒。澹台灭明将
他一把扶住,道:“你的儿子不是我们杀的。要说给你听,你也不明白,随我回去见了张大
人你就知道了。”云靖张口把一口唾涎,疾吐出去,澹台灭明轻轻一闪,避过一边,只听得
云靖又骂道:“不是你们杀的?那些人难道还是明兵不成?”澹台灭明苦笑道:“那是我们
左丞相的部下。”云靖骂道:“什么左丞相右丞相,都是骚狐鞑子。我已在你手中,你快快
把我杀掉,休要多言。”谢天华也觉得澹台灭明真是岂有此理,他既然身为瓦刺国的大将,
瓦刺的官兵将人杀了,他还要当面来气被杀者的父亲,何况这被杀者的父亲,又身经了二十
年的苦难!悲痛余生,哪能经得这样残酷的戏弄?
两人越说越僵,但只见那澹台灭明抱拳一拱,朗声说道:“云大人,我言尽于此,听不
听从,那就全在你了。”云靖气极吹须,猎猎作响,已说不出半个字来。谢天华大怒喝声
道:“迫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老人,算什么行径?有种的咱们再斗三五百招。”澹台灭明
毫不理会他,压低声调,继续说道:“既然如此,那我只好走了。张丞相说,累你牧马二十
年,实在过意不去。他也料你不会回来,叫我代送你三道锦囊,依着锦囊妙计,还可救你性
命。张丞相说这三道锦囊,就算你替他牧马二十年的酬报。”把手一撤,转身便走。谢天华
怔了怔,澹台灭明已从他身边走过,只听得咕呼一声,云靖倒在车上。谢天华一伸手打出五
枚子午夺魂钉,分打五处穴道,澹台灭明头也不回,双钩一个盘旋,只听得叮叮叮几声连
响,澹台灭明一声冷笑,人影已没入苍松怪石之间,转过山坳去了。
谢天华这一把飞钉,本就不指望能将敌人打倒,不过见他这样轻易地一举将五枚飞钉扫
数打落,也不觉吃了一惊,飞步奔向驴车。只见云靖嘘嘘气喘,脖子通红,谢天华伸手在他
胸口一揉,云靖“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浓痰,大叫道:“气死我也!”颤巍巍地坐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