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了里头那一间,没一会儿工夫就又出来了,手里揑着样东西,来到近前双手递给了李志飞,那是颗念珠!
念珠是念珠,可跟一般念珠不一样,比一般念珠大一点,赤红,上项刻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都是满文。
不知道李志飞看懂看不懂,反正他连看都没看就接了过去,道:“这是…… ”
西山居士随手又递过一张纸条儿,纸条儿上写的也有字儿,是汉文,李志飞一定看得懂,他满脸堆笑道:“这是我的信物,老弟只拿着这个到我给你写的这个地方去,自会有人给老弟你安排一切。”
李志飞站了起来,中年僧人过来提起书囊拿起长剑,李志飞道:“那么我告辞了,容日后再来拜谢。”
“这是什么话。”西山居士这会儿变得热络异常,手往李志飞肩上一搭,笑着道:“自己人还用客气,日后恐怕我还得仰仗老弟你呢,走,我送老弟出去。”
他把李志飞送了出去,不但送出了禅房,而且送出了“灵光寺”后门。
李志飞翻身上马,策动坐骑,他唇边浮起了一丝笑意,看上去有点神秘,可惜西山居士没看见。其实,就算他看见了,他也未必懂那是什么意思!
“西山霁雪”耐看,“西山”的早春一样的耐看,料峭的春风中,满眼都是嫩黄嫩绿,能让人舒服到心眼儿里去!
李志飞高坐雕鞍,策骑缓驰,纵目四望,心旷神怡。
坐骑刚跃下山道,一阵劲疾的破空之声自身侧掠到,李志飞探手抓起长剑挥了出去“叭!”的一声一物应手落在丈余外,那是一枝小巧玲珑雕翎。
这枝羽箭制作异常精致,黑得发亮的箭儿,雪白的箭羽,雪亮的箭镞,长短只有一般羽箭的三分之二。
精致归精致,美归美,但如今却让李志飞拦腰一剑扫成了两截,好生可惜。
这是谁冲山道上乱放冷箭?
李志飞收缰控马往箭来处望去,他看见了,他看见那放冷箭的人了!
道左半人高的草丛中,一块凸出的巨石上,冷冰冰地站着个穿身猎装的大姑娘。
大姑娘从头到脚一身黑,但脸蛋儿跟那双手却白得欺雪赛霜,嫩得吹弹欲破,看样子碰一碰真能碰出水儿来!
大姑娘那袭猎装长短宽窄正合身,把那付玲珑的娇躯,无限美好的身裁完全显露了出来,别的不提,单那纤细圆润柳腰就够醉人的!
大姑娘艳如桃李,但这当儿却冷若冰霜,一张娇靥绷得紧紧的,细细的眉梢儿高高扬起,一双深邃清滟的美目,两道利刃般的目光,直直地逼视着李志飞。
李志飞看见了她,也看见了大姑娘腰里的箭壶,跟大姑娘左手里一把制作精致的铁胎弓!
他呆了一呆道:“刚才射箭的可是姑娘?”
大姑娘冰冷说道:“不错,是我。”
差点儿没射着人,不但连个不是没赔,反倒有点理直气壮。
李志飞心里有点不痛快,可是他有正事,也不愿跟个姑娘家争长论短,他冷冷回了一句:
“下回再射箭看清楚点儿,小心点儿,我既不是飞禽,也不是走兽。”
说完了话,拨马要走。
大姑娘冷冰冰的说了话:“慢点儿。”
李志飞回过了身,冷冷瞅了她一眼,静等着下文。
下文来了,大姑娘冷冷一笑道:“你问完了我了,我还没问你呢。”
李志飞道:“你有什么好问我的?”
“当然有。”大姑娘道:“要不然我还懒得跟你说话呢。”
左手铁胎弓往下一指,道:“我这根箭可是你打折的?”
李志飞道:“不错,是我。”
大姑娘道:“那么你就这样想一走了之,世上有这么便宜的事儿么。”
李志飞想笑,可是他笑不出来,他瞅了她一眼道:“世上的确不该有这么便宜的事儿,那么我请教,我是该给姑娘赔个不是呢,还是该赔你根箭?”
“赔?”大姑娘冷笑一声道:“你也赔得起,你可知道我这箭是怎么来的,是用什么做的?”
李志飞道:“我浅薄,还请姑娘指教。”
“谅你也不知道。”大姑娘道:“我这箭杆儿是产自‘兴安岭’的铁木,连削带磨多少日子才做成的,我这箭羽是产自‘天山’的玉翎雕羽,玉翎雕羽为数不多,羽毛更是珍贵,我这箭镞是一块钢母练了多少月才打成的,就凭这,你赔得起么?”
李志飞道:“要是如姑娘所说的话,这种箭我是赔不起,只是姑娘可知道人命何价么?
再说这种‘兴安岭’产的铁心木要是这么一碰就折的话,那也跟一般杂木没什么两样。”
大姑娘娇靥上添了三分气,道:“好一张利口,人命无价,可是你是丢了命还是伤着那儿了,你要是丢了命我赔你一条,你要是伤着那儿了我给你治伤,现在么,你得乖乖的赔我一根箭,要不然…… ”
李志飞道:“要不然怎么样?”
大姑娘道:“你那只手打断了我的箭,我就打断你那只手。”
李志飞笑了,是冷笑:“我今年二十多了,到过的地方不少,见过的人也不少,北京城我是头一回来,像姑娘这种人我也是头一回碰上,稀罕得很,我是用这只手打折你这根箭,我倒要看看姑娘你怎么打折我这只手。”他举起了右手。
大姑娘脸色变了,她冷叱一声道:“那你就瞪大了眼看清楚了。”
她从那块巨石上腾起,同时弓交右手,只见她纤腰一拧,凌空扑到,铁胎弓横扫,疾若闪电,直取李志飞右腕!
李志飞没动,容得铁胎弓带着劲风近腕,突然一沉手臂翻腕抓住了这一头儿,他只一振腕,那张铁胎弓已到了他手里。
大姑娘站在马前怔住了。
李志飞左手曲两指拉拉弓,淡然一笑道:“弓倒是张好弓,只可惜姑娘这付身手差了点儿,我不知道姑娘是凭着什么出来打猎的,我奉劝一句,趁现在天色还早,回去吧!”
他把那张铁胎弓往大姑娘面前地上一放,拉转马头,纵骑骤驰。
大姑娘定过了神,娇靥煞白,厉喝说道:“你给我站住!”
也不知道李志飞是没听见还是怎么,他纵骑若飞!
“你听见没有!”
“你聋了!”
李志飞一人一骑没影儿了!
大姑娘猛跺一脚,转身要走,可是她又回身拾起了那张铁胎弓才腾身掠起!
正晌午,大太阳,可是风刮在脸上还够人受的!
李志飞的马停在东城一座大宅院前,过来了一路吆喝卖冰糖葫芦的,他没理李志飞,李志飞也没理他。
挺大,挺气派个大宅院,老高门头儿,石阶下还有一对石狮子,典型的大户人家!李志飞下马上石阶,举手就扣了那乌黑发亮的铁门环!
门环响了老半天,一阵轻快的步履声从里头传了出来,紧接着是一个脆生生,但带着多少不耐烦的话声:“谁呀,大晌午的也不怕吵人?”
敢情是位姑娘!
李志飞忙应道:“我,来找人的。”
门闩响动,两扇大门开了,开门的当门而立,可不正是位姑娘,看年纪不过十八九,一套缎子面儿的短裤裤,脚底下是双绣花鞋,大辫子在身后看不见,那排刘海儿却整整齐齐的垂在香额上,瓜子脸配上一对灵活的大眼睛,光梳头,净洗脸,七分机灵像还带着三分俏。
姑娘她怔了一怔,乌溜溜的眸子直在李志飞身上转:“你……,你找谁?”
李志飞没说话,翻腕托出了“西山居士”给他的那颗念珠!
姑娘她又一怔,她旋即侧身让了路:“你进来吧,把马也拉进来。”
李志飞收起念珠下台阶,抓起缰绳拉着马上来进了门,身后门闩响,姑娘她又把门拴上了!
俏姑娘在前带路,过了影壁墙看,好大的一个四合院,靠北一堵墙,墙上还有扇门,越过墙头往里看,树不少,枝叶中狼牙交错,飞檐流丹,想必还有个相当大的后院子。
院子够大,只是寂静空荡看不见别的人,也听不见什么声响。
李志飞跟个没事人儿似的,别说问了,脸上一点诧异色也没露!
马留在院子里拴马椿上,俏姑娘把李志飞让进了一间屋,看样子像个客厅,不大,但室雅何须大,家俱摆设无一不是上等的。
把李志飞让坐下,俏姑娘给他倒了杯茶,然后眨动了一下大眼睛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告诉我一声我好给你往里通报,”
李志飞道:“有劳了,李,李志飞。”
俏姑娘伸出了手,那只手既白又细,看打扮,她像个使唤丫头,看这只手,却比普通人家的姑娘们还嫩:“把那颗念珠给我吧。”
李志飞忙把那颗念珠递了过去,俏姑娘接过念珠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没一会工夫,又一阵轻盈步履声响动,门口进来个人,又是个姑娘,可不是刚才那俏丫头,比刚才那俏丫头多上两岁,穿着也不一样,一身黑色的裾袄,外头还罩了件风氅,可又比俏丫头白嫩多了,也比俏丫头美,而且美得媚,尤其撩人的是香腮边那颗美人痣!
她一进门娇靥上就堆了笑,客厅里本来有点冷,可是她这一笑马上就给这小客厅满了几分春意:“李大爷。”
李志飞站了起来,微一抬身道:“不敢,李志飞。”
“别客气,您请坐。”
她轻抬皓腕,连那对眸子里都带着醉人的笑意,她解下了风氅往椅背上一搭,拧身坐了下来,深深看了李志飞一眼,两排长长的睫毛翕动了一下,笑吟吟地道:“白家几位我都久仰,只可惜一向无缘识荆,您姓李,应该是最末一位吧?”
李志飞微一点头道:“不错,我最小,是老爷子的关门徒弟。”
她眼睛微瞟,娇笑说道:“我听说八少您无论人品所学都是白家最杰出的一位,先我还不信,如今我却觉得我听说的还不够。”
李志飞直觉地感到眼前这位黑衣人儿有点儿“那个”,他淡然一笑道:“姑娘夸奖了,我最小,几位兄长都不能不让着我点儿。”
她又是娇媚一瞥:“别的都能让,这个‘俊’字也能让么?您上头那几位总不一会一天到晚往脸上抹黑灰吧。”
李志飞笑了,趁势“送”了她一句:“姑娘是个妙人儿。”
她那双眸子里马上闪漾起异采:“是么,那您往后就多跟我在一块儿聊聊吧。”
李志飞道:“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
她凝了目光,那双目光能逼得人透不过气来:“你真这么想么?”
李志飞却处之泰然,笑笑道:“怎么不,且试问世间男儿,那一个不爱亲近女红妆。”
她格格娇笑,花枝乱颤:“没想到八少您也是个妙人儿,这么看来往后我得留神点儿,别让我们家姐妹把您给抢了去。”
李志飞轻“哦!”一声道:“府上…… ”
“我们这儿呀,”她抬了抬皓腕道:“都是女儿家,没一个男人,北京城那些个缺德的背地里管我们这儿叫‘寡妇大院’…… ”
李志飞暗暗一怔,含笑说道:“那我岂不到了‘众香国’了。”
“所以说往后我得留神呀。”她娇笑着道:“恐怕您还不知道,我们姐妹十二个,我最小,我上头还有十一个,她们一个赛一个厉害。”
李志飞道:“只有姑娘十二位住在这里?”
“不。”她道:“还有些丫头老妈子。”
怎么是这么个地方,男人们都到那儿去了。
李志飞这种心念转动,她那里接着又道:“我知道您心里一定很纳闷儿,您现在别问,往后您就明白了,您现在只知道咱们是二阿哥的人就行了。”
李志飞道:“咱们是二阿哥的人?”
她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怎么,‘西山’那位没告诉您么?”
李志飞摇了摇头道:“没有。”
她眉锋微皱,道:“他也真是,这是什么事儿,怎么不先让您知道一下,这么说您连这趟来京是干什么的也不知道了。”
李志飞道:“不,这我知道,这是我自己的事岂有不知道之理,我们老爷子认为我老待在江湖上不会有多大出息,让我到京里来找找荣华富贵,谋个一官半职,以便他日衣锦还乡,也好给他老人家脸上增点儿光。”
她道:“白老爷子也没告诉您,您这趟到京里来是怎么个找荣华富贵么?”
李志飞道:“他老人家给了我一封信,让我拿着这封信到‘西山’去找位‘西山居士’,他老人家说,我只要能找到这位‘西山居士’,自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
她说:“您找着‘西山居士’了。”
李志飞道:“可是我还没看见荣华富贵。”
她笑了,她笑起来永远是那么娇媚动人:“那就让我来告诉您吧,我们姐妹,还有那位‘西山居士’,都是二阿哥胤礽人的人,尽管二阿哥已被皇上立为太子,搬进东宫,可是皇上一共有三十五位阿哥,其他的三十四位阿哥无时无刻不惦记这位子,这些位阿哥之中又以四阿哥胤祯的实力最雄厚,设立了很多秘密机关,养着不少能人,还有密宗高手的喇嘛们,这位四阿哥生性阴鸷狠毒,善于收买人心,不但朝里许多大员像鄂尔泰、张廷玉、科隆多、年羹尧、陈世倌都是他的死党,就连不少阿哥也被他收为心腹,有些位阿哥不愿跟他走一条路,像胤祉、胤祺、胤祐、胤褣、胤禟、胤祹、胤禵、胤禩,他们都是各自立门户,实力也都相当雄厚,二阿哥感觉自己势单力薄,所以让‘西山居士’暗中给他找些好样儿的帮手…… ”
李志飞“哦!”地一声道:“我明白了,所以‘西山居士’找上了我们老爷子。”
“是的。”她道:“你想,对您来说,这不正是个机会么,二阿哥是东宫太子,太和殿里那个宝座等于已经到了手,咱们现在为他出点儿力,将来他一旦登基,咱们还能不飞黄腾达,还想没荣华富贵好享么。”
李志飞道:“这我就不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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