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翎微退半步,那位一掌落空,燕翎道:“八爷。”
八阿哥道:“不要紧,你出手吧!”
说话间那位跨下石阶,一掌又自攻到,颇见力道,但却是一般的拳脚。
燕翎抬手便抓住了他的腕脉,微微振腕一抖,那位踉跄後退,差点儿没一屁股坐下去。
那位羞恼成怒,一稳身躯,抢步又上,左拳右掌,攻的都是燕翎的要害!
燕翎有了气,微跨半步躲开左边那一拳,挺腕出去硬拼右边那一掌,他只用了三成力,砰然一声,那位大叫踉跄暴退,一屁股坐在亭边石阶上,脸煞白,一只右掌再也抬不起来了!
大姑娘忙站起来走到那位身边,俯下身道:“玉铎,你怎麽样,碍事麽?”
那位咬牙站了起来,道:“不碍事……”恶狠狠地望著燕翎,两眼都红了,道:“你给我留心点儿,这一掌我非讨回来不可。”
八阿哥站了起来,皱眉笑道:“这是干什麽,跟小孩儿似的。”
大姑娘抬眼望著燕翎道:“你怎麽能对玉铎贝子这样。”
天啊,原来这位是红贝子。燕翎为之一怔,旋即道:“姑娘原谅,草民这是出於自卫,而且草民请示过八爷。”
八阿哥含笑道:“这位是玉伦格格。”乖乖,又是位格格。
燕翎又复一怔,跟著微一欠身道:“草民见过格格。”
玉伦格格寒著脸哼了一声道:“看不出,你眼里还有我们。”
八阿哥一摆手道:“好了,好了,怎麽你们俩都跟小孩儿似的,我要的就是这种好手,求的就是这种好手,你们俩不常说我的人都是些不堪大用的酒囊饭桶麽,现在好不容易玉清推荐这麽一个好手给我,你们俩都先跟他斗上了,这不是让人看笑话麽,好了,好了,看我的面子算了,玉楼,你重给他两位见过礼吧。”
燕翎何等聪明个人,乐得就此算了,也给八阿哥台阶,当即欠身答应:“草民遵命。”
转冲贝子玉铎跟格格玉伦躬了躬身。
玉铎的脸色还是那麽煞白,玉伦娇靥上的寒意却登时消了不少。
八阿哥转望长髯全真,含笑道:“玉清,我不会忘记你的好处的,这件事我自有酬谢,好好帮帮我的忙,等将来我坐上了‘太和殿’那张椅子,这南北两派道教都归你管,我也像忽必烈那样,在京里给你盖座‘太极宫’。”
长髯全真忙躬身:“谢八爷恩典。”
八阿哥摆摆手道:“这儿没你的事了。你忙前头观里的事儿去吧,我再坐一会儿就走,你也不用送,免得惹眼?”
长髯全真恭应一声告退而去,临走也看了燕翎一眼,想说的全在这一眼里了!
长髯全真走了,八阿哥冲燕翎招招手道:“玉楼,进来坐,咱们聊会儿。”
他先坐了下去。
燕翎答应一声进了小亭,把书囊跟长剑往边儿上一放,迳自坐了下去。
玉伦忙跟著坐下,她就坐在燕翎对面,一坐下一双水灵的美目便盯上了燕翎。
只有玉铎没坐,他还白著脸,道:“你们聊吧,我走走去。”
没等人说话,他就迈步出亭而去。
八阿哥摇摇头道:“这人真是,不管他了,过一会儿就好了!咱们聊咱们的。”转望燕翎道:“你那两个字儿是金玉的玉,楼阁的楼?”
燕翎道:“是的,八爷。”
玉伦道:“有外号么?”
燕翎道:“回格格,没有。”
玉伦“咦!”地一声道:“你怎麽会没有外号,我听说江湖上的人都有外号。”
八阿哥道:“谁说的,那可不一定,江湖上的人并不是个个都有外号,王楼,你从那儿来,我只说你以前在那儿。”
燕翎道:“回八爷,草民……”
八阿哥一摇手道:“别什麽‘回’呀‘草民’的,你跟我用不著行这个,我听著别扭。”
燕翎又何尝喜欢这个,巴不得他有这一说,道:“谢谢您,玉楼遵命。”顿了顿道:
“我从南方来,我以前一直在南七省。”
玉伦道:“江南么?”
燕翎道:“可以这麽说。”
玉伦忙道:“我还没到过江南,不过我听说江南很不错,比北方好。”
燕翎笑笑道:“江南到处小溪流水鸟语花香,‘江外风娇日暖,翠边水秀山明’,丘壑泉林,浓树疏花,无不欣欣有致,南湖的烟雨,吴锡的庭园,黄山的松石,庐山的云海,钱塘的狂潮,雁荡的飞瀑,乃至望太湖三万六千顷,历尽风帆沙鸟,看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烟雨楼台,这些是不错。
只是要说江南比北方好,我却不敢苟同,我们也不是说北方强似江南,而是无论东西南北,都有它的特色都有它的长处,河套、黄淮、吴越、云梦、松辽,或有黄金似的扶桑之地,或有瀚海戈壁的万里黄沙,或有水送山迎的曲溪幽涧,或有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有云贵康藏的高原,有洪泽云梦的湖沼之邻,有渺无边际的原始密集森林,也有雄壮无比的五岳名山,风萧水寒,燕赵多悲歌慷慨之士,湖山秀美,益增江左的文采风流,听那漠北的茄声驼铃,看那东北的大豆高梁,粗犷中的伟大,冰雪中的刚强,却是别处所没有的。
再看西北一带的皇陵,商周时代的古墓,秦始皇的阿房宫遗址,洛阳北邙的墓志碑碣,嵩山太室、少室石阙,安阳的殷虚甲骨,龙门的精美石刻,炖煌的壁画经卷,西安的碑林,这又岂是别处所有的,试望山海关、古北口、居庸关、雁门关、嘉峪关,看那山峦起伏,弥沦绵渺的万里长城,又是何等雄壮,秦时明月汉时关,万里长征人未还,历史上多少爱国男儿,沙场名将以捍卫国土,壮烈牺牲,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似这等慷慨悲歌,又是何等激人胸襟。
看我六大古都,石头城阙,宫殿苑囿,何等庄严绮丽,南朝金粉,吴官花草,多少兴亡遗迹,登彭城的‘霸王楼’以忆:‘力拔山兮气盖世’,豪情未减,读‘燕子楼’的艳诗,英雄美人与时俱逝,锦江边的‘薛涛井’,灌县城的‘二王庙’,有的是风流遗韵,有的是万代功勋,登剑门而险天下,古栈道蜀魏相争,格格请看,我国土是不是段段寸寸无不‘江山如画’,我一景一物是不是也无不风流潇洒,能说那一个地方强似那一个地方么?”
玉伦听直了眼,喜呼道:“听你这麽一说,我倒各处都要去玩玩了。”
毕竟是娇格格,只惦记著玩。
八阿哥却为之动容,道:“玉楼,这麽看你不只是武学上的高手。”
燕翎倏然一笑道:“八爷,说穿了不值一文钱,有些地方我去过,有些地方却是我从书上看来的。”
八阿哥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这还不够麽,玉楼,你让我有如获至宝之感,我要好好借重你,我要好好借重你。”
玉伦眨动了一下美目道:“能让我这位八哥说这话可不容易……”
燕翎道:“那是八爷垂爱。”
玉伦道:“玉铎跟著大学士明珠读书,自诩为书篓子!其实这些年轻的里头除了纳兰容若也就是他了,以我看他恐怕还不如你。”
燕翎道:“那是格格夸奖。”
玉伦瞟了他一眼道:“玉铎都当仁不让,你干吗这麽客气。”
八阿哥道:“跟玉铎比,他只在京里待著,凭他,谁又能不让他三分,他那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玉伦道:“这倒是。”
燕翎道:“您二位过於贬贝子爷了,名师出高徒,强将手下无弱兵,大学士主持修书馆,编选康熙字典、四史精华、佩文韵府,道德文章冠绝当世,贝子爷受他的薰陶,还能差得了。”
八阿哥摇摇头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当然,不能说明珠肚子里没一点东西,有,可是不多,他能从部曹微职直升大学士,靠的不是他肚子里那点玩艺儿,主持修书馆的是他,可是编选康熙字典、四史精华、佩文韵府,却是他跟他儿子纳兰容若花大钱请来的枪手,你说,玉铎跟著他还能学到什麽。”
这,燕翎容有风闻,不过这位八阿哥也过於贬这位大学士了些,当然,这是因为明珠是二阿哥胤仍的心腹。
提起这件事来,还得从远处说起,据说康熙年轻时也相当风流,风流的康熙皇帝偏偏碰上一个乖巧的太监小如意,小如意见这位皇上风流,常在外头买些邪书偷偷带进去献给康熙,康熙平日只从侍读学士那儿听些经史,看的也全是之乎者也的文章,那见过这麽有趣儿的书画,从此便丢下了经史,没日没夜的看那些书,简直就废寝忘食,这一看不但那些妃子倒了霉,便连一些宫女也遭了殃,而小如意又强著康熙说汉女如何如何娇嫩,如何如何温柔,康熙就全记在了肚子里。
当时文华殿大学士张英,尚书姚江养著不少美人,两个人都娶了七八个如夫人,个个长得姿色娇艳,体态风流,那时候北京城里有这麽几句歌儿:
“论美人,数姚张,你有西施女,我有贵妃杨,等闲不得见,一见魂飞扬。”这几句歌儿经由小如意的嘴传进了康熙的耳朵里,这一下子不得了,赶巧没多久碰上皇太后的万寿,上谕下来,凡汉官命妇,随著满人一律进宫叩祝,姚张两家的女儿自是少不了,一个个按品大装,进宫拜寿,结果等到万家灯火一起退出宫来的时候,就有张英的二儿媳妇被掉了包,换了人,弄得个张学士忍气吞声不敢声张,过没几天,皇太后下了道懿旨:“凡汉官命妇,以後一律不准进宫。”文武百官为之莫明其妙,只有张学士父子两心里难受。
自此以後,康熙把宫里的旗女全丢在脑後,逼著小如意带他出去玩儿,小如意那敢违背,这一玩又玩出了毛病,康熙在骡马市大街看见一辆驴车,车里有个少妇,这位少妇使得康熙惊为天人,吩咐小如意无论如何今夜也得把这个少妇弄进宫去。
小如意自不敢说个不字,打听了半天打听出来了,少妇的丈夫姓卫,在骡马市大街开了一家布庄,那少妇是归宁去的,小如意灵机一动,买通了那个赶车的,答应给他个小差官做,要他把车赶进宫去,就这样那个少妇进了宫。
康熙如获至宝,当夜绛雪斋临幸,隔没几天,姓卫的布庄不开了,当上了御前侍卫,那少妇也被封为卫妃,当然,他夫妻俩瞒著康熙也常见面,不到七八个月,卫妃生了个孩子,肥头胖耳,啼声洪亮,康熙乐得不得了,取名胤祯,也就是四阿哥,後来的雍正皇帝。
康熙当时便有意立胤祯为太子,可是卫妃以为康熙儿子众多,将来弟兄争位,自己的儿子又不是“龙种”,万一将来被查出来连她都要跟著倒楣,却求康熙早立胤祯为太子,康熙嘴上答应,心里却打算等胤祯大一点儿再说。
等到康熙杀了骄狂跋扈的顾命大臣鳖拜,就想到自己应该早立太子,免得日後受大臣的欺弄,他想起了卫妃的话,又想起自己有三十五个儿子,倘立胤祯,怕众皇子不服,依理该立胤仍,却因宠爱卫妃,不忍不听她的,想了半天,灵机一动,拿了两笼“暹罗国”进贡来的白老鼠赏给老二胤仍,老四胤祯,然後派心腹内监去打听结果,结果是二阿哥看一笼老鼠可怜,打开笼子把老鼠都放了,而四阿哥都把一笼老鼠分为几队教它们打仗,不听号令的就杀,玩了一天,一笼老鼠全给他杀光了,康熙一听就厌恶上了胤祯,乃就打算立胤仍,传大学士明珠进宫一商量,明珠居然竭力怂恿立胤仍,於是乎胤仍就成了东宫太子。
八阿哥把话说完,燕翎这里正打算接话,一名黑衣汉子匆匆忙忙地走了进来。
八阿哥当即喝问道:“什麽事儿这麽慌慌张张的。”
那名黑衣汉子到了亭外打了千,恭恭敬敬的说了声:“回您的话,是,是……”
目光一扫燕翎,迟疑著没说下去。
燕翎还能不懂这个,含笑站起,道:“八爷,我……”
八阿哥抬手拦住了他,望著那名黑衣汉子道:“这儿都不是外人,有什麽话只管说。”
那黑衣汉子恭应一声道:“禀您,白回回那儿让人挑了……”
八阿哥脸色一变,霍地站起,道:“怎麽说,白回回那儿让人挑了,是谁干的?”
那黑衣汉子道:“是个道士,叫‘白龙道人’,据说是四阿哥重金聘来的好手。”
八阿哥脸都白了,两眼杀机外射,咬牙道:“好,好,好,好个老四,居然先下手动我了,告诉他们,给我多带人去,今儿晚上三更以前,我要白龙道人的人头,另外还得给我挑他一处机关,去。”八阿哥道:“还站这儿干什麽,还不快去。”
那黑衣汉子苦著脸迟疑著道:“您不知道,那个白龙道人是个好手,听说会放飞剑……”
八阿哥一拍石桌怒声说道:“我是不知道,我不管他会不会放飞剑,我只知道我养你们……”
燕翎忽然说道:“八爷,你能否暂息雷霆听我说句话。”
八阿哥霍地转过脸来道:“王楼,你听听,这怎麽能叫我不生气,我养著他们不是净让他们给跑腿报丧的……”
燕翎道:“八爷,这位没说错,白龙道人单枪匹马一个人,挑了你一处机关,足见确是个好手,既是个有真才实学的好手,那就不是等闲身手所能敌的,去了是白白送命……”
八阿哥道:“那你说我该怎麽办,忍忍算了。”
燕翎道:“没人让您忍忍算了,这不是忍让的事儿,也不能惯了他们的下次,我请令,我初进您的门儿,这算我给您带来的礼,行麽?”
八阿哥呆了一呆道:“怎麽说,你要……”
燕翎笑笑道:“我进门就要这一功,还请您成全。”
八阿哥迟疑了一下道:“那还有什麽不好的,只是养兵千日,用在一时,而你不过是刚进……”
燕翎道:“没什麽两样,八爷,士可以为知己者死,投缘一面也就够了,蒙您厚爱,空著手进门无以对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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