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燕豪道:“盖大哥这是跟着起哄。”
盖涵英道:“燕豪哥要是不赏这个脸,那是说我们这班人面子不如我哥哥!”
李燕豪情知这兄妹俩一搭一挡,是非逼出自己点儿什么不可,要想推托恐怕不容易,尤其这位盖涵英姑娘,她也不是个饶人的人,当下他笑笑说道:“看来贤兄妹非逼我露丑不可了……”
盖涵英笑了,一欠身道:“我这儿谢谢燕豪哥了……‘
一阵急促步履声传了进来,有人进了院子走得很匆忙。
盖铁腿浓眉一扬道:“这是谁这么鲁莽……”
帘子一掀,进来的是老四雷青,他的脸色一看就知道不对,进堂屋冲着盖铁腿跟盖涵英欠了个身:
“师父,师姑……”
盖铁腿道:“回来了,什么事儿这么匆忙?”
雷青往李燕豪跟银姑那儿扫了一眼,有点犹豫。
盖铁腿眼一瞪,喝道:“只要进这堂屋坐的就是自己人,说。”
雷青应了一声道:“师父,杜大叔出事了……
“
李燕豪神情一震!
银姑站了起来。
盖铁腿先是一怔,继而抬手说道:“大嫂子,你请坐,天大的事有我盖铁腿……
“
转眼望向雷青,道:“你杜大叔出了什么事儿?”
雷青迟疑了一下,道:“杜大叔他……他让人剁了……”
李燕豪霍地站了起来,银姑脸上没表情,这时候她没什么反应。
盖铁腿也坐不住了,变色站起暴喝说道:“怎么说,这……这是谁……”
雷青嘴皮动了一下,但没说出谁来。
盖涵英突然叫了一声:“杜大嫂…
…“
她脚下跨步,奇快只一步已到了银姑身边,伸手便去扶银姑,可是她仍嫌慢了一点儿,银姑脸色发白,砰然一声坐回椅子上,摇摇头颤声说道:“谢谢盖姑娘,我不要紧……”
两眼一闭,泪水两串沿着苍白的脸滑落胸襟前。
“老四,说啊。”盖铁腿叫了起来:“知道是谁么?”
雷青望了望他道:“师父,是……
是王大奎……“
银姑猛然睁开两眼:“老黑,这天杀的……”
“怎么?”李燕豪道:“银姑,老黑叫王大奎?”
银姑一挫贝齿道:“除非世上还有第二个王大奎……”
李燕豪转望盖铁腿道:“盖大哥认识王大奎?”
盖铁腿迟疑了一下,道:“是这样的,老弟,开封城的这班人我有几个不认识的!”
李燕豪道:“盖大哥,王大奎在开封待得很久么?”
盖铁腿点了点头道:“待了不少日子了,前些日子他从外地来,一进开封城就先到我这儿来见我。”
李燕豪道:“这么说现在找他也不难?”
盖铁腿脸上掠过一丝难色道:“这……”
转望雷青问道:“老四,王大奎还在城里么?”
雷青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听他们说人是王大奎杀的,我找过王大奎,可是没找着他……”
盖铁腿转过来道:“老弟,你想,杀了人他还会待在这儿不走么?”
李燕豪只觉得盖铁腿跟雷青师徒二人之间,似乎有什么言词闪铄之处,可是他一时又不便直问,他没说话。
银姑颤声问道:“四兄弟,杜华他人在那儿?”
雷青道:“就在鼓楼大街,离相国寺不远的一家酒馆里,杜大姑,那儿您不能去,衙门里已经有人去了……”
银姑道:“他是我的丈夫,我总不能不去给他收尸……
“
盖铁腿咳嗽一声道:“大嫂子,这个衙门对于江湖事一向深恶痛绝,你这一出面怕他们摆起官架子来问个没完二这样不好,等我派个人把杜老哥要回来……”
“那也好,”银姑站了起来,盈盈一福道:“苦命人在这儿谢谢盖爷了!”
盖铁腿忙站起来答礼说道:“大嫂子这是什么话,我跟杜老哥虽然只有一面之缘,可是彼此一见如故,咱们江湖上讲的是两字义气,就是不认识的人找着我,事无论大小也是一句话,何况这是杜老哥,大嫂子只管放心就是。”
银姑擦了擦眼,忍着泪道:“那,盖爷,您今儿晚上这顿我心领了……”
盖铁腿道:“大嫂子,碰上这种事我也不敢再留你,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大嫂子你……”
银姑微一点头道:“谢谢盖爷,我知道,这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的命……”
头一低,捂着脸走了出去。
盖铁腿一摆手道:“涵英,跟出去照顾去,老四,套车!”
盖涵英跟了出去,雷青答应一声也出去了“
李燕豪这时候说道:“盖大哥,我该送银姑回去……”
盖铁腿沉默了一下,一点头道:“也好,今儿个这一顿算罢,咱们改天再聚,走,我送你出去。”
他该说的都说了,只没提缉凶两字,按说不管他认识不认识王大奎,也不管跟杜华是什么交情,只冲着李燕豪,他就该帮这个忙,以他盖铁腿在“开封”一带的势力,这也不是什么难事。
李燕豪在心里打了个结,可是他没说出来,这怎么好说。
他出了盖家大门,银姑已然登上了马车,车辕上坐的是雷青,盖涵英就站在车边儿上。
李燕豪跟她打了个招呼,没多说什么就上了车,他一上车,车辕上雷青就抖缰挥鞭赶动了马车。
车里银姑捂着脸直哭,李燕豪默默坐在一旁,没劝她,什么也没说,他知道,这时候劝人那是白劝。
车到了“大相国寺”,李燕豪扶着银姑下了车,谢了雷青一声就往里走了,这时候正是热闹时候,银姑忍着泪,亏她能忍得住。
可是一进草棚后的那一小间,银姑坐下来就放声痛哭,李燕豪仍没劝她,他皱着眉坐在一边儿,他在想,今后银姑怎么办!
真的,这是桩棘手的事,今后银姑怎么办?
良久,良久,银姑住了声,收了点儿泪,仰起脸,娇靥上满是泪渍,两只眼都哭红了:“李爷,杜华虽然窝囊,可是他不该这么惨死,更不该死在老黑那天杀的贼种手里……”
李燕豪能说什么?他只能这么说:“我知道,银姑……”
银姑道:“李爷,杜华没了,怎么说他跟您朋友一场!”
李燕豪道:“你放心,银姑,这件事我不会不管的!”
银姑站起来冲他跪了下去:“不管怎么说,银姑总是杜华的人,这儿给您磕头了,您千万给他报这个仇……”
李燕豪忙把她扶了起来:“银姑,你这是干什么……”
刚站起,银姑突然爬在他怀里又哭了起来:“李爷,我心里好难受……”
李燕豪这时候更不忍躲,不忍推了,只得任她爬在怀里,道:“我知道,银姑……”
银姑道:“我一半儿难受是为杜华,一半儿难受是为自己,您说,李爷今后我怎么办,怎么办啊,我……”
李燕豪眉锋一皱道:“银姑,你没个亲朋好友的么?”
银姑道:“没有,李爷,我是个苦命的孤儿,那来的亲朋好友啊!”
李燕豪眉锋又皱深了三分道:“这么说你没去处……”
银姑道:“没有,李爷,要说我的亲朋好友,只有您李爷一个……”
李燕豪没说话,他怎么说,是承认还是否认?
承认她,他不能,否认嘛,又不忍。
事实上银姑没说错,如今她的亲朋好友,的确只有李燕豪他一个,这是实情实话。
银姑扬起了头,她那张脸离李燕豪的脸只有寸余:“李爷,您说,我该怎么办?”
李燕豪口齿启动了一下,没说话。
“李爷,我好苦的命啊。”银姑头一低,又爬在他怀里哭了起来。
李燕豪感觉得出,他的胸前湿了,热热的一片。
“李爷,不如让我死了吧,让我跟杜华一块儿去……”
她突然离开了李燕豪,一个大转身一头往墙上碰去。
墙是竹子编的,木板钉的,哪能碰死人。
可是在这种情形下,李燕豪却不能不拉她,这也是一种自然的反应。
李燕豪出手如风,一把拉住了她,道:“银姑,你这是……”
银姑身子被带得往后一踉跄,她再一转身,恰好,整个人倒进了李燕豪怀里,死没能死成,一肚子委曲悲伤全发泄在李燕豪怀里,痛哭失声。
李燕豪作了难,银姑在他怀里直哭直揉,他却不好推开她,他只有扶着银姑的一双粉臂道:“银姑,你收收泪,住住声,听我说……”
银姑听话,住了哭声道:“李爷,您有什么好说的,又能说些什么,能让我跟着您,您能要我么?”
没料到她倒先说出来了,李燕豪心头微微一震,一时没能答上话来,他怎么能说不,那是刺激,在这时候李燕豪实在不忍再刺激她,点头,他能么,他能要她?
李燕豪没说话,银姑又哭了起来:“李爷,我活着不如死,您还是让我死了吧,我找杜华去,在人世没个依靠,到阴间总得有个人……”
说着她就往外挣。
当然,李燕豪不会放开她,他有点急了,一摇银姑道:“银姑,你住住声,有话要说,别再这么要死要活的好不?”
银姑低着头道:“李爷,还有什么话好说,我是个女人,既没亲有没故,您叫我去依靠谁啊。”
李燕豪道:“暂时你就住在这儿,天无绝人之路,以后总有办法好想的……”
银姑道:“我还有什么办法好想啊!”
李燕豪道:“银姑,你……”
只听一阵步履声由远而近,而且进了草棚,李燕豪忙道:“银姑,你住住声,有人来了。”
他这话刚说完,随听一个话声传了进来:“燕豪叔在里头么?我是燕惕!”
李燕豪道:“盖大哥的大徒弟来了,你先坐下!”
他把银姑按在了板凳上,然后迈步走了出去,掀开那块布帘,老大燕惕就在眼前,燕惕冲他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叫了他一声。
李燕豪没客气地受了燕惕一礼,道:“有事儿么?”
燕惕说话也是那么恭谨,他道:“师姑叫我来的,师姑说杜大姑一个人住在这儿怕不方便,叫我接杜大姑家里将就几天去。”
李燕豪一听这话,心里为之一松,一点头道:“那真是太好了……”
布帘儿掀动,银姑红着一双杏眼从里头走了出来,燕惕忙一欠身,叫了她一声。
银姑浅浅答了一礼,道:“大兄弟的话我听见了,谢谢盖姑娘的好意,我不敢打扰……”
李燕豪眉锋一皱,
燕惕道:“您别见外……”
银姑道:“我不见外,而是我得给杜华戴孝,戴孝的人怎么好……”
燕惕道:“这一点我师姑早想到了,都是自己人,那里也没那么多忌讳,要不然师姑就不会派我来接您了。”
银姑摇摇头,道:“盖姑娘的好意我很感激,只是……请大兄弟回去告诉盖姑娘…
…“
李燕豪一眼看见从人丛里走出两个人,直向草棚这边走来,他看得清楚,那两个,前头走的是姑娘盖涵英,后头是老二安德恭,盖涵英身上加了一件斗蓬,益显仪态万千,美艳动人,他当即说道:“盖姑娘来了。”
银姑抬眼望去,燕惕转身哈下腰去。
姑娘盖涵英带着安德恭很快地进了棚子,她第一眼便望向李燕豪,深深一眼之后,她转望燕惕:
“怎么这么久!”‘
燕惕道:“杜大姑不肯去……”
盖涵英道:“真没用……”
转眼望向银姑,道:“杜大嫂,我就知道老大没用,请不动你,所以我随后赶来……”
银姑道:“怎么还让姑娘亲自跑这一趟……”
盖涵英眨动了一下美目道:“我不来怕杜大嫂你不肯到家里去,现在我来了,怎么说杜大嫂得赏我这个面子,车子在外头,咱们走吧!”
银姑还待再说,盖涵英已转向李燕豪,道:“燕豪哥,哥哥让我来请你一块儿去,也好跟杜大嫂作个伴儿。”
李燕豪本想谢辞婉拒,可是转念一想他要不去,银姑一定不会去,当下他点了头道:“谢谢贤兄妹,盖大哥宠召,我不敢不去!”
盖涵英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道:“燕豪哥好见外的话……”
转望银姑道:“走吧,杜大嫂!”
伸手拉住了银姑的手。
银姑刚才本来是要说什么的,可是她现在竟没再说,头一低,道:“那……那我就谢谢了。”
她任凭盖涵英拉着往外走去。
来的是一辆马车,盖涵英跟银姑上了车,李燕豪没往车里,他去跟燕惕,安德恭三个人挤在了车辕上。
老二安德恭赶车,顺着鼓楼大街往北走,这回李燕豪是高坐在车辕上,街上的情景他看得一清二楚。
马车刚拐出鼓楼大街,李燕豪一眼瞥见一个熟悉的背影进了一家客栈,他心里为之一跳,急道:
“你们俩赶车先走,我有点事儿去去就来。”
他没等燕惕跟安德恭两个答话便跳下了马车,过街直往那家客栈行去。
燕惕跟安德恭两个眼快,眼神也好,也看见了那一闪进入那家客栈的背影,他两个脸色双双为之一变,安德恭显得很着急,扭头就要对车里说话,燕惕伸手一拦道:“回去,快!”
安德恭听了他的,扭过头来猛挥一鞭,套车牲口一疼,带着马车猛往前窜去……
李燕豪到了那家客栈前,他连抬眼看那家客栈的招牌都没有,迈步便进了门。
柜台里迎出个伙计,把李燕豪当成了住店的,迎前就要说话,李燕豪一声:“我来找人的。”看也没看那伙计一眼,便往后去了。
这家客栈不小,前面是店面,柜台所在,后头一共是两进后院,进了头一进后院,李燕豪没看见什么,他停也没停地便直闯第二进后院。
刚进第二进后院,他便瞧见那熟悉的背影进了东边头一间屋里,进屋关门,屋里随即亮了灯。
李燕豪侧转身走了过去,到了门前他抬手敲了门。
门刚响,屋里便响起个粗嗓门儿话声:“谁呀。”
李燕豪道:“查店的!”
屋里那粗嗓门儿话声道:“好嘛,查店查到我屋里来了!”
步履两声,屋门豁然而开,当门而立的是那叫老黑的黑大汉,他先是一怔,继而脸色猛然一变,身子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