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志强边走边笑道:“不要紧,喊不开门时,回头再来投店……”
这时,刚好另一骑高头健马,也正于客栈门口,飘落一位风尘满面的中年商人。
店小二忙着招呼顾客,也没再哕嗦,那位中年商人,有意无意之间,向林志强、古若梅二人瞟了一眼,随即向客栈内走去。
那位店小二,不愧是八面玲珑,他,招揽到一位顾客之后,又回头向业已向前走去的林志强和古若梅二人扬声说道:“那位老爷子和相公,如果叫不开门的话,欢迎回到小店来住,小店房间清静,招待周到,包君满意……”
不错,林志强、古若梅二人向前走了百十来步之后,一个右拐,已看到“惠众当铺”的招牌。
林志强在古若梅的示意之下,立即走向当铺门口,开始敲门。
半晌,门内才传出一个苍劲而显得不耐烦的语声问道:“谁呀?半夜三更的扰人清梦。”
林志强只好歉笑道:“对不起,老人家,我要见贵宝号的掌柜。”
门内的苍劲语声道:“见掌柜的,有何贵干?”
林志强谦恭道:“有一件贵重的东西,我必须立即当出。”
门内语声道:“要当东西,明天再来……”
林志强连忙接道:“不,不,老人家,这东西非常重要,只要贵掌柜的一看,一定会马上收当的。”
门内语声略显诧异地道:“有这种事?”
“格”地一声,铁门上现出一个方格子,一张满布皱纹的老脸,就着方格子向林志强打量着,一面笑道:“好,你拿出来给我瞧瞧看。”
林志强却摇摇头道:“不!我这东西,必须见到掌柜的,才能拿出来。”
方格内的老脸笑道:“老汉就是掌柜的啦!”
林志强注目反问道:“真的?”
方格内的老脸有点不耐烦地道:“不相信,就明天再来。”
林志强只好苦笑道:“我!我相信您就是……”
说着,已探怀取出他二叔所交给他的半枚古钱,托在掌心中送到方格前。
方格内那张老脸为了使室内灯光透出,以便能瞧得清楚一点,特别偏过一旁,仔细注视一阵之后,才“唔”了一声道:“这东西,委实很宝贵。”
接着,他又将方格堵住,语声不带一丝感情地问道:“你要当多少银子?”
林志强讷讷地说道:“一……一万两……”
他口中说着,心头却禁不住在暗笑:半枚古钱,要当一万两银子,那简直是发了疯啦!
但那门内的老人却一点也不以为奇,语气显得特别冷漠和平淡:“不算贵,只是,一万两银子,不是小数目,你一个人,怎能拿得走?”
林志强笑了笑道:“我可以分批取走。”
“分几次?”
“二十次。”
门内老人这才以低得只有林志强才能听得到的语声,注目问道:“老弟与这半枚古钱主人,是何渊源?”
林志强正容答道:“是世交。”
门内老人接道:“这半枚古钱,老汉不止见过一次,以前曾来此多次的那一位,是老弟的什么人?”
林志强正容如故地答道:“那是家叔。”
门内老人又接问道:“老弟背后的那位老丈,又是谁?”
林志强恭应道:“这是小可一位长辈。”
门内老人道:“是否为令叔林永年大侠?”
林志强道:“不是,她老人家姓古。”
“姓古?”门内老人似乎愣了一愣道:“他的大名是否为上若下梅?”
一旁的古若梅,再也抑制不住心头的激动,连忙抢先点首道:“我正是古若梅,请问尊驾是……”
门内老人禁不住语声颤抖地说道:“小……小姐,你还记得古侗这个老奴吗?”
原来这位老人,竟是古若梅娘家的仆人。
有道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此时此地,古若梅能遇到一位多年不见的老仆,心头的激动,也无异于遇到自己的亲人。
当下,她也是语声微带抖颤地问道:“老人家,您可好?”
虽然是对她的仆人,但她的语气之间,不但很亲切,也很尊敬,这情形,使得古侗激动得热泪盈眶,语无伦次地说道:“小姐……莫折煞老奴,还是叫我古侗吧……啊!小姐,姑爷……他想得你好苦……”
古侗口中的“姑爷”,当然指的是邵友梅。
一提到邵友梅,古若梅不由截口问道:“老人家,友梅是否在这儿?”
古侗轻轻一叹道:“很不巧,姑爷他……还是一年以前回来过一次,迄今并无音讯。”
接着,又苦笑道:“以前,那位林永年大侠,他每次前来也都是这情形……”
古若梅再度截口说道:“老人家,快开门,我有很多话要问你。”
古侗摇摇头道:“小姐,这地方不便接待,你还是就近落店,明晨,我当改装前去看你。”
古若梅沉思着接道:“好,那么,我就住到离这儿最近的悦来客栈去,明晨你早点来。”
古侗点点头道:“好的……”
古若梅、林志强二人回到悦来客栈中,开了两间上房,盥洗更衣,略进点心之后,立即分别就寝。
他们两人,躺是分别躺在床上了,但此行千里迢迢,赶到这儿来,却是扑了一个空。
这情形,不但使林志强深感自己缘悭福薄,而辗转不能人梦,连古若梅也不由前尘旧梦齐涌心头,无法平定自己的情绪。
古若梅本来是和衣躺在床上的,良久良久无法成眠之后,她索性挺身而起,悄然穿窗而出,飞登屋顶之上,然后向室内的林志强传音说道:“志强,你好好歇息,别出来,阿姨在外面散散心……”
经过多日相处,他们两人,不但形式上的称呼已有了大大的改变,实际上的距离,也缩短多了,古若梅已将林志强当做自己侄子般看待。
本来嘛!林志强是她爱徒的未来夫婿,也将成为她夫婿的衣钵传人,有了这双重不平凡的关系,她对林志强还能错待吗!
事实上,在这短短相随的几天当中,林志强的武功,在她的指点之下,已精进不少了!
“巫山”县城,本来是一个背山面江的山城,地势高陡,尤其站在屋顶上,更是视界辽阔。
此时,那如眉新月,业已西沉,古若梅卓立屋顶,游目骋怀,不由心胸舒畅地长吁了一声。
真是巧得很,她这一声长吁的尾音未落,另一声幽幽长叹,也紧接着划空传来。
这一声幽幽长叹,显然是出于一位女人之口,而且,事出古若梅的意外,匆促之间,竟没法分辨这一声幽幽长叹,究系来自何处。
她,方自暗中苦笑着一蹙眉峰,一缕清吟,又划空传来:
“独行独坐,
独唱独酬还独卧。
伫立伤神,
无奈轻寒著摸人。
此情谁见?
泪洗残妆无一半,
愁病频仍,
剔尽寒灯梦不成。”
这是宋代女词人朱淑真所作的一首“减字木兰花”,但此时此地,传入古若梅耳中,却让她感到有些嘲弄的意味。
这回她听得很清楚,对方委实是一个女人,这清吟声是来自距她约莫十丈外的一株古榕上。
也就当此同时,那似伤感,也似嘲弄她的清吟声,又随风飘来。
“长夜迢迢,
落叶萧萧,
纸窗儿不住风敲。
茶温烟冷,
炉暗香销,
正小庭空,
双扉掩,一灯挑。
凄凉景况,
齐作今宵,
有漏声沉,
接着,又是一声幽幽长叹。
古若梅方自一挑双眉间,对方的清吟声又起:
讳愁无奈学忘情,
误人犹该是聪明。”
虽然,这也是一首古词,但嘲弄意味却更明显,只差没??出古若梅的姓名来。
饶是古若梅涵养功夫再好,也有点沉不住气了,因而对方那清吟尾音一落,她立即一披嘴唇,冷冷一笑道:“阁下好雅兴!”
“夫人谬奖了!”古榕上发出一声娇笑道:“我不过是一时兴之所至,将前人词章,胡乱吟出,不值识者一哂,像夫人这么静观夜景,默赏山岚水色,才够得上称为雅人哩!”
对方竟能一口道破她那易容改装的身份,这情形,不由使古若梅心头暗懔,但口中却冷冷地一笑道:“是吗!阁下既能识破我的乔装,纵然自谦不算雅人,至少也够得上称为绝代高人了,高人当面,自不能失之交臂,敢请阁下现身一见?”
古榕上语声笑道:“夫人,我连‘雅’字都不敢当,更怎敢当‘高人’之称……”
古若梅截口笑道:“阁下莫太谦虚,仅凭你能一口道破我的乔装身份,已使我甘拜下风的了。”
古将上语声笑道:“夫人真算得上是虚怀若谷,其实,我之能一口道破你的乔装,不过是仅凭猜想而已,也许我还有更惊人之语,不曾说出来哩!”
古若梅微一蹙眉道:“我正听着。”
古榕上语声忽然改以真气传音说道:“如果我猜想不错,夫人去掉夫姓,该是姓古,芳名若梅……”
第十六章 战云漫朝云
古若梅闻声心头一震,即待飞身而起,但她旋即想到,能以真气传音于十丈以上距离,且能如此清晰,对方的功力,可能不在自己之下,而且对方特别以真气传音说出的这几句话,也好像并非敌人……
就当她心念电转,还没决定如何应付之间,对方的传音又起,而且也说得更透彻了:“邵夫人,与你同行的那位,该是林家堡的少堡主林志强,此行,极可能是为了找邵友梅大侠而来。”
古若梅强行抑制心头激动,传音问道:“阁下是什么人?”
古榕上语声传音答道:“暂时算是一个并无恶意的敌人。”
古若梅不禁苦笑道:“敌人而没有恶意,这话倒是新鲜得很。”
不等对方开口,又传音接道:“我再申前请,请阁下现身—见。”
“可以。”古榕上语声接道:“但此间非谈话之所,咱们不妨到前面山坡上一叙,夫人所带同伴,也不妨一起去。”
话落,古榕上腾起一道黑影,有若长虹经天似地,向左侧的山坡上射去。
这时,林志强早已被她们最初的语声惊起,因此,不等古若梅召唤,已飞身上了屋面,并首先向古若梅一蹙眉峰说道:“阿姨,方才这女人的口音,我好像在哪儿听过。”
古若梅笑了笑道:“现在先别去猜她是谁,咱们走。”
说着,携起林志强的手,也飞身向山坡上疾射而去。
这两位,身形将落未落之间,山坡上一处树阴中,传出一声娇笑道:“邵夫人不愧是‘翡翠船’的正统传人,仅凭这一份绝代轻功,已令人叹为观止的了!”
随着语声,树阴中走出一位身着宝蓝长袍的中年商人,赫然就是当他们进入“巫山”县城后,林志强在悦来客栈门口向店小二问路时,投入客栈中的那一位,不过,当时他们不曾多加注意罢了。
古若梅人目之下,不由一愣道:“阁下真不愧是真人不露相的高人!”
“哪里,哪里,”“中年商人”含笑接道:“邵夫人,你这话可使我汗颜之至。”
接着,又目注林志强笑问道:“林公子,咱们曾有过一面之缘,也算得上是渊源不浅,你还记得我的语声吗?”
林志强蹙眉沉思少顷,才“哦”地一声道:“我想起来了,夫人就是在‘南昌城’中,曾经送过我一件信物的那一位。”
那“中年商人”笑道:“对了,真难为你还记得起来。”
接着,又注目问道:“那件信物,你看过吗?”
“还没有,”林志强含笑接道:“因为一直没机会用上它,所以我谨记夫人的吩咐,不曾打开过。”
“中年商人”微微点首道:“唔!你很诚实,也怪不得有此旷世奇缘。”
古若梅这才注目一笑道:“夫人,咱们是否该谈点正事了?”
“应该,应该。”“中年商人”连连点首道:“二位请就地坐下,咱们慢慢谈。”
说话间,她自己已当先就地坐下,并目注古若梅,含笑接道:“邵夫人,有两件事情,我先要向你道歉……”
古若梅截口一笑,道:“夫人不必客气,只要不是敌人,所有的不愉快,我都不会计较的。”
“中年商人”笑道:“多谢夫人大量!但我仍然不能不说明白:第一,方才我不该开这玩笑,第二,我没征得夫人同意,就将令徒支走了……”
古若梅对方才那玩笑,倒真的没当作一回事,但对于擅自支走她徒弟的事,却不由使她脸色微变地连忙截口问道:“夫人几时见到我徒儿?”
说来也真够滑稽,这两位,外表都是一身男装,却互称对方为“夫人”,语声也是那么娇滴滴的。
“中年商人”笑答道:“就是当邵夫人离开荆州之后。”
接着,又讪然一笑道:“邵夫人,我虽然有两件事情该向你道歉,却也有一件事情要向你请赏,至于功过是否能相抵,那就得看夫人的卓裁了。”
古若梅用目光在对方脸上,划了一个问号,并没接腔。
那“中年商人”却神色一整道:“不瞒邵夫人说,我此行,是星夜兼程,替夫人送信而来。”
古若梅一愣道:“此话怎讲?”
“中年商人”幽幽地一叹说道:“夫人,你这侄儿的二叔林永年大侠和他的两位同伴,目前正被公冶如玉率众困在‘巫山’朝云峰,我一个人力量单薄,无法效力,目前也未便出面,所以才专程赶来通知夫人,一同前往,我将在暗中相助。”
古若梅不由一蹙眉峰道:“有这种事?”
接着,又目光深注地问道:“夫人,请恕我说句放肆的话,你为何要告诉我这些?并如何知道我在‘巫山’县城?”
“中年商人”道:“为何要告诉你这些,待会儿谈到,至于后者,那是由令徒周幼梅姑娘的转告,同时,一半也是由我自己的判断。”
一旁的林志强,可再也憋不住了,当下,他神情焦急地接口问道:“夫人,我二叔不会有危险吗?与他老人家被困在一起的另二位,又是谁?””中年商人”道:“短期之内,当不致有危险,况且据传说,与令二叔同时被困的,可能有邵友梅大侠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