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异人正多。你如打算以土豪终老,就你眼前所学,已足纵横一乡,只要眼底漂亮,也轻易无有人来寻你。若是想求深造,出外寻师,似我这一类的人,正不知有多少,你也就不胜其拜了。”
罗鹭闻言,便将以前心事说了又说:“起初只因芷仙是父母聘定,又是童时爱侣,才貌、德行无一不佳,自己又没三兄四弟,所以才打算完姻、生子之后,再打主意。不想发生这种天外飞来的奇祸,这多日工夫,多半已化为异物,再论娶妻,漫说万难比上芷仙,纵有合适的,也对不住死者。再费一半年工夫,好歹寻出一个准确下落。万一生还,自无话说,否则,惟有作弃家入山之想了。
尤璜道:“日前尊夫人失踪,照当时情形而论,定是妖人摄去无疑。如不在中途遇救,生还一节,总是无望,即使可能,也非左近数百里以内便能寻觅。实不相瞒,我也是书香后裔,只因自幼爱慕武艺和剑仙侠客一流人物,数年前在成都市上遇见终南山伏龙观的铁面真人吕磊,将我收归门下,带到岷山灵飞寺大师兄何意那里,学艺三年。真人家法素严,初人门的弟子先学会了武功,便须出外济世行道,等到积有功行,德性坚定,才更换道服,传授剑术,正式收为弟于。起初只算挂名。
“我生母原是侧室,因不容于嫡母,留在重庆乡下料理田业,我父母却在我褪褓之中,奉了祖父母,带了家眷,往山西做官,一去多年,从无音信。后我长大,家中田业已逐渐被族人吞没净尽,只剩几亩薄田,与我生母将就度日。我读书和出外的川资,全是受一个好友资助。及至我在岷山将武艺学成以后,原打算回家奉母,就便给川东客人保镖,便中作些义举,到家不久,我生母便因老病身死。我那好友,又远游未归。人情浇薄,好容易变卖了薄产,办了丧事,出门给人保了两次镖,先还顺手,未免自大了些。
去年在沙市保一趟贵重药材,路遇独霸川东的侠盗李镇山,同一个会剑术的盗伙将镖劫了去,几乎送命。他成心臊我脸皮,将我打败,挖苦了几句,只向同行客人要了十两银子买路钱,便将药材发还。我伤好后忙去岷山,寻我师兄何意给我报仇,偏偏师兄云游未归,一则师父行踪无定,二是我也有许多不是之处,不敢往终南求助。只好等师兄回山,再作计较。由此,我便倒了旗号,川东立不住脚,只得来在成都,设法谋生。
“有一天,在望江楼吃茶,无意中听一老年茶客说起我多年寻访没有信息的先父,我便朝他打听。才知先父原在山西做州县,到省不久,便被陕西中丞相调去。全家染疫,病故在米脂县任上,已将近二十年了。他和先父是先后任,所以知道详细。我行完了父执之礼,便求他指点了葬处,打算前去运灵归葬,他虽是个退休官员,并无积蓄,年老家贫,仅足自活,承他指示,已是出于望外,怎能累他?偏我钱又用尽,此去数千里,要运回五六口棺木,没有多的钱怎成?家师教规,又决不准门下弟子偷盗。久闻你有仗义疏财之名,原想奉求,又因所需太巨,无故受人大德,于心难安,正在委决不定。
“第二日行经碧筠庵外,遇见一个背红葫芦的道士。我一见他行动,即知决非常人,便跟了下去,走到江边无人之处,再三求他留步,上前拜见,说起来历,他果是家师的好友、峨眉派有名剑仙醉道人。他也主张我来寻你,并说曾在路上见你两次,颇称赞你的资质,就嫌你膏梁之气尚重一点。又说你目前面带晦色,主家中人口有非常之变。我和他谈了一番,承他指教了一番,径来投你,我总嫌无功不能受禄,因醉仙师说你目前家人有难,我以为你得罪了人,家中要遭盗劫,所以也不同你出门,专心代你留意防守,却久无动静,不禁心急。那日问起馆童,才知你家中并无亲属,新办婚事尚未过门,正疑要应在新人身上,当日便出了事。明知为妖物摄走,不易生还。一则我新来不久,人微言轻;二则你和新人亲上结亲,又是小时爱侣,劝你必然不听,只得随众敷衍。近日我见你对我注意,今日又特地约我出城,知要盘间我的踪迹,才引你到此说明经过。依我之见,凡事自有天定,不如免抑悲怀,徐图报仇之计。座上诸人,均不足为你之师,莫要自误,才是正理。”
罗鹭忙道:“尤兄运灵安葬,自有小弟一力承当。”尤璜闻言,连忙下拜称谢。罗鹭谦逊了几句,也不再说别的,便即一同回城。
罗鹭到家,独自关上门,想了好半天,忽然半夜去叩尤璜的门,决计弃家出游。先随着尤璜去运先灵,便中寻访芷仙下落。等到尤璜先灵归葬以后,再请尤璜引进到铁面真人门下。尤璜知道罗鹭资质还要胜过自己,师父见了必然心喜,拼着担些不是,一口答应,互商了一阵遣散门客之法。罗鹭在暗中命人给两位武师家中各置了些田产,余人除了那负气不辞而别的,也都各有厚赠。因想路上多做义举,将现银都暗交尤璜,去往市上换了金条,依着罗鹭,原想将家财散尽再走。尤璜却主张异日陆续充作善举,可以取用不尽;当时散尽,白便宜了许多不急的亲友,真正穷人却少实惠。
一切就绪,又寻访了些日,芷仙仍是音无音信,罗鹭才死了心,将家事嘱托友仁和老管家郑诚。正值两武师约到后园比武,到时由罗鹭说明实情,申武师见多识广,在江湖上久闻铁面真的大名,尤璜是他弟子,哪里还肯动手。当下罗鹭又将在郑诚手里要来的金银,分赠给两位武师,以报传授之德。然后一同跳出后园,彼此都依依不舍地分别上路。
有钱自易办事,没有数月工夫,已将尤璜先灵运回重庆乡下安葬。罗、黄二人先往岷山灵飞观去寻何意,打听铁面真人可在终南。正值何意由终南归来,见面交给尤璜一封铁面真人的遗书。尤璜拜观之后,不禁痛哭起来。
原来铁面真人所学剑术,乃是旁门。所幸平时教规严正,行为光明,各正派中剑仙均极交厚敬服,所以这次劫数到来,承峨眉山飞雷洞的髯仙李元化与陕西大白山积翠崖的万里飞虹佟元奇竭尽全力相助,炼就婴儿,才得脱壳飞升,免去兵解之厄。铁面真人事前因见尤璜质地甚好,自己成道在即,不愿他误入旁门,所以只教给了一些气功运行根基和暂时防身武艺,托词不肯传授剑术。这两年考查尤璜的功行,尚无大过。已在飞升之前,将他师弟兄三人,分别引进到两位有名剑仙门下。何意和二弟子杨人伟拜的是昆仑派名宿钟先生,业已由铁面真人在日作主,行了拜师之礼。尤璜的新师父,便是那陕西大自山积翠崖的万里飞虹佟元奇。因以前曾收长沙罗九做徒弟,屡犯教规,逐出门墙之后,还是估恶不梭,为非作歹,对收门人有了戒心,虽经真人在日再三求托,尚未应允。真人以为佟元奇是嫌尤璜出身异派,拿不准心志是否坚定,所以不肯收容。飞升时机紧迫,又不便去寻了尤璜前来面求。只留下一封遗书,吩咐尤璜前往太白山,在天池旁先结一茅棚,每日往积翠崖前虔诚跪求,必有效果,一切均照书行事。
尤璜看毕,悲伤了一阵,暗中寻思:“自身虽然尚无着落,罗鹭弃家相从,受有大恩,也不能只顾自己。何意也说罗鹭心地光明,根基美厚,只须艰苦卓绝,不畏难苦,早晚定有成就。”便把前途委之命数和缘法,决计问明了罗鹭心意,一同前往。尤璜因何意忙着到南川去向钟先生受业,在岷山住了一夜,第二日一早,便作行计。何意赠了些丹药,以备缓急。彼此订了后会,才行分别起身。
到积翠崖一看,那崖在上天池旁一座孤峰上面,拔地千寻,直撑天半,终年云雾封锁。峰腰以下略辨山容,却是上丰下锐,陡峭非凡,四面更无一些途径,任是猿猱也难攀渡。上半更不知是如何险峻,知难上去。到日,尤璜先同罗鹭捧定真人遗书,望峰跪求了好些时,见云雾还是不开,只得回到中天池,草草搭了个茅棚住下,每日除了到峰前跪求外,便是互相刻苦用功。那太白山甚是高寒,一交七八月便大雪封山,鸟兽绝迹。
二人事先备办好了充足食粮,山中有的是木柴,倒也不愁什么。只是连求了两三个月,丝毫没有动静。几次冒着奇险,想攀到峰顶上去,不是走错了道,此路不通,便是滑足失手,跌了下来。虽未送命,也好几次带伤不轻,但二人丝毫也不灰心,照旧按日往来。
有一天,风雪甚盛,起身略进了点饮食御寒,正要冒着风雪,照着走熟的道路,去往积翠峰上,刚了出门,便见上天池绝顶上走下了一个道人。太白山平时虽有道士羽流来往,那都是山麓寺观中的寻常道士,二个所居,在山的高处,地势僻静,轻易不见人迹,何况又是隆冬封山时候,风雪这么大,山石都冻成了冰,冰上又加上了新雪,就是二人都有一身绝顶武功,每日走惯的熟路,走起来也得凝神提气,格外小心,还短不了有堕跌的时候。那道人却走得那般自然,二人不禁心中一动,罗鹭首先疑是佟真人已鉴察真诚,亲自下山援引,正要迎上前去。尤璜已看出道人身后的大红葫芦,心中大喜,恐来人升空飞走,忙在雪中跪倒,高喊:“仙师留步,弟子尤璜参拜。”
那道人正从积翠崖下来,见雪景甚好,原想略行几步,赏玩一番,再御剑飞行回去。
起初见下面的二人行走已觉希罕:这般风雪高寒险峻的山路,怎会有常人到此,仔细一看,认出是铁面真人的门徒尤璜,前行不远,又听跪下招呼,便近前唤二人起身说话。
尤璜先给罗鹭引见道:“这位仙长便是先师好友、成都碧筠庵的醉仙师。”罗鹭闻言,重又拜倒,自报姓名。
醉道人见罗鹭一身仙骨,秉赋不凡,甚是心喜。等二人说了经过,笑对尤璜道:
“令师主意错了,佟道友不肯收徒,自有他的难处,强他则甚,如今各派正因劫数,收罗美质,传授衣钵。只要像你二人这般志行坚正,何愁没有名师接引?我也是往积翠崖去寻佟道友,传掌教师兄齐真人之命。到了才知他自助令师成道之后,一直并未回山。
你二人在用了心血,他目前还未必知道,依我之见,佟道友另有打算,你二人和他无缘。
我如今指给你们一条明路。日前我在九峰山,见着嵩山二老中朱道友的同门师弟伏魔真人姜庶,谈起各派兴衰。姜庶因当年力主朱道友重创青城派,一语失和,师弟兄多年没通音间。分手以后,姜庶决计要践昔日之言,在九峰山神音洞努力潜修,枯坐十年忽然静中参悟,混去以前私见。正要去和朱道友修好,忽接飞剑传书,朱道友已允他昔日请求。并说以前乃是成心激励,自从别后,还代他收了好几个门人。姜庶越发心喜,赶到青城,负荆请罪。一问细情,才知朱道友本来奉有乃师遗命,自己另有仙缘,不愿为一派之长。又见他道浅气盛,故意激他努力。话说起来甚长,日后自知。当时谈完之后,曾托我便中代他留意物色门人。青城与峨眉,类乎一家,殊途同归。你二人如愿前去,持我书信,定蒙收录,不知你二人愿否?”
尤璜本想求醉道人转请佟真人收录,一闻此言,知师父在日尚且惟命是从,佟真人当日始终就未允收录,醉道人也说无缘,料知求也无用。有醉道人作主,虽与遗命不符,也可从权行事,料不为罪。连忙同了罗鹭,跪拜称谢。罗鹭原携有笔砚,准备闲时消遣。
醉道人命取来写好书信,交与二人,又说来时真人曾说有东海之行,此时未必在山,可到明春开山再去不晚。二人重又跪下领命,醉道人已经破空飞去。
二人跪送之后,每日仍往崖前苦求,冀能见上一面。直到过了年,依旧云封不开,才望崖跪祝了一番,下山往福建九峰山走去。
到了神音洞,极容易地见了伏魔真人姜庶。因事前已有醉道人先容,又见二人资质根基甚好,当时收录。先传了坐功,不久又传了剑法,二人由此在山中修炼,资质既好,又能勤苦用功,真人甚是心喜。
直到第三年上,醉道人路过九峰山,二人下去拜访,谈起前因,罗鹭才知聘妻裘芷仙那日失踪,乃是被云南竹山教门下的妖道豹头神牛宪摄去。没有多日,便遇见峨眉三英当中的女剑仙李英琼路过,将牛宪用紫郢剑杀死,同时李英琼也被妖法迷倒。幸遇峨眉派中长老乾坤正气妙一夫人荀兰因与嵩山二老中的矮叟朱梅先后赶到,救了英琼。然后同往妖窟,又救出许多被陷的少年男女,芷仙也在其中,妙一夫人见她根基浑厚,心性贞烈,又因她再四誓死苦求收录,当时赐服灵丹解毒,收归门下,带往峨眉凝碧崖大元洞府之内,与小辈同门在一起修炼剑术去了。(事详拙著《蜀山剑侠传》)谈话中,并说起醉道人那日也在成都,遇见牛宪,知他必在附近害人,待要下手诛擒,已然被他见机躲避。此时忙着一件要事,没有跟踪追寻。正在路旁和矮叟朱梅谈论遇见妖道经过,只说他害怕逃走,不曾回头。没有多时便见一道妖云遁光从远处天空飞逝。一则没料到便是牛宪,又值与五台各异派约期比剑之际,无暇分身。事后听路人喧嚷,裘家被怪风刮走一个将出嫁的少女,方知十有八九是牛宪躲过自己,抽空下手,要追已是不及了。
罗鹭在侧侍立,闻言恍然大悟。那日迎接芷仙兄妹途中,听路旁有两入说话有异,口音更是耳熟的。原来一个就是醉道人,那另一个口音听去耳熟的,便是青城山所遇见的怪老头子、现在的师伯嵩山二老之一矮叟朱梅。那日原想回头,辨认那两人的面目。
不该一时粗心,只顾忙着追赶前面两个武师,以致失之交臂,芷仙几乎送了性命。幸而得遇仙缘,芷仙也投身峨眉派门下,总算是因祸得福。想起他哥哥友仁那般友爱,听了不知若何喜欢,苦于剑术尚未修成,未奉师命,不能下山,赶往青城送上一信,在胸中盘桓些时,也就暂时丢开。芷仙既有了真实下落,又听师父说,峨眉剑术冠冕群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