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兰嘉惠,更是倒挂丛生,无地无之。左侧不远是一个大沟壑,广达数顷,其深莫测。
底下白气蒸腾,泉声涌沸,殷殷若雷,石边俱有焦裂痕迹。益发看出当地经过极猛烈的地震,壑底必是温泉无疑。
循着平坡,把这些疏落的奇石林走完,又是大片梅林,树都合抱,只不甚高,绿荫浓茂,不下千株。穿林走出,地渐高起。偏左近大壑处有一座平顶大崖,下有一洞,洞门高大圆整,如人工凿就。崖前石地宽广,也有几块石笋挺立门侧。此外,还有两个小岩洞。一问,正是牛子所说的岩洞,俱都大喜。外观洞内,一点不暗。牛子又说内中爽朗,无庸持炬。灵姑、王渊二人首先欢呼跑入,一进门,便喊起好来。众人随进一看,不特石室高大,洞壁如玉,明而有暗,并且里面还有两层院落和几株合抱粗的大树。头洞一旁有一块断裂的平方大石,石质温润,比洞壁还细腻得多。处处都似人力修建而成,只短门窗户槛罢了。那温泉在第二层洞坑之中,是一大深穴,广约亩许、石齿棱棱,也有烧焦痕迹。又发现许多庞大枯骨。
院中古树一株已然断倒,因是地气太厚,树梢落地正当有土之处,枝插在内,又复生根向上倒长,头重脚轻,不能直起,横搁在地,所有横枝旁干一齐向上。树身本高,齐生根丈许处断落。上半截长达十丈,横亘地上,变成了一株排树,下半截树桩又从四面齐长新枝,枝枝向上,围着树身成了一个大圆圈,绿阴如笼,里面却是平底中空,可以对弃聚饮,坐上七八人也不觉挤。两两相映,顿成奇观,众人只是抚掌称妙。
吕伟心细识广,一见便看出树身断处平整如削,如此粗大巨木,绝非人力间刀锯所能如此,心中好生惊奇。同时发现别的树上也有刀削伤痕迹,又想到洞府如此整齐敞亮和那些庞大的兽骨,一件件互相印证,料定以前不是妖穴兽巢,便是仙灵窟宅,弄巧怪异就许还潜伏在洞的深处也未可知。当下起了疑虑,恐惊众人,连王守常夫妻都没说,只悄嘱灵姑道:“山中哪有如此天造地设的洞府?我看树上好些斩断削擦痕迹,虽说年时颇远,到底不可不防。你肴这么好水草丰肥之地,近洞一带竟没有看到过一只野兽,还有那些大骨,都是可怪的事。后洞暗处地下似有一个深穴。天色将晚,大家都在劳乏饥渴,不愿惹事,且把人聚齐在头层洞内住上一夜,我父女多留点神。假使如我所望,洞中原有精怪早伏天诛,却有仙灵在此潜修,我们与他分地而居,各不相扰,这真是皇天鉴怜,赐给我们这样旷世难逢的洞天福地,也不在我父女万里跋涉之苦。否则多环族人外患未已,再起内忧,真得费一番心思手脚呢。”
灵姑笑道:“爹爹总是多虑,忘了仙人所说莽苍之阳么?仙人既命到此等候仙缘遇合,想必早就算定我们住此洞内。那些兽骨都枯干得成了灰炭,一碰就散。断树痕迹虽似刀斩,新枝也成了抱。况且洞外俱似经过整修,如有仙灵居住,这些残腐朽骨也决不致还遗留在此,依女儿想,许多可疑痕迹俱是旧的,纵有精怪,也不知几千百年的事,早已数尽伏诛的了。牛子在路上和我说,猎场在西北角上,休看有水草,隔溪平原他都走过,近百里内多半石地,仅上面薄薄一层浅土,草都是些细草,所以那边近处没有树林。据药客们用千里眼看,再过去还有高山毒瘴,人不能到。因是远在百里以外,我只见天地相连,看它不出罢了。南山猛兽多喜在丛林密菁深草之中栖身潜伏,又喜合群,它有它游息的地方,所以不往这里来。这一路上还有一件奇事:只要前途有警,女儿心总要动一下。自到洞里,女儿好像出门久了,回到自己家里一样。爹爹只管安心,定然无事。”
吕伟一想,爱女料得也合情理。但寄迹荒山,总越谨慎越妙。嘱咐完了灵姑,又和王守常商量,决定居此洞内,有事也听诸天命。当下便将所带粮脯,连同路上打来的牲畜,乘天未黑,与众山民饱餐之后,把托范氏父子择山人心爱预备下的物品取出,当众分配,以作酬劳。言明只留牛子一人,余众带了回去粮脯,明日遣走。众山民欢谢之余,有几个没家室的俱都意存依恋,愿与牛子同留。吕伟因初来牲粮均少,难养多人,便用婉言坚拒。饭后趁着人多,将用具、干粮略为布置存放。暂时住前洞不往后去,且俟探明底细,再作计较。睡时仍然分班守夜。
那鹦鹉始终不见寻来,灵姑也只好把万一之想交给牛子,径去安歇,心中仍然惦念不舍,仍未怎样睡好。
第二日,吕伟遣散众山民。众山人因吕氏父女俱会仙法,为他们连除大害,心中感佩,别时甚是依恋。又希冀日后有甚急难可以求助,知道汉人不惯以肉类为粮,吕、王等人自带青棵、谷米仅足两月之用,就算天暖地肥,年有三秋,即日垦植,撒了籽种,至早也得四月才能成熟,决接不上,俱说沿途可以猎兽为粮,有这些熟肉足备缓急,愿把干粮留下。吕伟再三推谢,众山民意甚诚恳,只得听之,各订后会而别。
吕、王等人本以食粮不足为忧,正商量日后多猎兽吃,有了这么多干粮,即日开耕,决可接上。决计先把那不能久存的,如糌粑、糙粑、包谷饼之类,做头拨吃了去。二拨吃可用冷水浸泡过的,如米粉糕和锅魁等存放稍久之物。最后再吃那些临时调制蒸煮的半熟粮,如包谷粉、炒米面、五谷干、青棵丝之类。这一来连灵姑、王渊对这伙山民都有了好感,觉得他们有良心,异日有事,愿为出头了。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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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日落风悲 空山惊异啸 星昏月冷 黑夜服凶蛮
话说山人去后,吕伟父女又带牛子,拿了火把,重往后洞幽暗处查看,果有一个广大地穴,但经过一次大地震,已为崩石碎砾填满堵塞。虽不知下面大小深浅,看其情形,多少年早已绝了人兽出入之迹,不复能通,这才把心放定。因里层深暗,不如前面明爽,也就不再移动,只把东西理顺。又将牲畜分别栖息在侧面两个小崖洞内,责成牛子、王渊二人轮流放青。
诸事就绪,甚是称心。于是觅地耕种。在左近一试地土,果然石地居多。灵姑又不愿糟蹋风景,纵往隔溪用铁锹东掘西掘,连大带小,勉强零零落落找了十几块小土地,合计还不到三亩,无法种稻,只得把青稞籽撤上,任其自生自长。
午饭后,灵姑惦记和牛子去找寻鹦鹉,借着出觅耕地为名,连王渊也不令去,径和牛子绕崖走向来路。牛子本是猜想此鸟灵异,必能自归,心中并无把握。带了灵姑,东支西吾,找了一下午,白跑了不少冤枉路,依旧失望而回。还算好,鹦鹉虽未寻着,却在近侧发现了大片可耕的绝好沃壤。
原来昨日所经危崖之下,仅有近崖一带地是石质,上面薄薄一层浮上,满生浅草,不能耕种。灵姑、牛子先并不知崖左有大片肥上,因寻了几处耕地,相隔所居岩洞最近的也在十里内外,除却建屋移家外,如若此宿彼耕,不特每日往返不便,而且那一片土地,尽是草莽荆棘,便开辟也非容易,风景尤其不好。灵姑好生烦厌,打算明日再找,没有想要。去时一过崖便往来路直走。牛子领她四下乱找鹦鹉,越绕越远,路越弯折,归途竟从崖左走回。崖下本是平阳,只当中两里方圆一片森林。牛子昔年同了药客匆匆来到洞中,未宿即行,也未入林查探,这次尚是初次。本拟穿林而过,入林走不数十步,忽闻水声潺潺,地势突然凹下,野麻满地,高低及人。林木渐尽,仔细一寻觅,原来那片森林只四外环着一片树林。尤妙的是周围树林都厚约数十丈,高低不一,各种异果树木都有。当中约有一里多方圆的地面,竟一株树也无,却有一条广溪曲曲弯弯蜿蜒其中,被野麻遮住,不近前直看不出。
牛子首先喜叫道:“仙姑你看,这里野麻长得多肥,又有水有树,这不是一大片好田么?”灵姑闻言,仔细一看,果然绝佳。忙和牛子在野麻丛中跑了一圈,越想越好。
因四外绿树环绕,当中清溪沃野,给取了地名,叫作“碧城村”。决计归告老父,将那片野地开辟出来。就溪旁风景佳处建上几间竹屋茅舍,以供耕时憩息之用。另在舍侧辟两亩地来种花种菜。那崖前隔溪的平原绿野全作牧场。这一来便可果蔬无缺,牲畜繁多,四时之中凡百足用了。一边想着,一边往回飞跑。到了洞前,见吕、王诸人正在收集牲畜,满心欢喜,跑过去喊了一声:“爹爹!”王渊抢口说道:“姊姊,那多环族头子乌加又寻到这里来了。”灵姑便问:“现在哪里?我找他去。”王渊忙说适才之事。
原来灵姑走时恐路跑得太远,不叫王渊跟去。王渊自是不愿,当时没说什么,灵姑走后,随着吕、王等三人做做这样,做做那样,觉着无趣,老想去追灵姑。隔了一会,实忍不住,便向三人说:“姊姊错了,我家住在这里,哪能往远处找田?我就不信,这么好的地方,近处就没好土地,我偏在近处找一片肥土跟她比比。”三人因他年幼,深山初来,地理不熟,本不令去,经不住王渊一味苦磨。吕伟细一端详地势,见寨前高崖、平原极为醒目,沿途又未发见蛇兽之类;这一误入歧途,路近了好些天,多环族也不会就寻了来。王渊又口口声声说所觅之地,决不使在二三里外。心想:“以后长居此山,让他历练历练,把地势走熟也好。”便即允了。为备万一,除他身带腰刀外,又把自己所用毒弩也让他带去。
王渊早见灵姑是朝直走,乘吕、王三人手边正忙,没有留意随后观察,悄悄绕过崖那边,便也飞步照直跑去。哪知灵姑走不多远,便改了道路,依然直追不已,一口气跑了好几十里,连越过两个山头,仍未追上灵姑。这才想起:“灵姑、牛子一定改了方向,否则他们走了不过半个时辰,路上决不能没有耽搁,我这般急赶,也无迫不上之理。日已偏西,再追下去,黄昏前决赶不回去。如落在他二人后面,父母定要担心,又要四处寻找,白受埋怨。”想了想,登高四望,并无踪影,只得又往回跑。可是心还不死,归途也绕着道走。
王渊行经一个高坡下面,正低着头跑得起劲,忽见路侧石地上有拇指大小一撮烟灰,先还当是先走众山民所遗。已然走过老远,忽想:“山民走时说是仍走原路,这里方向途径全都不对,怎会经此?那多环族乌加地理甚熟,莫非又赶了来?”心中一动。王渊初出犊儿不怕虎,没怎细想,便把脚步立定。一看四外形势,见那高坡是左侧一座高山的支脉,只行处一带最低,余者都是冈峦杂沓,往还起伏。前面乱山之中,隐隐盘曲着一条谷径,甚是险僻,断不定乌加隐在哪里。试往回走,仔细观察,又在左近寻到两三撮同样的叶子烟灰,一撮已被风吹散,剩不多少。查好风向,循踪找去。
王渊越过山坡,地势逐渐低下。又走了一段,先看见一处孤崖。因寻了里许途程,乌加未见,猛想起多环族的厉害:“自己年幼力弱,又不知敌人多少,灵姑未来,怎是他的对手?”勇气一馁,有些胆怯起来。正想收步回身,悄悄跑回,人已绕出崖前。才一探头,首先看到的便是三枝山民惯用的长矛,锋长尺许,明光铮亮,做一排倒插在崖前草地里面。旁边横卧着一只似熊非熊,牛一般大,从未见过的怪兽,血口张开,潦牙掀唇。虽已被山人刺死,形态猛恶,看去犹是可怖。不由大惊,退回崖侧,把身藏好。
暗忖:“矛是三枝,山人至少是三个。一个也未必打得过他,何况是这样多?”刚想再探看一下山人在当地没有,好回去报信,忽听“姑拉”一声惨啸,声音若远若近,甚是凄厉。猛又想起老山民牛子所说,多环族复仇时的情景,不由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也没听出声音是在崖畔发出不是,吓得手按毒弩,回头就跑。跑没多远,又听叫了一声,直似近在身后,回顾却又没人追来。空山回音,恍如鬼物互啸,哪敢停留,慌不择路,一味飞驰。总算侥幸,不几绕便踏上去时正路。第三声惨啸似乎稍远,以后不再听到,这才定了点心。跑到崖前,见了吕、王三人,说了经过。
吕伟闻报,心想:“凭自己这几人的本领,休说三个多环族人,再多十倍,也不是对手,何况还有爱女这口飞刀,决无败理。无如荒山初至,地理不熟,凶人巢穴就在附近。加以他们身手矫捷,行踪飘忽,捉摸不定。路上又听牛子等山人传说他许多神奇之处,不知是真是假。凶人毒矢厉害,中人立死。拼命到此,前仆后继,不死不止。彼众我寡,敌暗我明。又当初来开辟草莽之际,共总老少六人,随时都要分头耕作。一个走单,遇上固遭暗害;就是常聚一起,人怕拼命,他只要豁出一人送死,莫说被他多伤,偶然小有伤害,这亏便吃不起。只说牛子错走这条路,四外危峰峡谷,除前次药客到过外,素无人迹,凶人途中必定相左,纵不由此绝迹,也须日久才能寻来,想不到来得这样快。如不想法绝此祸根,从此多事,永无宁日。灵姑久出未归,还不知遇上没有。”
吕伟等正聚在一处忧虑商谈,恰值灵姑随后赶回,王渊抢着把前事一说。依了灵姑,恨不得当时便要寻去。吕伟忙拦阻道:“凶人人多拼命,杀他不完,这须想一根本主意才好。此时天色已晚,我们地理不熟,如何去得?万不要忙。从此各人多留点神,不要分开,你更不可离群他往。今日先去洞内安歇,仍是分班守夜,等把主意商定,再作计较。”
牛子在旁笑道:“乌加来么?还早呢。主人和仙娘会打雷,又会放电闪,来啦还不是找死,怕他啥子?”吕伟不愿当着他示怯,又恐牛子过信神力,不知戒备,正色说道:
“我们都是修好的人,不愿多杀生灵。他定要来和我们拼命,不听好话,没法子,才弄死他呢。要不的话,找到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