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长青拾起一条木柱,向殿门猛砸。
“碰!”殿门倏开,原来里面并未上闩。
“砰!”殿门上掉下一块巨石,声势骇人,如果冒失地推门而入不砸破脑袋才是奇迹。
风狂,雨暴,殿门开合不定,轰然作响。蝎娘子低声说。
“且稍候。”崔长青摇手说。
天猴伏在屋顶上,左手挟了三把飞刀,居高临下监视四周,注意力放在后院,准备以飞刀袭击逃出来的人,决心不让殿内的人漏网。
铁金刚抱着极乐僧奔到,叫道:“和尚伤势沉重,流血太多,须及早救治。”
崔长青直赶殿门,说:“抱进去,找地方安顿。”蝎娘子伸手急拉,说:“小心……”
“无妨,里面没有人。”他沉静地说,泰然撑开殿门,大踏步而入。蝎娘子仗剑护身,小心翼翼地跟入,讶然道:“咦!你怎知里面没有人。”
“凭经验,在下知道里面没有人。”他一面答,一面将神案上的杂物用剑拨落,向外叫:“快把和尚抱进来。仇姑娘,咱们先生火。”
后殿完好,门窗俱全,打扫得倒还清爽,只是阴森森的鬼气冲天。
神龛上没有神像,两侧的祭奠神位也空空如也。但殿四周,赫然有四尊金碧辉煌,六尺高狰狞可怖的木雕神像,它们是风神、雨神、雷公、雷母。
看庙内供神的格局,不象是四师神庙(风、云、雷、雨四师)。而看四神像的所立方位,便知是另行安放的新品,而非此庙原有的神像。
神案上有各式法器,可知人走得匆忙,来不及撤走,对方显然不敢轻视他们五个江湖名宿高手。
极乐僧被安置在神案上,门窗闭上,生起了火,外面风狂雨暴,殿内寒气全消。
后面的香火道人住处,居然有锅有灶,有床有席,和一床薄被,可知道这里平时只有一个人照料,不是天威四圣的巢穴。蝎娘子负责警卫,守在门后倾听外面的动静,挖了一个小孔向外张望。铁金刚与天猴救治极乐僧,天猴是治金创的老手。崔长青从后院外出,搜遍庙四周每一角落。蝎娘子问道:“崔兄弟,有何发现?”
他抹掉脸上的雨水,说:“毫无发现,这里定是天威四圣接待外人的地方,必定距他们的巢穴不远。”
天猴已替极乐僧裹好伤,问道:“老弟,咱们怎办?”
“咱们准备离开。”他心情沉重地说。
“离开?和尚的伤口再淋雨,凶多吉少。”
“可是……”
“老弟,你说吧,咱们要不要丢下极乐僧?”
他叹口气,沮丧地说:“老实说,离开也不能保证安全。”
“这……”
“天威四圣不与咱们照面相决,故弄玄虚以暗器偷袭,他们占了地利,而且爪牙众多。
而咱们人生地不熟,风狂雨暴耳目不灵,任何时候皆有被暗算的可能。再就是咱们人孤势单,内有伤者,外无救援,死一个少一个,是否能平安离开附近十里之内,只有天知道。”蝎娘子心虚地说:“崔兄弟,进退两难,如何是好?”
铁金刚大声说:“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又道是千紧万紧,自己的性命要紧,咱们不能为了照顾和尚,而赔上自己的老命。江湖人沟死沟埋,路死插牌,情势危急,那管得了许多?”
崔长青不胜烦恼地说:“不要说了,目下不是遗弃和尚的时候。”
“依你之见……”
“今晚咱们暂且在此歇宿一宵,等风定雨止再作打算。”他断然地说。
天猴深深吸入一口气,问:“老弟,你是说,咱们要在此坐以待毙?”
他神色凝重地问:“端木前辈,在此候敌,比在风雨中让人暗算,是否要有利些?”
“这……”
他扫了众人一眼,接着问:“诸位想在此放手一拼,抑或是要到风雨中让人偷袭?”
铁金刚丢下霸王鞭,大声说:“在下要死得光彩些,不想被人从背后杀死。拼死一个够本,拼一双赚一个,没有什么好伯的。我铁金刚闯了半辈子江湖,名动江湖威震武林,人死留名豹死留皮,他们想要我的命,必须付出重大的代价。”
天猴本意就不愿冒风雨赶路,问道:“老弟决定留下吗?”
“是的,前辈意下如何?”
“老朽同意留下。”蝎娘子问。蝎娘子不假思索地答。
他解下剑,说:“好,既然大家同意留下,这就准备更衣歇息。刚才用雷火弹袭击的人,该是雷公的杰作,咱们必须小心些,各占一角安顿,以免被一弹打尽。”
暴风雨过去了,但已是黄昏降临,天宇中依然彤云密布,寒气甚浓,不时飘下一阵阵细雨,三五天之内恐难放晴。
衣裤已经烤干,包裹亦整理停当。崔长青找来了四块木板,围住了火堆,预先烧好一大堆木炭,堆放在一旁备用,规定晚问不许燃柴,只加木炭保持有火便成。木板围住了火堆,挡住火光,以掩盖睡处,但站立入室的人,却可被炭火的暗红色光芒映照。蝎娘子轻松些,守上半夜。崔长青责任重,守中夜。铁金刚睡够了方有精神,因此守下半夜。夜幕降临,后殿只有炭火的微弱光芒,阴森森鬼气冲天。
雨似乎转厉,风也转急,风雨声扰人清梦,更增三分恐怖。
四神像已被移动位置,风神站在窗前,雨师当后院门,雷公站在通往偏殿的厢门旁,电母的电镜照着通向静室的走道。木板遮住了下半部的炭光火,因此只能看到神像的上半身,光线微弱幽暗,几个神像更显得狰狞可怖,胆小朋友如果突然撞入,不被吓昏才怪。
神案已去掉案脚,放在火堆旁,躺在案板上的极乐僧,不时发出一两声压抑住的呻吟。
天猴躺在案板旁,照料和尚相当辛苦。
崔长青躺在没有神像的神龛内,沉沉睡去。
铁金刚躺在有壁根,鼾声如雷。蝎娘子坐在殿门旁,留心倾听外面的动静。
风雨声掩盖了一切,其实她用不着用耳听。面对死亡的威胁,这位江湖上大名鼎鼎、凶名昭著、毒如蛇蝎的年青女人,不断为了生死大事担心,心情随时光的逝去而不安,随午夜的到来而益增惧意。
在与人交手时,面对死亡的威胁可以无动于衷,可以淡然处之,可以置之度外。但死亡的威胁不断地增加,不断地压迫,不知何时光临,不知死神的手从何处伸来,四周全是死亡的阴影,无处不存有死亡的气息,但模不着,看不见,却又感觉得到,嗅得出,愈拖得久,人愈受不了。精力与勇气随时光而消逝,而死亡的威胁却相反地增长,定力与勇气不够的人,会被迫得发疯。蝎娘子艺业了得,勇气也够,可是,白天的凶险令她信心渐失,勇气逐渐消磨净尽,死的恐怖,形成一块重铅,紧紧地压在她的心头。
时光飞逝,但在她的心目中却漫长得可伯。
火堆旁,放了两件东西。近火边的是盛有沸水的锅,蒸气嘶嘶怪响。外侧,是一块木板,上面布了一层灰,灰上放置着九根折了脚的香枝,每枝香相连,曲折互接摆得整整齐齐,一端点燃,可以全部慢慢烧尽。由于置于灰上,所以不怕风吹助燃。
三人守夜每人守三枝香。
香已经有两枝成为灰烬,这是说,她还有一枝香的夜值,不久她可以安睡了。
还有半枝香,她的心情反而更紧张。
风雨声更厉,蓦地传来两声怪响。
她一惊而起,本能地将剑伸出。
“劈啪!”怪响又起,原来是从前殿吹来一块木板,跌在院中其声震耳。
她的心已提至口腔,总算听出是木板坠地的声音,一场虚惊,但她已惊出一身冷汗。
紧张中,不知身后有变;注意力全放在外面,却忽略了殿角的地面传出的轻微声息。
方砖地面有了异状,四块方砖徐徐下沉。真巧,正是她预先安睡的地方,她的包裹就放在那儿。
一个戴了鬼面具、鬼卒打扮的人,提着一把双股叉,无声无息地爬出穴口,伏在一旁。
第二个鬼卒上来了,第三个……
共上来了五个鬼卒,伏在穴旁待机上扑。
为首的鬼影缓缓撑起上身。
案板上的极乐僧,突然虚弱地叫:“水!水!我要水……”
鬼卒向下伏,寂然不动。
天猴蓦地惊醒,欣然叫:“好了,和尚,你终于度过难关清醒了。”
说完,挺身而起,倒了半碗沸水,再在水囊中倒入一半冷的,扶起和尚说:“你仍然在发烧,但已经不要紧了,喝下去,天亮后便可退烧,老命保住了。”
极乐僧喝完一碗水,神智已完全清醒,讶然问:“哦!好黑,这是何处?”
天猴将他放下、盖上唯一的薄衣,苦笑道:“这里仍然是山神庙,仍然是你中叉的地方。”
“哦!我没死?”
“没有,但昏迷了将近六个时辰。”
“你……你救了我?”
“咱们大家救了你。”
“大家?”
“是的,咱们五个人全在。”
“哦!你……你们没丢下我……”
“不要多说了,好好养息。”天猴一面说,一面在旁躺下了。蝎娘子也没有留意,做梦也没料到殿内已现敌踪。
极乐僧长叹一声,问道:“端木施主,什么时候了?”
“快三更了吧。”’
“我……我想,我不行了。”
“废话!”
“我半身麻木,顶门与左肩胸好痛。”
“忍着些,你死不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不要安慰我了,端木施主。你们该撇下我,到银洞山取宝石。”
“明天咱们把你安顿好,再……”
“不必费心了,贫僧已知大限临头,一生造孽太多,是时候了,不死何待?”
“不要胡思乱想,和尚。”
“贫僧有事相托,施主务请俯允。”
“你……你有何事相托?”
“施主答允了?”
“但愿老朽能帮助你。”
“如果你们能成功,三妖道可能大发慈悲,将家师的舍利子送回风翔大天龙寺塔。”
‘哦!原来你是如此受妖道所制的。”
“是的,舍利子不回塔,贫僧死不瞑目。”
天猴长叹一声道:“想不到你一个凶残恶毒的和尚,居然还有这点良心,委实难得。”
“施主肯答允贫僧,要求妖道践履承诺吗?”
“那是当然,可惜……只恐老朽没有亲向妖道结算的一天哪!”
“贫僧在九泉之下,当化为厉鬼助施主成事。唉!”
不久,和尚昏昏沉沉睡去。
天猴摇摇头,叹息一声,也渐渐入梦。蝎娘子先前听到两人谈话,心中稍安,等到两人鼾然入梦,她又开始紧张了。
“砰砰啪……”前殿又传来墙壁崩坍的声音。
她用耳贴在门缝上,房息着倾听,想证实是何种声浪,心已提至口腔。
鬼卒开始移动,挫低身形向她接近。为首的鬼卒如同灵猫,轻灵得脚下毫无声息。
她终于听到身后有了奇异的声息,心潮汹涌,悸动中油然而生警兆,悚然地转身回头。
她看到了光影,看到有物快速光临。
经过于锤百炼获得的经验,令她发出了本能的反应,毫不考虑地向下挫倒。
“啪!”叉柄击在殿门上,发出了巨响。
不等她有所反应,鬼卒的应变工夫出奇地迅疾,闪电似的压住了她的右肩,有半身立即麻木,象压上了一座山,毫无抗拒之力。
“我完了!”她想。
正想大叫示警,突觉肩上一轻,鬼卒“恩”了一声,上身向上一挺。
她抓住机会,大叫一声,扭身抓住叉杆,右手的剑无情地刺入鬼卒的小腹。
她站起,鬼卒却倒下了。她清清楚楚地看到,鬼卒的背心露出一段飞刀柄。
这瞬间,暴喝声震耳。
“啊……”惨号声动魄惊心。
“砰砰!”有人倒下了。
“铮!”剑挡开叉,火星进射。
是崔长青,挡住了两名鬼卒。另两名鬼卒,已被崔长青所发的飞刀所击倒。
两鬼卒双叉飞舞,猛勇万分,夹攻崔长青狂野地进搏,双叉配合得恰到好处,锐不可挡。
崔长青剑短,应付相当吃力。
“砰!”天猴踢开围火的木板,一跃而起,大喝一声,飞扑而上,快逾电光石火,猛地一钩钩住一名鬼卒的小腿向后带。蝎娘子胆气一壮,一声娇叱,扑上就是一剑,猛攻另一名鬼卒。
铁金刚一滚而起,将鞭脱手掷出叫:“这是我的!”蝎娘子已乘机将剑递入,贯入腰脊剑尖直透腹前。
被天猴钩倒的鬼卒临危拼命,倒地仍挥叉反击,却被崔长青一脚踏住手肘,剑尖直迫咽喉,喝道:“动一动你就死!”
天猴也跟进,一脚挑在鬼卒的海底穴上,叫道:“活的,问口供。”
鬼卒一声狂笑,突然喷出一口鲜血,一段舌头随血而出。
崔长青苦笑道:“这家伙好狠,嚼舌自杀了,可惜!”
人全醒了,只有极乐僧未醒。天猴奔近一看,叹道:“生有时,死有地,和尚终于涅槃了。”蝎娘子刺死的鬼卒,双股叉脱手抛跌出丈外,叉柄恰好击中颧骨内,怎能不死?
铁金刚摇头道:“和尚死得不是时候,如果他死在前殿,咱们早已离开这里了,为了他,咱们陷死在此地啦!”
崔长青叫道:“命该如此,不必抱怨了。把尸体拖至一旁,等会儿可能有舍死忘生的恶斗。”
处理了尸体,铁金刚讶然叫:“怪,门不开窗不启,这五个鬼卒从何处来的?”
地穴已回复原状,毫无线索可寻。众人仔细地找了一遍,蝎娘子,你睡了是不是?你居然能睡得着?你守的什么夜?”蝎娘子怒叫道:“见你的大头鬼,我怎会睡?”
“人是怎样进来的?要不是崔老弟及时醒来,咱们全成了叉下亡魂了。”
“我怎知道?只听到外面不断怪响……”
崔长青接口道:“很可能是他们早就躲在屋梁上,也可能是从静室的床下出来的,咱们先前急于安顿,并未详加探查,几乎让他们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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