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 X X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斑发老者这一对父女,却以另一副姿态,到达一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前。
这回春堂药铺,是苏州城中有名的百年老店,规模相当大,门面是两开间,纵深则为三进。
目前的斑发老者,已改装成一个须发全白的老家人,绿衣少女则成了一位风度翩翩的白衫书生。
这二位进入回春堂药铺之后,由那老家人向柜台上问道:“请问先生,这儿有没有老山人参?”
那掌柜的含笑点首道:“有,有,不知老人家须要怎样的货色?”
老家人接道:“须要半斤重一枝的,而且要四枝。”
掌柜的微微一怔,整理了一下架在鼻梁上的老花眼镜点点头道:“半斤重一枝的也有,不过,那价钱可贵得很。”
老家人笑了笑道:“价钱贵不要紧,只要货色好就行。”
掌柜的笑道:“咱们这儿是百年老店,保证货真价实,童叟无欺。”
接着,又注目问道:“老人家,几时要?”
老家人接道:“最好是今夜二更之前,送到敝东家的府上去。”
掌柜的接口问道:“老人家要不要先看货色?”
老家人点点头道:“当然要看。”
“好,请随老朽来。”掌柜的一面当先带路,一面歉笑道:“老人家所要的货色,太名贵了,敝店不敢摆在店铺中,只好劳驾二位,前往仓库中去看了。”
老家人含笑接道:“不要紧,这道理老朽懂得,因为以往寒舍也是干这一行的。”
“那么。”掌柜的笑问道:“现在怎么不干了呢?”
老家人微微一笑道:“一场失火,烧光啦?”
这时,他们已走到第三进的天井前。掌柜的忽然回身注目,问道:“请教老兄是——”
白衫书生忽然抢先发出一声娇笑道:“李伯伯,那是我爹呀!”
掌柜的苦笑道:“你爹?那么,你又是谁呢?”
白衫书生又是一声笑道:“我是家凤啊!”
掌柜的“哦”了一声,苦笑道:“原来是你这鬼精灵。”
接着,却一把握住老家人的健腕,用力摇撼着笑道:“朱老弟,你这易容术,可是越来越高明呀!”
“老家人”哎哟一声道:“李兄,小弟这鸡肋,难当虎腕,你是不是手下留点情啊!”
掌柜的呵呵笑道:“凭你这句话,就该罚你三大斗陈年花雕才对。”
“老家人”笑道:“三大斗不过瘾,最好是三大坛才好……”
朱家凤(白衫书生)顿足娇嗔地道:“爹!才进门,就想喝酒了。”
掌柜的又是一阵呵呵大笑,道:“凤丫头,你现在是公子爷的身份,可不能撒娇啊!”
“老家人”也笑道:“丫头,爹已三天滴酒未尝了,肚子里的酒虫,老早就在造反了哩!”
掌柜的拉着“老家人”的手,往里面走去,一面笑道:“好,今宵咱们不醉不休。”
朱家凤蹙眉说道:“李伯伯!爹!喝酒是可以,可不能喝醉。”
“老家人”笑道:“丫头,你又不是不知道,爹是酒喝得越多,功力也越高的,怎么又限制爹喝酒来了。”
“是啊!”掌柜的含笑接道:“‘迷糊酒侠’朱伯伦,如果会醉了,那才是天大笑话哩!”
谈笑间,已进入第三进二楼上的一个花厅中。
掌柜的吩咐仆人准备晚餐之后,似乎忽有所忆地问道:“对了,你们怎会忽然跑到这儿来的?难道出了什么事情吗?”
朱伯伦(即那老家人)苦笑道:“是的,虽然没有出事,却受了一场惊,如非有高人暗中解围,乱子可就闹大了。”
掌柜的脸色一变道:“会有这事?”
朱伯伦接道:“方才,我们所住的悦来客栈,已有人监视,我怕凤丫头会惹事,只好到这儿来避难了,因为目前我们还不便公开活动。”
掌柜的蹙眉苦笑道:“能不能说清楚一点?”
朱伯伦接道:“事情是这样的……”
于是,接着将他们父女俩方才所经历的一切,详细地说了一遍之后,才接问道:“李兄想得出那暗中帮助我们的人,是什么来历么?”
第二章 骷髅竖当道 阎王拦马前
掌柜的苦笑道:“仅仅听到人家的声音,和看到露上那么一手,怎么能想出来是谁哩!”
朱伯伦接道:“可是,当代武林中,内家真力能够达到‘六合传声’的标准的人,可并不多啊!”
掌柜的点点头道:“是的,以前,只有武林四大世家中少数首脑人物,才有这种功力,如今,四大世家都已烟消云散,可就更加没法去猜测啦!”
朱伯伦苦笑道:“李兄,你这块‘通天秀士’的招牌,我看也该摘下来啦!”
掌柜的笑道:“‘通天秀士’也是凡人,可不是神仙呀!”
朱伯伦道:“但以往,一般人都说你‘通天秀士’李致中是无所不通的。”
朱家凤一挑“剑”眉道:“不管怎样,这一次非教他们尝尝我朱家凤的厉害不可!”
朱伯伦拈须微笑道:“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好!这回就全看你的表演啦!”
李致中向朱家父女投过困惑的一瞥,口中虽然没说什么,但心中却禁不住地在暗忖着:“你‘迷糊酒侠’的身手,不见得比我高明到哪里去,至于这丫头,我更是看着你长大的,算得上是胎毛未脱,乳臭未干,这回,叫你们去帮帮忙,是可以派上用场,如果说凭你这黄毛丫头,能创造出什么奇迹来,我真有点不相信……”
他这里心念电转间,朱家凤却好像已看透他的心思似地,娇笑道:“李伯伯,您好像不相信?”
李致中笑了笑,没接腔。
朱家凤却又一挑“剑”眉,说道:“李伯伯,咱们赌点东道如何?”
朱伯伦却含笑叱道:“丫头不得无礼!”
接着,他却很自然地岔开话题,向李致中注目问道:“李兄,最近这两三年来,难道你就一点消息都不曾获得?”
李致中苦笑道:“事实上确是如此。”
朱家凤娇笑道:“李伯伯,看来您这块‘通天秀士’的招牌,真该接下来了。”
李致中笑道:“丫头,别在我老人家面前玩什么花枪,纵然我有什么消息,也激不出来的。”
朱伯伦嘴唇牵动了一下,却是欲言又止。
李致中神色一整道:“老弟,咱们大哥的意思,你是明白的,他是集中全力在医治陈姑娘的疯病,所以,他一再地交代我,莫求有功,但求无过,最近这两三年来,我虽然是一无所获的,但有一点,是可以告慰于大哥和老弟的。”
朱伯伦笑问道:“是哪一点呢?”
李致中含笑接道:“那就是我的身份,还没被他们识破。”
“不错。”朱伯伦接口说道:“李兄在这儿,等于是插在他们心房附近的一把匕首,多年来,能够不被他们发现,可的确不容易。”
朱家凤含笑接道:“李伯伯已经知道魔巢的所在了?”
李致中道:“我只知道他们的巢穴是在苏州地区,却不知道究竟是在哪一个角落。”
朱家凤微感失望地道:“李伯伯是怕我生事,才不愿意告诉我?”
李致中神秘地一笑道:“也可以这么说。”
门外有人恭禀道:“李爷!晚餐准备好了。”
李致中扬声答道:“好!我就来。”接着,却向朱伯伦父女笑道:“老弟,贤侄女,这虽然是一顿便餐,却是接风宴,也算是饯别宴。”
一顿话锋,又含笑起立道:“咱们走吧!”
朱伯伦也含笑而起道:“不管什么宴都行,能够杀杀酒虫,总是好的……”
X X X
“丰都”,传说中是一个鬼域,为十殿阎王的治事之处,相传从前使用银元,铜币,和制钱时,该地的商店,都在门前置一木盆,内贮清水,凡顾客购物的钱币,都投入水盆中,钱币下沉,是自然现象,如果浮在水面,那么这位顾客,就是鬼魂所幻化……当然,这些都是无稽之谈。
其实,丰都城是一个道地的人间城市,它,位于四川东南角,是滨临长江左岸的一个山城。
当然,既然是一个山城,市面上不会怎么繁华,但由于是一个水陆码头,自然也不致于怎么萧条。
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时间约莫是初更过后。
丰都城西郊,那荒坟累累的万姓公墓旁的官道上,不知是谁恶作剧,竟然竖立着一具与真人高矮相近似的骷髅。
这一具骷髅,虽然是以石膏仿造的膺品,用木桩支持着,竖立在官道当中,但却仿造得非常逼真,显然是出自名家的手笔。
试想,时当黑夜,在累累荒坟之务,竖立着这一具骷髅,是多么恐怖,胆小的人见了,不被嘘破其胆才怪哩!
远处,有“得得”蹄声传来,静夜中听得格外清楚,那是由丰都城方向来的。
少顷,沉沉夜色中,出现两团黑影,徐徐地向万姓公墓移近。
渐渐地能够看清楚了,那是骑着小毛驴,一老一少两位商贾打扮的人。
走在前面的,是一位年约二十上下,皮肤黝黑的青衣少年。后面却是一位有着花白长髯的灰衣老者。
当这一老一少,快要走近那具骷髅时,那青衣少年连忙勒住座下的小毛驴,并发出一声凛骇已极的尖锐惊呼。
后面的灰衣老者似乎也吃了一惊,但他毕竟是年纪一大把了,在年青人的面前,不能不装出不怕鬼的样子来。
他向那骷髅端详了一阵之后,才苦笑了一下道:“孩子,不用怕,这是哪位恶作剧的朋友,故意弄来吓唬行人的。”
青衣少年强定心神,又向那具骷髅端详了一下之后,才蹙眉问道:“爹,听说有些剪径的强盗,也是故意弄些鬼怪来吓唬行旅,然后乘机下手的?”
灰衣老者点点头道:“江湖上是有这种事,不过,这丰都城附近,一向都是很平安,还不曾听说有过什么剪径的小毛贼出现过……”
他的话没说完,那万姓公墓中,忽然传出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鬼哭。
也许是那鬼哭声太恐怖了,使那两只小毛驴惊悸得发出一串长嘶,人立而起,登时将这老少两人掀了下来,拨开四蹄,朝回程的路上疾奔而去。
就这当儿,那鬼哭声此起彼落,衬托在那累累荒坟之间,飘忽不定的鬼火,与官道上那一具令人望而生悸的骷髅,那情景,真是要多恐怖有多恐怖。
这一老一少,显然是被眼前的情景吓破了苦胆,连惊呼声也发不出来,只是脸色如土地,呆立当场,全身抖索着。
两道幽灵似的人影,像一缕轻烟似地,飘落当场。
青衣少年本能地发出一声惊呼,冲向灰衣老者身前,一把将灰衣老者搂住,颤声说道: “爹……您……您说没有鬼的,现在……不是……不是……不是活见鬼了吗……”
灰衣老者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低声说道:“孩子,是……是两位大爷,你不要怕……”
灰衣老者虽然在叫他的儿子不用怕,但他的语声中,却包涵有太多的恐惧。
不错,那两个幽灵似的人影,不是鬼,是人,是两个全身黑色劲装,手持长剑的彪形大汉。
两人都是满脸横肉,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灰衣老者的话声一落,对方两人中,较胖的一个随即哼了一声道:“活见你的大头鬼!”
较瘦的一个也冷笑一声道:“胆小如鼠,居然还要走夜路!”
在确定对方是人之后,这老少两人的神色才平静下来。
灰衣老者轻轻将怀中的青衣少年推开,向着对方两人抱拳长揖道:“二位大爷,小老儿父子是小本经营的生意人,身边银子不多,务请二位大爷……”
较瘦的一个不耐烦地,截口沉叱道:“住口!”
灰衣老者连忙恭喏一声,说道:“是,是……”
青衣少年一经冷静下来,却又忽有所忆似地,发出一声惊呼,叫道:“爹!糟啦!”
灰衣老者讶问道:“什么事啊?”
青衣少年哭丧着脸道:“小毛驴跑了,咱们的银子也给那两头畜牲带走啦!”
灰衣老者苦笑一声,道:“那有什么办法哩!”
那较胖的劲装汉子插口问道:“你们的银子,真给那小毛驴带走了?”
灰衣老者苦笑着,双手一摊道:“大爷不信,请尽管搜,如果大爷在小老儿父子身上,能搜出一两以上的银子来,大爷尽管剥下小老儿父子的皮。”
较胖的汉子冷哼一声:“谁有工夫剥你们的狗皮。”
较瘦的汉子注目问道:“银子给小毛驴带走了,方才你们为何没有叫唤?”
灰衣老者苦笑道:“大爷,方才,小老儿父子魂都给吓跑了,哪还记得顾到银子。”
较胖的一个,精目深注着,沉声问道:“你们是作什么生意的?”
灰衣老者恭应道:“小老儿作的是药材生意。”
较胖的一个接口问道:“你们由哪儿来?”
“由宜昌来。”
“到哪儿去?”
“到万县去。”
“为何要走夜路?”
灰衣老者含笑答道:“因为夜晚赶路较为凉快,同时小老儿行程紧急,不得不昼夜兼程急赶。”
一阵急促的蹄声,由涪陵方面的官道上传来。
两个劲装汉子闻声脸色一变之间,忽然,一个苍劲话声,划空传来道:“少噜嗦!赶快叫他们滚!”
“是!”那较胖的汉子恭应着,向灰衣老者挥手喝道:“要命就赶快走!”
灰衣老者连忙又是打躬,又是作揖地,连声地道谢说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
说着,拉起青衣少年的手,踉跄地向来路上飞奔,一面说道:“孩子,脚上加点劲,我们必须赶紧找着那两头小毛驴才行……”
这父子俩的背影,才消失在沉沉夜色之中,那由涪陵方向赶来的急促蹄声,也刚好到达那具骷髅之前而停了下来。
那是一行三骑人马,前面是一位五短身材,长着一张紫膛脸的黄衫人,后面则是一位身材魁伟的白衫人,当中是一位有着一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