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找人问口供,那会打草惊蛇。
四更将尽,毫无动静。
他像守在鼠洞口的猫,耐心地窥伺着每一可疑角落。
五更的拆声传来,一个黑影幽灵似的出现在后院的暗影中,从外面飘入的身法十分轻
灵,轻功已臻化境。
黑影似乎对广宅十分熟悉,毫不迟疑地飞越内进房舍,飘落在东跨院,在院中小立片
刻,然后到了南首的厢房前在门上,轻扣三声。
厢房门悄然而开,里面的人低声问:“信带到了?”
“带到了。”黑影低声说:“情势不易控制,请火速上山商量。”
“醉仙翁那些人所找的周姓书生,身份证实了吗?”
“只知他姓周,连真名都无法查出。”
“那两个姓李的小辈,不是说他叫周永旭吗?”
“他们的姓名全是假的。”黑影肯定地说:“李驹兄弟的身份,五灵丹士恐怕料错了,
碧落山庄决不会仅派一个飞天大圣保护两名子弟外出闯荡,飞天大圣的艺业并不是第一流
的,何况那位仆人李义,是不是飞天大圣尚难判定。不过,等过两天就可以知道真假了。”
“怎么要等两天?”
“离魂鬼母即将赶到,她的离魂大法,可以令任何人在神智迷乱中吐实。”黑影说,退
了一步:“天色不早,兄弟告辞。”
“好,家父将立即动身。哦!请转告天师,那个姓周的书生,恐怕就是咱们所要找的
人,他原来与韦胜同行,但似乎不会武艺。两人同名,会不会是巧合?因此,人抓到之后,
务必将人留下,而且决不可让他与魔邪双方的人合作。”
黑影抱拳施礼。应喏一声,退出廊下以一鹤冲霄身法登上瓦面,由原路出了广宅,隐入
黑暗的后街。
不久,出现在城西南角的城头上,飘落城外越野而行,折入登山的大道,展开脚程向九
华急赶。
赶了半里地。道旁的树林中,踱出一身黑衣戴了头罩的永旭,挥手示意笑道:“阁下,
你才来呀?”
黑影止步,一双眼在微曦下闪闪生光,一按插在腰间的剑把沉声问:“卸下你的头罩,
让在下看看你是谁,为何拦路?”
永旭徐徐脱去头罩,笑道:“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姓周书生,你就是那些拚剑阵年轻人两
首领之一。”
“咦!你……”
“感到奇怪吗?”永旭拔出腰带上的折扇:“呵呵!在下要知道你向姬少庄主所传的口
信,希望你合作。”
黑影知道不妙。
传口信时,双方说话的声音甚低,这位自称周姓书生的拦路客,居然知道内情,可知对
方必定早已在广宅潜伏,而且竟能赶在前面拦截,对方的艺业不问可知,不由心中一懔,以
奇快的手法拔剑,先下手为强,突然身剑合一抢先动手,剑虹如电,奇快绝伦。
永旭更快,向侧一闪,不但脱出剑网,而且直追黑影的左肋背,折扇一挥,一沾即走,
飘出丈外避开第二招快攻,徐徐游走说:“怪事!你阁下的剑术,比那些年轻人差了一大
截,你怎配做他们的首领?”
说话间,他左闪右避,在黑影一连十余招狂攻下从容出没,在剑网中游走自如。折扇间
或点出直攻对方的要害,迫对方撤招易位,那快速辛辣的剑网,根本无法控制他的中宫。折
扇却可从剑网的空隙中递人。点打敲拨灵活万分,已完全掌握了优势。
黑影知道绝望了。虚攻一招撒腿就跑。
永旭呵呵笑,如影附形钉在对方身后笑道:“你往县城跑,不会如意的,挹秀山庄的
人。这时大概还在两里外。他们不会是你的救命菩萨。哈哈!你就别走啦!”
他说话的声音怪怪的。人紧跟在对方身后不足八尺,伸手可及,而语音听在黑影耳中,
似乎远在一二十步外。
因此黑影根本不理睬他的威胁,无暇后顾全力狂奔,快得如同星跳丸掷,每一起落足有
三丈以上,逃命的速度委实令人咋舌。
但永旭的轻功更是惊人。脚下如行云流水,如同影子般附在对方身后,像个有形无质的
幽灵。
声落,折扇一伸,不轻不重地点在黑影的身往穴上,左手一伸,便抓住黑影的腰带说:
“不要往地下栽。”
“当!”黑影的剑坠地,冲势已止。
永旭插好折扇,拾起剑,将人挟在胁下说:“离魂鬼母会问口供,在下也有一套妙方。
不怕你不吐实。且等一等,姬家的相好该快到了。”
他隐入路旁的竹林,片刻,人影来势似奔马,男女老少一大群。
除了毕夫子夫妇,其他的人全到了,姬少庄主领着日月双童在前面领路,韦胜扛着大铁
棍,跟在姬老庄主身后,脚步声最重,他那根大铁棍真是个累赘。
永旭等他们去远。方挟住黑影回到路旁说:“果然不出所料,他们登山与妖道会会,把
毕夫子夫妇留下,他们自己去游山啦!唔!先问口供再说……咦!这么早就有人上山?”县
城方向。施施然来了一个人,远在百步外,看走路的步伐,便知是个高大健壮的年轻人,穿
黑直缀,佩了剑。背上还有一个半大不小的包裹,不是香客,是个落魄的江湖人,很可能是
替大魔大邪助拳的朋友,昂首阔步行色匆匆。
他懒得理会,越过路面,向对面的树林走去。
入林十余步,背后传来了叫唤声:“喂!你扶住一个人,是劫路的?给我站住。”
他扭头一看,刚才那位江湖客,正站在路旁向他注目。
东天已出现鱼肚白,树林并不密,练武人目力佳,相距十余步,双方皆可看清脸形轮
廓。
果然是一位年轻人,粗眉大眼五官十分出色,可惜脸都不带表情,那双清亮的大眼神光
炯炯,身上散发着危险气息。
永旭心中一动,这位年轻人的神态,与那八名排剑阵的年轻人太相像了,原来这位被擒
的仁兄带有保镖呢。
“我们到林内玩玩。”他说,向林深处急走。
年轻人疾射而来,身形之快,比被擒的黑影迅疾得多,冉冉而至紧跟不舍。
永旭暗暗心惊,可能碰上对手了。
他脚下一紧,速度突然增加。林深半里左右,出林百十步荆棘已尽,眼前出现一处两亩
大小的短草坪。
身后,年轻人比他晚二十步左右。
他掠至草坪中心。将俘虏往地下一丢,一声长笑。回头向掠来的年轻人迎去。夺来的长
剑向前一拚。叫道:“好手难寻。这里正好放手一拚……好!”
“铮”一声剑鸣。年轻人接了他一剑。借势侧飘丈外,百忙中拔剑接招,手法惊人地快
捷。双方接触快逾电光万火,剑上的造诣出类拔粹。
晨曦下,双方都可看清对方了。
那是一个年约二十出头的英俊年轻人。身材与他一样高大健壮,低色如古铜,一双大眼
清澈明亮炯炯有神。
人与人之间,第一印象最为重要。
对方仪表不俗,同样健壮、年岁相关,而且剑术的确不错,因此,永旭对这位年轻人平
空生出五七分好感,也涌起惺惺相借的念头。
这位年轻人的气概,与驹兄弟又是不同。没有李驹兄弟那种公子哥儿的自负,而多了江
湖浪人的自尊与成熟的沉稳气魄。
年轻人解包裹丢至一旁,举剑逼进,举剑的手显得松弛无力,但剑随手动浑如一体。
永旭一怔,欣然说:“好啊,精神内聚,六合如一,静时如轻云淡雾,发必似雷轰电
掣,这才是剑道神髓,阁下已修至身剑合一境界,咱们将有一场真正的龙争虎斗。”
年轻人似乎懒得说话,以行动作为答复,剑化长虹拚空而进,恍若电光一闪,快得几乎
令人肉眼难辨。
”铮!”永旭一剑振出,随势急进,反手撇剑反击,电芒指向对方的肋下,急如星火。
年轻人沉剑移位,“铮”一声架开他的剑,换了一照面,以“乱洒星罗’便攻。反应迅
捷绝伦。一口气洒出十余道虹影,每一剑皆志在必得。声势之雄无与伦比。剑气直追八尺
外,进退如电锐不可当。
永旭用上了真才实学。接招化招毫不放松。不时以排山倒海似的声威反击,互抢机先快
攻。
但见剑影漫天彻地,人影快速地进退盘旋,你来我往各展奇学,险象横生危机间不容
发,双剑的接触声如联珠,好一场快速绝伦的龙虎争斗。
各攻了百十招,速度仍未减弱,十丈方圆内的及膝茅草,被践踏得几乎全部偃倒,断了
的草叶被剑气迫得四散纷飞。
朝霞满天,两人的攻势似乎更为猛烈,神色肃穆浑身汗雾蒸腾,灵活的移位更为快速,
似乎势均力敌,短期间很难分出胜负来。又是百十招过去了,脚下终于逐渐慢下来了,最后
传出三声铿锵的剑鸣,剑虹与人影倏然分开。拉开了两人空间。
年轻人是斜向飘退的,马步一沉,立即迅疾地转身向敌,而且迅速移步迫进,举剑的手
依然呈现松弛状态,但呼吸已有点不平静了,虎目中涌现疲容。
永旭是正面后退的,双脚落实迅即滑进两步,左袖拭掉额旁的汗水,沉静地说:“没有
藏私的必要了,咱们以内力分高下吧,这样拖下去,大概拖上三天三夜也无了局,阁下是周
某所碰到的最佳剑手。”
“在下也有此同感。”年轻人冷然发话,声落刻发,一招“灵蛇吐信”疾探而入。
招式极为平常,但剑上的潜劲却大得惊人。剑发出的瞬间,真力骤发如同山洪崩泻,剑
身出现异象。似乎亮度突然增加数倍。
锋尖更是光芒耀目。剑吟声如同云天深处传来的隐隐殷雷。
真拚老命了,这一剑如果没有更强劲的内力。绝对阻不住长啸直入的可怕冲刺、除非能
及时闪避。
“铮!”永旭一剑封出,震偏对方刺来的剑尖,立还颜色以“飞星逐月”回敬。他的剑
也出现异象。锋尖似乎隐现一道非虚目实的尺长电虹,随剑吞吐如同活物。
“铮!”年轻人一剑急封,锋刃接触,火星飞溅。
罡风骤发。双方的剑气发挥威力。
年轻人被震得侧射文外,脸色大变,左足先着地,身形一挫几乎滑倒。身形在一挫一滑
间,左手疾扬,一把飞刀以令人肉眼难辨的奇速,射向转身移位作势跟踪追击的永旭,一闪
即至。
永旭的剑一振,叮一声飞刀应剑震成十数段碎屑。
“你的飞刀相当可怕。”永旭凛然地说:“你不是一个讲武林规矩的人,我不会烧你
的。”
年轻人冷哼一声,站稳举剑迈出两步,剑式变了,先指天后指地,左手的剑决虚划一周
天。然后剑身斜横肩外,刷一声从下面画一半弧向前拂出,举步欺进。
永旭一惊,到从上方画一半弧拂出,虎目生光庄严地说:“你要用大罗剑对付我。虚云
逸士狄前辈失踪多年,居然调教出你这种为虎作怅,不守武林规矩的门人子弟,在下要替狄
前辈教训你。”
年轻人脸色一变,讶然问:“你知道大罗剑?你知道狄前辈?”
“当然知道。七年前在下曾经与家师拜望他老人家,此后即不知他老人家的下落。咦!
你称他老人家为前辈?你想欺师灭祖?”
年轻人长叹一声,收剑说:“在下不是他老人家的门人子弟,却受业于他老人家。既然
他老人家是你的长辈,在下不能和你动手。”
“你是大小罗天的人?”
“以前是,现在不是了。’年轻人黯然地说:“大小罗天的人。整整追杀了我四年之
久,我已经不耐烦了。”
“哦!你是……”
“我姓辛。你真不知道狄前辈的下落?”
“哦!我想起来了,你姓辛……哎呀!你就是追云拿月罗前辈所说的辛文昭、”永旭欣
然地说,收了剑:“三年前兄弟伴师行脚京师,见过追云拿月,他语焉不详,说话诸多顾
忌,他老人家十分推崇你的。有关大小罗天的事,江湖朋友知者不多,咱们交个朋友,如
何?”
“你是……”
“兄弟周貂,字永旭,江湖匪号称神龙浪子。家师与狄前辈交情不薄,九年前别后,行
脚天下即不再听说他老人家的踪迹,你也不知道?”
“四年前大小罗天被官兵所毁,在下只知道他老人家在我被派赴京师的当晚失踪,此后
即下落不明。哦!永旭兄,你这次来九华“来准备搅散宁王网罗天下黑道群豪的毒计,
你……”
“我想见见几位旧日一同受苦受难的弟兄,三天前我在彭泽知道他们的行踪,因此昼夜
兼程赶来了。”辛文昭心情沉重地说:“那个什么江庄主搜遍天下,带了无数高手要置我于
死地。有几次几乎遭了他们的毒手。因此。我不想再逃了……”
“对,逃不是办法,你应该反击。”
“这就是我重游旧地的原因,我不能永远逃避,对付那些丧心病狂的人,有如对付恶
犬,你只有主动打他,他才会怕你。”辛文昭愤愤地说。
“好,我想。我们可以从九华开始。”永旭欣然地说:“你等一等,我处置了那位走
狗,咱们一起上山。”
“走狗?你是说……”
“我捉住了一个大小罗天的人,山上还有十个。”永旭一面说,一面走向丢在草丛中的
俘虏。
俘虏是个高大的中年人,一双鹰目不住地焕发出厉光,却盯着一旁的辛文昭发征,眼中
有恐惧的表情,赫然是先前扮香客带了六个人上山,叫一个姓段名岳的同伴,教训不戒魔僧
的人。
辛文昭一看清对方的脸容,吃了一惊,本能地急退两步,脸色一变。
永旭旁观者清,说:“兄弟已制了他的身柱穴,正打算问口供呢。”
中年人突然说:“辛文昭,放我一马,我负责向江爷解释,保证今后不再追究你以前的
过错。”
“你们从来就没有放过我,你们也从没教过我宽恕敌人。”辛文昭定下神说:“因此,
我不能放你一马。你李管事也不配在姓江的面前求情,我也不会放过向你们报复的机会。”
“辛兄,你认识他?”永旭问。
“认识,他从前是大小罗天的管事。我只知道他姓李,是个毫无人性的畜牲,他一双手
曾经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