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阴阳双煞能在最佳的客院出现。
所以,张秋山也成为受欢迎的旅客。
扬州的治安相当不错,捕房人手众多,地当江南往来冲要,捕快们不敢马虎偷懒。
天没黑,管区的巡捕便出动清查各旅舍,预防奸妄滋事。
随同三位巡捕查店的,还有三位穿便装的精明剽悍大汉,谁也懒得去了解他们的身
分。
张秋山的身分,已可被称为爷字号人物,三位巡捕照例问了一些话,态度倒还和蔼。
而三位便装大汉,则像一头觅食的狼,不住察看房中的隐蔽角落,阴森森的留意张秋山
的神色变化,甚至翻动行李各物。
终于,六个治安人员出房走了。
张秋山掩妥房门,坐在店伙送来的火盆旁。火盆的无烟炭火相当旺,房中寒气全消。
火旁的水壶冒出阵阵蒸气,那是沏茶用的水。
他眼中仍有倦容,但举动尽量保持灵活矫健的神态,以免引起巡捕们的疑心,总算
没露任何破绽。
他在想那三个便衣巡捕的举动,心中颇感不安。
精明机警的他,已看出那三位仁兄不是治安人员。扬州的治安人员声誉甚隆,在扬
州犯案被列为江湖一忌。
江南四铁捕之中,扬州就有两位,一是府城的铁臂猿范宏,一是甘泉县捕房的妙笔
生花周魁。
甘泉县是扬州府的附廓,府与县的两名捕快合作无间,江湖朋友虽则把扬州看成最
佳的猎食场,但对铁臂猿和妙笔生花甚有顾忌,行动极为小心,如非万不得已,决不大
意落案。
铁臂猿范宏与天下各地绝大多数的治安人员一样,拥有许多三教九流线民,但他用
线民的原则,是决不用些犯案累累的痞棍,与作奸犯料的混混。
这三位便衣人员,浑身散发出邪气恶昧。
“可能有麻烦。”他向自己说,镇定地自己沏茶,暗中准备应变,准备迎接麻烦。
他并没有未卜先知的超人能耐,而是凭经验从某一种征兆中,知道未来将会发生某
种变故。
这种感觉颇为锐敏,因此而生的警觉性常可趋吉避凶。
果然不幸而料中,茶刚沏好,扣门声急响,不像店伙的从容卑谦扣门声浪。
拉开门,四个大汉一涌而入,领先抢入的大汉,正是先前随同巡捕查房的三便衣之
一。
四个人围住了他,气氛一紧。
“你们是干什么的?”他沉着应变,语气带有火药味:“看样子,你们好像要抢劫。
不要乱来,诸位,抢劫是要上法场的。”
“你知道咱们的身分。”先前的便衣大汉沉声说。
“我知道你不是东西,你有什么狗屁身份?”他先发制人,破口大骂:“你别以为
你跟着那二位巡捕走了一趟,就神气起来了。老兄,你少来这一套,我张秋山走了一大
半江山,当过两府两县的刑名师爷,多大场面没见过?你如果是私下查案,亮你的腰牌,
你如果想要找嫌犯,亮你的拘签;要抓犯人,快去找地保坊长来。不论公私,你唬不了
我,我是行家,管过好几百巡捕捕快马快,你算老几?嗯?”
“你……”
“如果你想以现行犯向在下张牙舞爪,你宣布罪状、苦主、证人,是你带来的这三
位仁兄吗?”他向三大汉一指:“他们是什么牛鬼蛇神?”
假使他不曾打跑孽龙朱武,店中人全都知道他武艺高强,这几位仁兄可能就动手动
脚了。
这时再表明他曾经在四处府县,当过间接指挥捕快的刑名师爷,公的方面他一清二
楚,想玩法对付他也是白费劲。
文的武的他都足以应付,四大汉神气不起来了。
“我只要送一张贴子进府衙,你们几位仁兄保证吃不消得兜着走。”他进一步增加
压力:“凭我的秀才身分,与及就幕四任刑名师爷的经历,我一定可以把你们打入十八
层地狱。想想后果吧!诸位。刨你们的根是很容易的,你们要刨你们的根吗?”
四大汉被逼急了,一拉马步立下门户准备进击,要来武的了。
“来硬的?”他嘲弄地说:“你们行吗?你们比孽龙朱武那些悍匪强多少?好,我
陪你们玩玩,每个人弄断一手一脚,再叫地保店家抬你们进衙门,附上一张名贴罪状,
我要和你们公私两了。”
先声夺魄,他的态度强硬,有强大的实力做后盾,可把对方镇住了。
说了就做,一拉马步付之行动,扑向便衣大汉,矫捷的身手不像一个受不了轻内伤
的人。
“且慢!”便衣大汉反而气慑,急向侧闪:“咱们来传话的,也…也要搜查,彻底
查你所……所有的物品,看是否有可疑的违禁品……”
“什么违禁品?”
“兵刃。”
“兵刃?你看我有刀剑吗?”
“咱们要找一把大头锤,一把凿钻。”
他心中一动,但神色丝毫不动。
“大头锤、凿钻?去你娘的!你以为我是石匠吗?”他又粗野地骂人:“我张秀才
读书不成做不了官,再穷途落魄,最多去扫地,那能去做石工?石匠是需要本事的,斯
文人绝对无法胜任。”
“咱们没空和你缠夹,凡是会武功的可疑人物,咱们都要搜查,而且强制搜身……”
“混蛋!你搜搜看?谁叫你搜这种工具说?说!”他声色俱厉,逼进两步。
“咱们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大双向后退,凶焰尽消。
鬼怕恶人蛇怕赶,半点不假。
“是谁?”
“是……是捕房交代下来的。”
“我不信,刚才那三位巡捕提都没提。”
“那不是他们的责任。”
“唔!姑且相信你的话。还有,传什么?”
“要阁下早离疆界,明天必须离开扬州。”
“谁交代下来的?也是捕房?”
“这……”
“你不说,你们四个人保证要被抬出去,信不信由你,你最好是相信。”他凶狠地
说,摆出要吃人的霸王面孔,似乎随时皆可能扑上出手。
“孽龙朱……朱当家。”大汉屈服了。
“他?唔!你们与这些悍匪有勾结?真该死!”
“没有任何勾结……”
“你替他传话赶我走……”
“彼此多少有些关连而已,替他传话事极平常,走不走由你,你最好是走,扬州不
欢迎你这种人。阁下,记住话在下已经传到了。”
大汉说完,向同伴举手一挥,急急向房门退。
虚掩的房门,突然自启,人影抢入反手掩上房门,幽香隐隐在室内流动。
“咦!”四大汉同声惊呼。
是一位秀丽矫捷的少女,内劲装外狐袭,皮风帽下白里透红瓜子脸蛋充满健康的色
彩,一双灵秀而慧颉的凤目清亮如午夜朗星,美丽而充满野气。
“想走吗?谁也走不了。”少女悦耳的嗓音十分动听,却充满了凶兆:“说清楚了
再走。”
“那一家的大胆丫头……”大汉愤怒地喝叫。
“我姓葛,葛家的人。”少女抢着说:“我在门外听了老半天,原来你们是替悍匪
孽龙朱武传话的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官司你们打定了。”
“你……”
“你们是乾清帮的人,错不了。”
“是又怎样?”大汉无形中承认了身份。
张秋山眼神微变,有点恍然大悟的神情流露。
他认得这位姓葛的少女,正是向阴阳双煞发威,一记奇异阳罡掌力,把二煞震飞丈
外的野丫头小佩葛佩如,黑夜间敢向阴阳双煞叫阵的武林女英雄。
“本姑娘亲耳听到你们与悍匪勾结,亲眼看到你们仗势胁迫旅客,有权处置你们。”
葛姑娘摆出大人物,居然英气照人:“江湖人的处置,你们该懂吧?”
“大胆!你……”
“不大胆就不会管闲事。你们如果认为比阴阳双煞高明百倍,不防动手反抗。”
“你……你就是前晚……”
“前晚向阴阳双煞叫阵的人。”
“你……你要……”大汉开始脸色大变。
“我要消息,交换你们的处置。”葛姑娘威风凛凛地说,像个女暴君。
“我们怎么可能知道那些悍匪的动静?”大汉叫起苦来:“老天爷!三虎三彪金龙
四大王,全是些心狠手辣出没无常的杀人魔王,而且我们却是有堂有舵的……”
“孽龙朱武还不配要本姑娘追取他的狗命。”葛姑娘傲然地说:“本姑娘要另一个
人的消息。”
“你要……”
“九绝人魔明贵。”
“什么?九绝人魔?”大汉脸色泛扶:“他是个来无影去无踪,狠到家毒到顶的老
凶魔,谁见到他都会不死也大病一场,我们……”
“贵帮人手众多,大江两岸北抵天津卫,都是你们的势力范围,应该知道有关这老
凶魔的消息,尤其是你们扬州分帮。本姑娘从凤阳开始追踪老魔,经江宁至镇江,再转
扬州才失去老凶魔的踪迹,显然他在这附近已经躲起来了,不要说你们不知道。”
“本分帮的人,的确毫无所知,如果知道而不说,要遭天打雷劈。”大汉赌起咒来,
表示自己不知道。
“胡说!”
“我们真的不知道,要杀要剐,你瞧着办好了。”大汉放起泼来,干脆背起双手,
表示任由宰割。
好汉怕赖汉,葛姑娘又不是真的心狠手辣角色,傻了眼啦!
“他们都是些跑腿的混混,逼不出什么来的,除非能找到他们的分帮主闹江鳖吴国
良。”张秋山为双方打破僵局:“葛姑娘,逼死他们也是枉然。”
“你们滚!”葛姑娘沉叱,让开去路。
四大汉快极,拉开门仓皇急遁。
“你消息没打听到,反而泄露了消息,你做事急躁鲁莽,不好。”张秋山苦笑:
“葛姑娘,谢啦!”
“哎呀……”葛姑娘又急了,要出房追人。
“追不上啦!追上了你又能怎样?行凶?”张秋山及时相阻:“他们会把消息传出
的,你只要以后留些神,说不定还有找出老凶魔的希望。”
“也只能这样了。”葛姑娘无可奈何地说:“我不是有意偷听你们的谈话,只想知
道他们找你的用意。你一天都不在店里,我想知道你如何逃出那些悍匪的毒手。”
“谢谢你的关心,前天晚上幸好你们及时出现,我中毒不深便被悍匪带走了,半途
神智复生,反捉了他们一个人
他将与阴阳二煞打交道的事,概略地说了。
“请坐,有件事请教。”他最后说:“姑娘怎知道这些家伙是乾清帮的人?”
“到达扬州之后,我们曾经下过一番调查工夫,暗中探过该帮的堂口。”葛姑娘大
方地在火盆旁坐下,摘下皮风帽:“本来打算向他们讨消息,苦于师出无名,深怕贻人
口实,所以不能强索。我见过他们中的一个,所以知道他们是乾清帮的人。”
不论任何帮会,都有指挥的中心。乾清帮名义上是水上活动的帮会,但也建了码头
作为指挥中心。
各重要府州要埠,皆设了码头,水上以船为主,所以称舵,意思是一船之主,船以
舵为主宰船只航行的中心。
码头则称堂,由堂主司事。
称舵主帮头,就表示是船上的主事人员;称堂主当家,就是码头堂口的人。至于香
主,则船上堂口都有。
“姑娘与九绝人魔有过节?”
“他途经凤阳,杀了白道名宿至尊剑白盛,恰好我们在凤阳逗留,见了不能不管,
所以……你听说过这江湖人畏如毒蛇猛兽的魔头吗?”
“听说过,这老魔横行天下四十余年,迄今仍在出没无常血腥满手。有关这老魔的
底细,我仅从传闻中得来,传闻是不可靠的。我只知道他的剑术叫什么九绝剑诀,在武
林罕逢敌手,据说连少林的达摩剑法也克制不了他,所以少林的俗家高手名宿都对他深
怀戒心。”
“你错了,张兄。”葛姑娘大方地称他为张兄,说得十分自然:“那老魔的九绝剑
诀固然相当不错,但真正可怕的是他的邪门掌力,以剑术做幌子,与人交手时,致命一
击却是他的邪门掌功绝学。”
“哦!其实,内力修为内功火候到了某一种境界,都可以伤人于体外,算不了什么
了不起的绝学。”
“那老魔的掌功,的确称得上绝学,全力攻出时,劲道变化多端,表面上看出是刚
猛,及体却变成可乘虚而人的阴柔;看似阴柔;却又突然迸成刚烈,令人防不胜防,估
计错误立陷危局死境,十分邪门。”
“是不是及体时汹涌而至,突又内聚于一点直撼心脉?”他正色问。
“是呀。哎!你知道?”
“传说中的九绝诛心掌!”他脱口讶然轻呼。
“张兄,什么是九绝诛心掌?”葛姑娘也感到惊讶。
“那是一种阴毒无比的邪门掌功,但练法却是以正宗内家气功打根基,基成而后变,
可在刹那间导力或分力,聚散由心的霸道掌功,难怪我心脉……”
“哦!你……”
“我听说过这种掌功。”张秋山支吾以对:“听姑娘的口气,像是侠义道门人……”
“我不知道什么叫侠义,别抬举我了。”葛姑娘毫无机心地嫣然一笑,笑容好美:
“随家母邀游天下寻幽探胜,并不多管闲事,还不配称侠义道的,反正没有为非作歹就
是了。张兄,你呢?什么道?”
“走方道。”他自嘲地笑笑:“我也不怎么多管闲事,天下间凄惨的不平事多如牛
毛,那管得了呀!碰上了又不能不管。我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好哇!欢迎。”葛姑娘不胜雀跃,她对张秋山极有好感,大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你不耽心阴阳双煞,又不怕悍匪,武功一定和我差不多,碰上了老魔,你只要提防他
的突发掌功就不怕他了。”“我会小心的。”
“我回房问娘秉明,再来请你相见好不好?”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