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右侧土丘之上,躺着一名身儒衫,丰姿秀美的少年,他右腿之上血渍殷然,还颤巍巍的插着一支飞镖。
索媸向那人面颊一瞥,不由惊呼一声道:“你是任天宠?”
受伤之人长长一叹道:“是的,姑娘,在下正是任天宠。”
索媸樱唇一噘道:“我不能救你。”
任天宠一怔道:“咱们武林中人,路见不平,就该拔刀相助,姑娘为什么不能救在下呢?”
索媸道:“因为你不是好人,所以.我不能救你?”
任天宠一叹道:“怎见得我不是好人?要不,姑娘必然听到对在下不利的谎言了”
索媸道:“是蒙骜对我说的,怎能算做慌言!”
任天宠神色微变.说道:“在下自问对蒙骜不薄,他为什么一再陷害我?唉,那日在汉江之上,姑娘亲眼见到在下与冷兄弟被他下毒的,事实胜过雄辩,姑娘能相信他的片面之言?”
索媸闻言一呆,暗忖:“不错,我不是见到任天宠与大哥同时中毒?蒙骜并自承他是下毒之人,但蒙骜又为什么要骗我呢?”
她江湖经验不多,遇到如此迷离扑朔之事,就像坠入五里雾中,有点手脚无措起来。
任天宠那秀美的面颊之上,露出一丝令人不易察觉的狡诈之色,他目光一转,又长长一叹道:“蒙骜狼子野心,对姑娘可能有非分之想,他嫁祸于我,不过想获得姑娘的好感罢了……”
任天宠这几句言语,无异一针见血,正说中索媸的心坎上去了,因而她对任天宠的看法,也就大大的改观,但仍面现疑惑之色道:“你所中之毒解除了么?由哪儿弄来的解毒之药?”
任天宠道:“解除了,但不是从蒙骜那儿弄来的。唉,此人心田如此狠毒,纵然由他交出解药,只怕也不会是真的……”
语言一顿,接道:“姑娘知道菩提子么?在下与冷兄弟所中之毒,除了蒙骜的独门解药,普天之下,就只有菩提子有解除之能……”
索媸大喜道:“任大侠知道哪儿有菩提子?能不能帮我弄来几粒?”
任天宠道:“菩提子是少林寺九世祖采集天下灵药,费时十年所练成,相传迄今,该寺只剩下五粒,在下几缘凑巧,一粒菩提子拾回来一条生命。”
索媸此时已对任天宠疑虑全消,并对获知菩提子能解除冷瑶光中毒之事而大为欣慰,因而咳了一声道:“对不起,任大侠,我适才太过鲁莽了,你伤得怎样?要不要扶你一下?”
任天宠道:“在下遇到一批匪徒……唉,想不到他们倚多为胜,还暗中射了在下一支毒药飞镖。”
索媸一惊道:“又是毒药,那怎么办呢?”
任天宠道:“在下有解飞镖之毒的药物,只是全身瘫软,连敷药的气力也没有了。”
索媸道:“我替你敷吧!解药在哪儿?”
任天宠道:“在腰际豹皮囊中,那么只有劳姑娘了。”
索媸替他取出解药,拔起飞镖,再敷上解药,并用一条手帕人他将伤处裹好,约莫顿饭时闸,药力已然见效,任天宠勉力的站了起来道:“谢谢你,索姑娘。”
索媸道:“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任大侠可曾见到我瑶哥哥及云裳姐姐?”
任天宠道:“怎么?冷兄弟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么?”
索媸遂将找无德大夫经过一切,为他详予讲述,然后悠悠地一叹道:“我追踪马迹,马迹却忽然消失,没有找到大哥,我真不知道怎样才好。”
任天宠道:“如此说来,伤我的那批盗匪,正是掳走冷兄弟之人了。”
索媸道:“任大侠见到我大哥了?”
任天宠道:“没有,但他们背着一只布袋,内中好像装着一个人似的。”
索媸道:“他们到哪里去了?蹄印怎样忽然消失了呢?”
任天宠道:“他们过河去了,那里河水不深,骑马可以过去的。”
索媸道:“一定是的,任大侠没有见到云姐姐?”
任天宠道:“没有,也许她追到别处去了呢!”
索媸道:“任大侠,你自己保重,我要去救我的大哥。”
任天宠道:“不要急,索姑娘,在下自信比你多一点江湖经验,追踪敌人,总要方便得多,咱们还是一道走吧!”
索媸道:“你的腿伤未愈,只怕行动不便。”
任天宠道:“镖毒已除,这点伤不要紧的。”
索媸道:“好吧!咱们走。”
任天宠认为那伙强徒,必是前往商邱,为了将养腿伤,他在渔村雇了一艘小船,沿肥河向商邱进发。
几日将养,任天宠腿伤口愈,然后弃舟登岸,于傍晚时分赶到商邱。
这位百叶帮的首徒,不仅丰姿秀美,潇洒飘逸,而且一掷千金无吝色,一副王孙公子的气派。
在商邱,他为索媸购置了不少新衣,带着她征歌逐舞,周旋于红灯绿酒之间。
一个生长于穷山恶谷之中的女孩子,几曾见到过如此奢华的世面,女性如水,索媸难免要忘掉本来,而乐不思蜀。
最初,她还念念不忘寻找冷瑶光,任天宠的答覆是“我已派人去打听了,百叶帮朋友遍天下,有那么多人代咱们追查,你大可不必担心。”
于是,冷瑶光的影子在逐渐淡薄,任天宠那秀美的轮廓,也就印入她纯洁的心灵中了。
月明如镜,夜凉似水,是一个深沉的午夜时分,任天宠挽着索媸的粉臂,走回他们寄居的客栈。
“媸妹子,今晚玩得痛快吗?”
“嗯,但……我喝多了,有点……头晕……”
索媸粉颊酡红,娇面生春,那副醉态,更显出她美丽动人。
任天宠不怀好意的哈哈一笑道:“不要紧的,来,我替你按摩一下,包管你……嘿嘿,会得到人生最高乐趣的。”
他伸出禄山之爪,向她那颤动的胸前按去,另一只魔爪则趁机做解除障碍的工作。
一个不明世故,年少无知的女郎,一旦陷入红灯绿酒,纸醉金迷之中,是很难自拔的,因此,她被解除了束缚,毫无保留的展出了她的一切。
瞅着眼前的迷人胴体,任天宠发出一声得意的奸笑,他迅速解除一切,盘弓跳马就待趁机出击。
但,一声轻轻地叹息,由窗外遥遥飘来,它像是午夜钟声,有唤醒迷途者的无比神力。
索媸清醒了,她想到自己是冷瑶光的妻子,然而,她面临的是千钧一发,无可选择的处境……
“嘭”的一声,她使尽全身之力,向任天宠击出一掌,这一掌来得太突然,距离又是如此之近,任天宠无法作任何防犯,便狂喷鲜血的仆倒下去。
索媸匆匆穿上衣衫,由后窗飞身而出,她记起了冷瑶光对她的教导:“一个人应该重视自己的身体。”
现在,她轻视了自己的身体,侮蔑了自己的人格,虽然那一声轻叹,使她悬崖勒马,没有铸成终生之恨,然而,她愧对她的大哥,茫茫前途,她有了无生趣的感觉。
在一阵信步狂奔之后,她发现自己走的竟是一条绝路,雄山阳道,巨川塞途,她仓皇四顾,已不知身在何处了。
她呆立半晌,悠悠一声长叹道:“这样也好,反正我也没有脸面去见大哥了,如果咱们当真有缘,希望来世再见吧!”
她语音甫落,便涌身向悬崖之下跳去。
“阿弥陀佛,施主既已悬崖勒马,何不就此回头向善!”
她的腕脉,被一个出家之人所抓住,她一挣未脱,不由诧异的回头瞧去。
那是一个女人,但头顶上光秃秃的,没有留下一根烦恼丝,她眉目、面颊之间,虽然留着不少历经风霜的良迹,却掩不住一派庄严圣洁,令人肃然起敬的风范。
宽大的缡衣在猎猎作响,她那看似纤弱的身躯,却像金钢拄地一般纹风不动。
以索媸那身不凡的功力,以及超越常人的听觉,竟被人悄然扣到腕脉,毫无挣扎的余地,那么这位出家人的武功,纵不入圣,也当得超凡了。
她不再挣扎,但却极不友善的冷哼一声道:“你是谁?为什么不让我寻死?”
那出家人放开她的手腕,微微一笑道:“贫尼心琮,是与安岭室韦山宝莲庵的住持。”
索媸一怔道:“贫尼心琮?好怪的名字!”
心琮师太宣声佛号道:“好一块未经雕琢的宝玉,贫尼既然遇到,焉能暴殄天物。”
索媸道:“你在说些什么?我不懂。”
心琮师太道:“贫尼是出家人的谦称,心琮是贫尼的法号,懂了么?”
索媸道:“那你是出家人了?什么叫做出家人呢?”
心琮师太道:“无相无我,就是出家人,简单的说,出家人就不会有你所遭遇的烦恼了。”
索媸道:“那敢情好,那我就跟你去当出家人吧!”
心琮师太道:“那你不想死了?”
索媸道:“我还想找着我娘及大哥,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他们了。”
心琮师太道:“那么我收你做记名弟子,但不必出家,好么?”
索媸道:“我已经无家可归,只好听你的了。”
于是,这位来自天残谷的一代娇娃,因为远涉关外,而暂别江湖了。
“铁马蒙毡,银花洒泪,春人愁城。笛里番腔,街头战鼓,不是歌声。那堪独坐青灯!想故围,高台明月。辇下风光,山中岁月,海上心情。”
这是南宋诗人剑辰翁具有兴亡之感,暗抱勤王壮志的柳梢青词。在孤灯独照,虫声啾啾的时分,人们的心情,已具有落没之感,再听到这股悲怆的笛声,就更加令人难以自已了。
笛声起自邻室,听笛者正是那时乖命舛,与不幸结了不解之缘的冷瑶光。
在石弓山求医,他中了别人的计算,刚刚踏入暗门,便被点了穴道,在敌入周详的布置下,云裳及索媸被分别引入歧途,他武功既失,外援又断,遂轻易的被人送到牡丹堡来了。
为了天残剑集,惜花帝君不惜威逼利诱,用尽了各种手段,只是冷瑶光软硬不吃,因而成了石牢中的贵宾。
对邻室,有一五寸方圆的小孔,虽然可望而不可及,却可声息互通,但一晃三天,他与邻室那位难友,未作一字交谈。
“唉!公子,咱们坐困愁城,生死同连,你就忍心不交谈一语?”
一股令人骨软神酥的吴侬软语,自邻室飘了过来,语气之中,还带着一股幽怨的成。
“对不起!姑娘,在下没有闲聊的兴趣。”他直接了当把对方的要求予以拒绝,心情的恶劣,也就可想而知了。
一声轻叹,笛声再度响了起来,她吹的是张炎的“月下笛”,笛音婉转,悲伤得更甚于前。
冷瑶光忍不住咳了一声道:“姑娘……”
“什么事?公子。”
“你能够不吹么?”
“公子之命,小妹怎敢不从,只是愁颜相对,度日如年,公子就不想抒发积悒,来打发这无聊的时光?”
此女不仅声如黄莺,而且谈吐不俗,与她闲话积悒,确是打发时光的最好办法。因而微微一笑道:“没有请教姑娘的芳名,实在失礼之至。”
“咱们彼此一样,公子无须自责。”一顿接道:“小妹唐琪,是苏州人氏。”
“原来是唐姑娘,不知怎的会做牡丹堡的阶下囚?”
“唉……”一声悠悠长叹之后接道:“小妹随家父卖艺糊口,不章被惜花帝君看中,他不仅恃强将小妹劫来,家父也遭到他盼毒手,小妹一身无可珍惜,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接着,是一阵哭泣之声,较之子规夜啼、巫峡猿嘶还要凄切几分。
冷瑶光不胜同情道:“估不到姑娘的遭遇,竟是如此的悲惨,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纵然仇比海深,也只好唤奈何!”
唐琪道:“不,只要小妹留得三寸气在,誓必刃此贼!”
冷瑶光道:“好志气,但愿姑娘能天从人愿。”
唐琪一叹道:“也许小妹是在痴人说梦,只要咱们意志坚毅,锲而不舍,梦想也会变为事实。”
冷瑶光道:“姑娘说得是。”
第一次交谈就此为止,此后,他们隔着五寸小洞,经常闲聊着。
他们由同情而了解,逐渐的彼此信懒而无话不谈。
这项发展是十分自然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唐琪的谈吐与意志,使冷瑶光认为她确非常人。
在另一个烛光摇曳的夜晚,一声娇滴滴的呼唤又传了过来,道:“公子……”
“你的武功是怎样丧失的?”
“唉……”
“是不足为外人道么?”
“在下确有一段伤心往事……”
“那么公子就不必说了,不过咱们唐家对治疗毒伤,却是获自获自祖传。”
“获自祖传?”
“是的,而且又是江湖之上,还薄有虚名。”
“哦,在下孤陋寡闻,只知道四川唐门,却没有听说过苏州唐家。”
“这个……说来公子也许不信,先祖正是出自四川唐门……”
“啊!原来如此,在下倒是失敬了。”
“先祖当年负气出走,咱们这些不肖子孙……唉,竟落得这般惨状……”
“这当真是一件不幸之事,不过,往事多半是不堪回首的,姑娘还是节哀顺变才是。”
愁云惨雾笼罩着这座石牢,这一双萍水相逢的男女,在悲哀中沉默着。
良久,唐琪叹息一声道:“咱们如是自在之身,公子的毒伤,小妹或能略尽棉薄,现在……只好徒唤奈何了。”
冷瑶光道:“谢谢你的好意,就在下所知,咱们除了任人宰割外,将无力挣脱了惜花帝君的魔掌。”
唐琪道:“为什么呢?世界如此之大,何处不可以藏身!”
冷瑶光长长一叹道:“在下中毒及受擒。都是经过别人巧妙安排的,在下纵身霸王之勇、武侯之智,也不得不自蹈陷阱。而牡丹堡势力之强,当代无出其右,世界虽然广大,咱们却难以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处!”
唐琪骇然道:“那是说惜花帝君的智慧、武功,两皆高绝了?”
冷瑶光道:“这倒并不尽然,惜花帝君的武功也许很高,智慧嘛,在下尚须查证。”
唐琪道:“此话怎讲?”
冷瑶光道:“在下怀疑预布陷阱,将在下玩弄于掌股之上的只怕另有其人。”
唐琪“啊”了一声,半晌,始奋然道:“那么你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