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招过去,毛文琪已感不支,她极为惊恐何来这种武林高手,心念一动,突地 娇喝
道:“住手!”
那夜行人果然一怔,手下一慢,毛文琪已横掠五尺,却倏然反手抽出剑来。立 刻红
光暴长,宛如电闪。
她冷冷一笑,喝道:“你再试试这个。”左手微捏剑诀,右手长剑一抖,刹那 间剑
影满天,嗡然一声,那珊瑚色的长剑化做无数个极小的剑团,像是无数团赤红 的火焰,投
向那夜行人的身上。
那夜行人这才知道毛文琪那一声“住手”,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方自暗笑自己 ,毛
文琪这怪异之极的长剑已削了过来。
剑身未至,他已隐隐觉出一股热力,这珊瑚色的长剑竟和世上所有的剑都不相 同,
剑身上发出的不是寒意而是热气,他不敢冒然接此一招,脚步微错,身形滑开 ,避开了此
招。
毛文琪娇叱一声,剑势又一圈,由无数团小的火焰,化为一圈极大的火焰,斜 斜一
划,又变成一条赤红的火龙,卷向那夜行人。
那夜行人仍是不敢还招,又退开数尺,毛文琪再一转剑势,步步进迫,那夜行 人长
啸一声,身形斗然拔起两丈余,双臂一张,嗖地,又拔起七尺,竟是轻功中登 峰造极的
“上天梯”。
他这一起之势,已过三丈,毛文琪可望而不可及,暗忖:“只要你身子落下来 ,我
就再给你一剑。”
哪知那夜行人在空中一个大转身,头下脚上,竟箭一样地斜窜了出去,在旁边 的林
木上,微一沾足,唰地,又冲天而起,远远逸去。
这一下,毛文琪才知道人家的轻功之高,远远在自己之上,方才人家也许是有 心诱
敌,才和自己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自初出江湖,满怀壮志,乍一出手,便挫了“河朔双剑”,满以为自己已是 高手
了,哪知此刻遇着这不知名的夜行人,人家无论轻功,掌力,都比自己高明得 多,自己虽
仗着武林中绝无人知的宝剑将之击退,但却也算不得荣耀呀!
她心里自问,不知道这夜行人究竟是何来路?怏怏地走了回去,远处的更鼓, 随同
传来,钟声四响,已经是四更了。
第二天,石磷起来的时候,发现和他同屋而眠的缪文仍在蒙头大睡,便也没有 去惊
动他,悄然走到院子里去。
朝露已干,春日早升。
石磷暗叹一声,这些年来,他已起得较以前晚了,他怀疑自己是否老了,迎着 清晨
的冷风,深吸一口清新而潮湿的空气,意兴顿生,在园中软软的泥地上,微微 活了活步
眼,双臂下垂,双膝微曲,竟缓缓地将武当心法十段锦一招一式地走了起 来。
他出招虽缓,但每一招都是神完气足,劲式,功力,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这种 内家
的招式,骤然望去,虽然并没有什么妙处,但学武的人想练到这种功力,却也 非是一朝一
夕之功哩!
他一套拳方走完,忽然听得有人喝采,转头一望,却见缪文拖着鞋,敞着衣襟 ,斜
倚在门旁,向自己含笑说道:“石兄好俊的身手。”石磷微微一笑,颇为得意 地望了他琪
眼,道:“以缪兄的根骨,学起武来,怕不比小弟强胜百倍。”
缪文和他对视一眼,也一笑,大家都似乎有“心照不宣”之意,却见园中林木 掩映
处,袅袅行来一个翠装少女,远远就笑道:“你们倒起来得早。”缪文一笑, 也道:“姑
娘也早。”原来正是毛文琪,她嘴一嘟,娇嗔着道:“我不是起得早, 我根本一夜没睡
呢!”顿了顿,又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昨天晚上这里居然 闹贼,有人想来偷东
西,亏的——亏的被我发现,才把他给打跑了。”
缪文一笑,道:“以姑娘的身手,对付一个小贼自然没有问题。”毛文琪脸一 红,
垂首玩弄着衣角,忽然抬起头,朝石磷望去,笑道:“石叔叔,你说我倒霉不 倒霉,这几
天杭州正热闹,听说左手神剑,鸳鸯双剑虽然暂时去了,但不出两天, 他们还要回来,可
是我呀,却偏偏再过两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她嘴虽在对石磷说话,眼角却有意无意问飘向缪文,石磷含笑道:“姑娘哪里
去?”
“回到师傅那里去呀!我杭州、河北来回地跑,每年总要跑上一次。”她娇声 说
着,缪文突然接过话题,朗声道:“小可也正想到河北去,不知………”他话未 说完,毛
文琪已高兴他说道:“你假如能和我一起走,那好极了,我也多个伴。” 她天真未泯,对
缪文己颇有好感,竟一些也不虚饰地将心中之话说了出来。
于是缪文嘴角,又泛起了那种难测的笑意,石磷冷眼旁观,心中突地一凛,竟 怀着
带有恐惧的眼光,望了缪文一眼。
他暗暗叹息着,转身走了开去,自己觉得自己好像已知道了一些自己不该知道 的东
西。迎目一望,却又见三个金衫少年疾步而来。
他故意低着头,不去望他们,那三个金衫少年也仅望了他一眼,便自走过,隔 着好
远,三人口中就不约而同地叫着:“琪妹,我们回来了。”大踏步走到毛文琪 身侧,看到
斜倚在门侧的缪文,各自怔了一下,毛文琪却冷冷说道:“你们回来了 就回来了嘛。这么
大惊小怪地干什么?”
这三人又都一怔,缪文见这三个金衫少年俱都面目英挺,长身玉立,眉目之间 ,也
俱都是傲气凌人,心中忖道:“想来这些也都是‘玉骨使者,了,看起来倒还 都是角
色。”他在打量着人家,那三个金衫少年又何尝不在打量着他,缪文微微一 笑,转身走了
进去,但心目中却将这三个金衫少年的面目记了下来。他也知道毛文 琪还在望着他,心中
禁不住生出一丝甜意,但是他立刻将这份情感强自按捺下去, 一面警告着自己。“你要是
为任何人而沉陷于情感的话,那对你自己就是太大的损 失了,情感!情感!你难道已不记
得你到这世上来,是不该存着情感的吗?”
标题
古龙《湘妃剑》
第七章
两天之后,当左手神剑和百步飞花两人到达毛宅时,缪文已经交给胡之辉十万 两银
票,辞别了也将他去的石磷,带着胡之辉的千恩万谢,和毛臬的爱女一齐出城 北去了。
从杭州到河北的路,毛文琪孤身往来,不知有多少次了,可说是熟之又熟,缪 文安
静地坐在马上,跟着她走,可是两只眼睛却极为不安静,上上下下地望着她, 使得她芳心
中好像有千百只小鹿在撞着。
这种感觉,毛文琪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只觉得受用得很,仿佛有种说 不上
来的味道。
刚出杭州城,后面就奔来几骑马,缪文一皱眉,向毛文琪道:“大概又是你的 师兄
赶来了。”
毛文琪笑问:“你怎么知道?”
语声方落,后面的骑士果然已经高声叫着:“琪师妹!”缪文向毛文琪一耸肩 ,毛
文琪格格笑了起来。
后面追上来的四骑,果然都是“玉骨使者”。那阴沉机狡的“凌风使者”庞良 湛,
也在其中,见了缪文,倒先客气得很,另三个金衫少年却看也不看缪文一眼, 拥到毛文琪
四侧,其中一个皮肤白皙,但却生得一付单薄之相的少年道:“师父命 我到冀、豫、鄂、
赣四省,我们准备分头行事,师妹,你看哪一个到冀省最为适当 呢?”说时,他带着一付
阿谀的笑容。
毛文琪却满肚子不高兴地道:“我管你们谁去?”庞良湛马缰一转,左手提着 缰
绳。右手却握着几枚制钱,道:“谁猜出我手中制钱的数目,谁就陪琪妹到冀北 去,要是
你们都是猜不到,那——那我……”
缪文暗暗好笑,付道:“看来他们师兄弟几人,都对琪妹怀着同样的心思。”
他面带微笑,看着这师兄弟四人猜枚,但若这师兄弟四人看出他笑容后的含意 ,恐
怕谁也不愿意讨取这价“美差”了。
最后,那面貌白皙的少年是“幸运者”,其余三人都怏怏走了,缪文含笑走过 答汕
道:“兄台高姓?”那面貌白皙的少年双目一翻,傲然答道:“小弟孔希,不 过江湖中人
都称我为‘玉壁使者’……话未说完,就回过头去向毛文琪说话,立时 又换了另一种脸
色。缪文却丝毫不以为杵,仍然笑嘻嘻的,毛文琪嘟着嘴,恨不得 叫这位”玉壁使者”快
些滚开才对心思,只是眉梢眼角瞟向缪文时,却仍带着一份 笑意。
孔希不是傻子,一路上从毛文琪那里受来的怨气,就全部发泄在手无缚鸡之力 的缪
文身上。
缪文却仍不闻不问,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毛文琪以前那种狂态,此时竟 收敛
得无影无踪,竟像个含羞答答的深闺女子,是什么东西使得这从来不知道羞涩 的少女有了
这么大的改变呢?
到了吴兴,店房不多,缪文只得和“玉壁使者”一起歇了。
深夜,玉壁使者孔希突地听到窗外有夜行人弹指的声音,他久走江湖,反应极 快,
嗖地,跳下了床,登上薄底靴,却见缪文蒙着头,正在大睡。他冷笑一声,暗 骂:“蠢
物!,’身形一弓,倏然穿窗而出,想看看窗外究竟有什么事。前面,果 然有人影一晃,
但身手却是极为迟钝,孔希又冷笑一声猛一长身,一个起落,便掠 向那鬼祟的黑影。毛文
琪也惊醒得很,也发觉了窗外似有异声,匆匆结束了一下衣 衫,然后也穿窗而出,但窗外
却似静悄悄地,没有人影。她微一迟疑,竟毫不迟疑 地掠了过去。夜色深浓,邻房里有犬
吠之声,不知是它也发觉了夜行人,抑或是不 耐春夜的寂寞,像春日的野猫一样地叫了起
来。毛文琪不敢太大意,也没有出声, 身形一拳,在白杨树前倏然顿住,闪目一望,见一
人影似乎挑战似的,动也不动地 站在白杨树上,她双眸怒张,口中低叱一声,三点寒星电
射而出。哪知那人影仍然 不动,毛文琪的三枚”屠龙针”,竟都打到他身上,毛文琪暗器
奏功,却见人影仍 直挺挺地站着,非但动也不动,就连哼声都没有发出,像是这“屠龙仙
子”的绝技 ,武林中扬名的“屠龙针”对他毫无作用一样。
毛文琪一惊,倏然抽出长剑,火焰般的红光一闪,毛文琪却不禁惊呼出来。
原来红光闪处,她发现树上的人影,竟是那玉壁使者孔希,她剑势一领,身随 剑
走,微一纵身,也窜到白杨树上藉着剑光和星光一看,粉面再也镇静不了,立时 变得惨
白。
原来这玉壁使者孔希,竟在一段极短的时间中,已被人点中脑后死穴——玉枕 ,用
细铁丝吊在树上,而毛文琪的三枚“屠龙针”,也整整齐齐地插在他前胸的“ 乳泉”,
“期门”两处大穴上,只剩下针的尾端,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夜色,使得他白皙的脸,铁青而狰狞,眼珠无助地突出眶外,像是他自己对自 己的
死,也像别人一样地茫无所知。
有风吹过,毛文琪机伶伶打了个冷战,回过头,不敢再看这幅景象,直到现在 ,她
才发现自己是个女子,有许多事,的确不是她独自能够应付的,尤其是有关死 亡这=类的
事。
突地,她想起缪文,心中不禁又起了一阵寒意,倏然回身,向客店那边掠去, “他
会不会也……”她心丧魂落了。
暗中这鬼魅般的人物,像是地狱中的恶魔似的,随时伸出他的魔掌,攫去世上 的一
些人,而这些人,又都是和灵蛇毛臬有着关系的。
毛文琪心中混饨,恍惚,心智在这一刹那中,似乎都完全失去了。
“这会是谁呢?”她暗讨着:“金剑侠?那蒙着黑布的夜行人?”
星光将一棵树的影子,变得奇形而扭曲,就像鬼魅似的,挡在毛文琪前面,毛 文琪
又不禁起了一阵惊栗,冷汗都流下来了。
“难道是坟墓中的人,突然复活,而来复仇了吗?”她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 向自
己解释自己这种恐惧的由来,脑海中波涛云涌,她虽然不知该怎么想,然而缪 文的影于,
却像山石似的,在她脑海中的波涛里屹立着。
于是她飞快地几个纵身,掠向那也沉于阴影中的客店房屋。
何消几个起落,她已跃入客店中,微一审度,发现缪文的住房的窗子,仍然是 敝开
着的。
她毫不考虑地一跃而入,缪文根本毫无所觉,仍在蒙头大睡,她急忙走过去, 伸手
拍了拍被,哪知触手之处,却不似人体。
她又一惊,拉开被,里面只堆着一卷棉被而已,哪里有缪文的影子?
她怔在床前了,疑念丛生,却听到床框后有人轻轻问道:“是毛文琪姑娘吗? ”毛
文琪脚跟一转,掠到柜后,却见缪文畏缩地站在那里,看见毛文琪,满怀惊惧 的心才松驰
了下来。
他仿佛再也支持不住了,虚软地倒在衣柜旁,颤声道:“你再不来,我可要吓 死
了。”他战兢着住墙上一指,毛文琪随着望去,却见白垩墙上,此刻多了一方黑 缎,藉着
微弱的光线,那上面仍可看到四个字,赫然竟是“以血还血。”
毛文琪心头又一震,十六年前的故事,她也曾听到过,这“以血还血”四字, 也使
她人目惊心,背脊又生出一丝凉意。
缪文又颤抖着说道:“刚刚我睡得正熟,忽然窗口跃进个人来,将这块黑缎子 ,挂
在墙上,又把我叫醒了,问清了我是什么人,才又从窗口走了。”
毛文琪长叹一声,问道:“那人是什么样子?是不是全身穿着黑衣,连头上都 蒙着
黑布的?”
缪文点头道:“就是这样的人。”语声一顿,又道,“原来姑娘认得他的。”
毛文琪摇了摇头,望着墙上的那四个字出神,缪文扶着衣柜走过来,望着她的 背
影,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