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碍着关雪羽在场吧,他们是绝口不提生意之事,所论皆在吃之一道,三个人俱是算得上吃家,诸如南北水陆干鲜,山珍海味,简直无所不精,尤其是那位八老太爷,对此吃道,算得上别具一格,所谈论者十之八九皆是关雪羽前所未闻,不觉也自听出了味来。
主人是诚心接待,拿出了陈年元红酒待客,八老太爷豪兴不浅,酒到杯干,郭、胡二位也都有量,比较起来倒是关雪羽有所节制,不敢尽兴,禁不住八老太爷的频频劝饮,也着实是喝了不少,这席酒饭直吃到月上中天才行结束。
郭、胡二位今天的兴致极高,由于今晚月色甚好,一行四人乃自来到了后院凉亭,由一个年迈耳背的老人侍候着,奉上了杭菊四盏。
此时话题乃又转到了各门派的武学,关雪羽才自发觉到这位八老太爷深渊见识,几乎是无所不知,见解之高超,涵盖了武林中各门派之长,非但八老太爷本人如此,即以郭、胡二人而论,亦都学兼各家之长,自然关雪羽亦是道中杰出人物,先还有些藏私,容到非谈不可时,才自透露口风,只是到了后来,谈到精湛处,便自道兴横飞,也自加入高谈阔论起来。
八老太爷忽然向关雪羽微微笑道:“你们燕门绝技我早已久仰,当年与你令祖伯在岳阳棂处曾经较量过一阵,那时双方俱是年轻气盛,谁也不肯服谁……”
说着,他微微地笑了:“我记得那日,他以你燕门飞燕剑法,胜了我一招,我却以‘无影掌’击了他一掌,我们就此拉平。”
摇了一下头,他颇有感触地道:“第二年,我自创了‘合式三剑’,自信可以敌得过你燕门那一招剑法了,便再去寻你祖伯,他却无论如何,也不肯再与我比过,往后便没有机会领教你们燕家的剑法了,想来仍有憾焉。”
关雪羽生怕他要拿自己一试身手,慌不迭道:“只可惜晚辈对本门这套绝技,至今未能得窥门奥,否则亦可在你老人家面前献丑一回。”
八老太爷点点头道:“这句话并非矫情之言,若论及你们燕守门这套剑法,的确是博大精深,足可称得上武林一绝,你年纪轻轻,若想把这套功夫学会,只怕不大可能,如能学会一小半也不容易了。”
听他这么一说,果真对于燕字门武功知悉甚清,关雪羽心中着实佩服,由此可见,此人之身手法当是高不可测,只是他感到困惑的是到目前为止,对于他的身世,出身门派,竟是如此的讳莫如深,简直就想不起武林中有他这等造型的一个人来。
关雪羽这边正自纳闷儿,却只见高大的胡瘸子恍恍惚惚来到了面前。
“来来来……小伙子,今夜月色如此美好,跟我瘸子玩上两手,咱们印证印证一下。”
关雪羽正想婉拒,却不意一旁的八老太爷与那位郭九如已自双双抚掌赞好。
八老太爷笑道:“我原有此意,老瘸子,你不要看这位小兄弟年纪轻,好欺侮,那可错了。”
胡瘸子连声笑:“岂敢,岂敢……”
身形猝然一转,“呼!”地一阵子疾风,已来到了庭院之中。
不要看他一条腿不利落,身法却是快极,一族一转,有如疾风一阵,站在院子里单脚点地,却把一根本杖高举过顶,那一双猛张飞也似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向对方,确有气吞山河之势。
关雪羽愣了一下,面含微笑道:“胡前辈这可是强人所难了……”
“无妨……”八老太爷笑道:“他只是架式吓人,小友,你用不着怕,下去跟他较量较量……”
这几句话他是笑着说的,当然是开玩笑。一旁的郭九如也点点头,笑道:“胡老幺是‘青州云门’的正统出身,小兄弟,你可得留意着他的‘云门大八式’厉害得很。”
场子里的胡瘸子听到这里,连连大叫道:“好呀,你这可是把我的底子都给泄了,这个架可是不好打啦。来来来,小伙子,有什么能耐,你只管施展出来就是。”
关雪羽听他左一声小伙子右一声小伙子,心里未免不悦,而言谈口气,分明不把自己看在眼里,虽知他是‘青州云门’出身,这一门派在武林中向以狠毒莫测见称,由于门下传人不多,到目前为止,关雪羽还从来没有遇见过,有之,这胡烈便是第一人了,饶是这样,眼前已无能回避,似乎只有放手与对方一较之一途。
他是在想,要不要施展燕家身手与对方一搏?施展吧,有高人在侧,又怕被看出了本门秘功的关窍所在,不施展吧,又只怕难以取胜。
然而,这些却来不及多考虑了,接着便站起了身子道:“这么说,在下便向胡前辈请教几手高招吧!”身子微晃,已闪身来到胡烈当前。
胡烈道:“好身法。”接着遂把手中木杖平心一指,正当关雪羽前胸,“来,小伙子,你的家伙呢!”
关雪羽一口青桑剑,藏在客栈未曾携出,其势亦不能更不便以空手迎战对方,正自为难,却听得一旁的郭九如道:“这里有长剑一口,小兄弟你对付着用吧!”
话声方歇,一口长剑已忽悠悠地飞了过来。
关雪羽右手一抄,用反刀式手法,只一下子已拿住了剑身——是一口连着青鲨鱼皮鞘的青钢长剑,看来虽非截金断玉的利器,倒也不易多得。
他持剑在手,先向着对方抱了一下拳道:“多谢。”遂转向胡烈道:“胡前辈手下留情,即请赐教。”
接着,他便自掣出长剑,将剑鞘反插地上。
胡瘸子呵呵笑道:“我早年也是施剑的,后来伤了腿,就改用了这个玩艺儿,请吧!”话声出口,足下已自快速地向前跨进。
随着他前进的身子,一根木杖已当胸点出,直向着关雪羽胸前击来。
这一杖力道劲猛,杖势出处,先自有一股凌人劲道,先杖而至,直向着关雪羽前胸猛冲过来,这便是武林中盛传的内家功力“杖头风”了。
有此一手,关雪羽便着实的不敢轻视,当下身子向后一缩,借着抖剑之势,“嗖”
一下子把身子腾了起来,胡烈的杖势便自走空。
“好身法!”
嘴里吆喝着,只见他往前一个快扑的势子,便中一个疾转,这一霎,看来身子像是一条巨蛇,在拧转的身势里,这一杖再一次抖了出去,却分三股疾风,分别向对方身上三处穴道上点了过来。
关雪羽这才知道对方这个瘸子果然厉害,看来今天自己即使想藏拙也是不能的了。
自然,时机一瞬,已不容他再多想,迎着胡瘸子这般凌厉的杖势,关雪羽便不得不施展出燕家的挪闪身法——身形向后面一塌,双脚在地面猛的一点,借着这一点之力,整个身子“呼!”地一声,已倒翻了起来。
也就在这一霎,胡烈的拐杖已由他身下虚点了过去,“哧!哧!哧!”三杖俱是点了空招。
两条人影交接着,快速地闪了开来。
看到这里,八老太爷禁不住微微点了一下头,转脸向郭九如道:“燕家身手,毕竟不同凡响,这一手‘雏燕翻云’,别家便是望尘莫及。”
郭九如也点头道:“这身法真像煞当年的燕追云,真正是虎父无犬子,了不起,了不起。”
二人对答之间,现场早已打得难分难解,由于胡瘸子的一柄拐杖,施展得风雨不透,关雪羽便不得不打起精神,全力以赴。
双方一经交手,转眼便已是十来个照面,已自难分难解,只看见一团杖影舞起来两丈见圆的一个大旋涡,将关雪羽所形成的剑光紧紧裹住,巨大的风力形成了向四面八方扩展开来的风浪,听起来呼呼作响,却是吓人得很。
关雪羽原来还打算不以燕门绝传身手抵挡,哪里知道几个照面下来,被迫得几无招架之力。
胡瘸子这一路疯魔杖,简直有如疾风暴雨,关雪羽虽是施尽了全力,亦被紧紧围在杖影之中,休想突出。
看到这里一旁的郭九如微微一笑道:“看来这位小兄弟想藏私是不行了。”
果然,话声未完,胡烈一声大吼,一杆拐杖施了一招拨风盘打之势,搂头盖顶的,直向着关雪羽头顶之上猛击了下来。
这一招虽然看来极为普通,只是施展自胡烈手下,便大见不同,关雪羽顿时便觉得大片劲力自当头猛罩下来,偶一抬头,才发觉到,整个丈许方圆当空,全是落下的杖影。
这种情形之下,无论你闪向何方,都将难逃迎头的一击。
胡瘸子如非别有居心,便是决计要关雪羽现场出丑,否则万万不会施展这等凌厉手法。
关雪羽身当之下,尤其不敢掉以轻心,眼看着这一片杖影,劈头盖项已将落下,猛可里关雪羽长剑抖处,身子箭矢也似地直身而起。
情急之下,他已无从选择,乃施展出燕字门的燕字飞剑法绝技。
满天杖影里,只见关雪羽怒起的身努,有如一条蛇也似的灵活,曲伸蜿蜒之间,已自对方密如蛛网的杖影里腾身穿出。
八老太爷笑叱了一声:“好!”
舞杖的胡烈,满以为对方虽是燕字门出身,无如这般年岁,难成大器,又因为八老太爷口头上一再的对他推赞,看样子实已对他垂青,或将介以重任,心中未免不服,乃要借此机会,在八老太爷面前,将关雪羽败在杖下显显自己的威风。
眼前这一路杖法,胡烈施展得极为诡异莫测,后来这当头一压,实在已是取负盛名“云门大八式”招法之——“玄天飞雪”,满以为对方万万无能躲过,自己也无须伤他,只待临时收杖,把他制住,也就够了。却不知,这仅仅是他一厢情愿的想法而已。
当下眼看着关雪羽由其杖影里冲天直起,不由得吃了一惊,哪里想到接下来关雪羽所施的一式“无情翅”更具有莫测的威力。
随着关雪羽落下的身子,一口长剑陡地向前直探而出,胡瘸子哼了一声,点足就退,拉回的木拐,正想横扫而出,前者的威势,猛然间一个疾回,夹着尖锐的一股风力,已逼向胡瘸子眼前,这一剑以迂回之势,直向瘸子咽喉上撩来。
胡瘸子神色一变,敢情已是较上了真。饶是如此,他也未见就能逃开眼前对方凌厉的剑势,却有人先他而前,捷似飘风般飘临现场。
一阵衣袂飘风声响,现出了这人快捷的身影。
落地,递掌,其势奇快。那种反臂拧掌的姿态,无疑极美,只听得“啪”地一声,已将关雪羽掌中冷森森的剑锋合夹于双掌之间。
自然一夹即开,现出了主人之一翩翩潇洒的郭九如来。
胡烈、关雪羽同时双双向前侧闪了开来。
却只见胡瘸子那一张黑脸,涨成了紫茄子一般颜色。他生平极是要强好胜,此番较技,原打算在八老太爷面前显显能耐,却没有料到对方少年竟是如此厉害。
其实关雪羽这一招“无情翅”因是厉害,胡烈也未见得便不能躲闪开来,而郭九如偏偏过于小心,生怕自己这位拜弟倒下吃亏,才急于突然现身插手,阻止了关雪羽的继续出手,这么一来,胡烈尤其感觉到脸上无光。
嘿嘿怪笑了几声,胡烈圆睁着一双铜铃大眼,怒看着郭九如道:“七哥,这是怎么回事,你也要下来玩玩么?我与这小兄弟胜负未定,你又何必插手,多管上这么一档子闹事。”
郭九如自然知道这位拜弟的脾气,闻听之下,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关雪羽终是后辈,上前向着胡烈深深一揖道;“胡前辈请暂息怒,晚辈甘拜下风便是。”
胡烈却是想不到对方竟会有此一说,微微愣了一下,怅惘地叹息一声,重重地把手上木拐向着地上拄了一拄,道:“小兄弟,你太客气了,好吧,咱们就到此为止吧。”
“对了,”说话的显然是亭子里的八老太爷,“还是现在结束的好。”
郭九如微微含笑道:“小侠剑法高招,确实不在当年令尊之下,佩服,佩服,来日方长,我们倒要好好请教请教。”
关雪羽由于有了眼前一场对搏,认识到胡烈惊人的武功,实在说与自己已在伯仲之间,而对方郭九如能够在一出手之间,即行拿住了自己的剑锋,看来武功犹是在胡烈之上,很可能亦在自己之上,这便不能不使得他对此二人刮目相看,连带着对于他们所经营的这个企业买卖,尤其感到十分的好奇。
这其实是显而易明的。
如果说这郭、胡二人所经营的生意,是一般正常的生意,如同八老太爷所说的纸墨生意,何以他们每人都身负绝学,练有如此惊人的一身武功?那是根本就无此必要的,似乎只有经营保镖这一行当,才能与武功扯上些关系,然而他们却绝非是干这一行的,这一点,只凭关雪羽客观地观察,便可认定。
返回凉亭之内,八老太爷着实地夸奖了他几句,胡烈便似有些坐不住,借了故,便暂时离座自去。
八老太爷俟胡烈离开之后,冷冷一笑,脸颇为不悦地向郭九知道:“自己功力不济,小看了人,还这般盛气,未免让人失笑,想不到胡老幺仍然还是当年脾气,一点也没有改。”
郭九如一笑道:“可不是么,这里谁敢说他?也只有八老你能……唉,算了,他也是一大把子年岁的人了,生就来的脾气,哪能改得了?”
八老太爷哼了一声,道:“改当然是改不了,只是当着我面前,这般气盛,却是令人泄气,哼哼,方才情形,九如你可是再清楚不过,要不是你及时现身,他的脸丢得更大,自己不细心检讨,还要怨人,也真亏了他……”
郭九如似乎深恐这位八老太爷为此怪罪,见他动怒,不禁赶忙出言遮盖,连打圆场。
关雪羽到底年少,见状好生过意不去,也在旁劝说,自责一番,八老太爷才自不再多说。
郭九如伺机入内,唤出了胡烈,想是在里面晓以利害,胡烈重出之后,亲自向八老太爷打拱作揖,赔了不是,这位八老太爷才算消了气。
冷眼旁观的关雪羽把这一切看在眼中之后,心里更有了几分见地,不用说这位八老太爷,虽然长年难得来此一次,却是名高位尊,对于郭、胡等人来说,似乎掌有无上绝对的权力,也只有这样,才能使得郭、胡二人对他如此毕恭毕敬,俯首贴耳地百般奉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