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幽摇头一叹道:“罪孽,罪孽,它死了么?”
关雪羽点点头道:“死了,是一只黄鼠狼。”
卢幽说道:“这东西最是机灵,好生生的一边窥人,只听其呼吸,还当它是人呢!”
说完继续前行,关雪羽也不疑有它。
走了一程,忽见前行的卢幽蓦地又站住了身,且右手竹杖抖出,一杖直向着眼前草丛中点了过去。
和刚才情形简直一样,随着她的竹杖抖处,只听见“噗”的一声,杖翻处一条黄影掠空而起,依然是黄鼠狼一只。
卢幽不由得“啊”了一声,一连两次被黄鼠狼戏弄,确实有些气恼——就在这一霎间,一股极大的劲风,直向着她背后猛力直袭了过来。
以卢幽的武功,急切间竟然无能招架,这股劲道窥伺得竟然恰到好处,趁着卢幽杖挑黄鼠狼的一刹那间,乘隙而来,卢幽若胆敢不退,必定负伤无异,急切之下,她只得拧身而退,施了一招罕见的“金鲤倒穿波”,哧——地倒窜出三丈开外,直向苇丛中落下去。
就在这一霎间,一条疾劲的人影,忽地切了进来,身形一落,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关雪羽与卢幽之间,双掌一抖,用“神龙抖甲”的一招,正面直向着关雪羽的身上击了过来。掌风疾劲,其重如山。
关雪羽几乎连来人是什么模样都没看清,已被对方沉重的掌力罩住,惊怒之下,吐气开声,双掌同出,用十足的内炁之力向外封出。
双方似乎都施出了全力,两股掌力甫一交接之下,芦苇丛中哗啦啦的一阵子作响,有如大风天降,却是一发而止,随即趋于无形。
这才看清了眼前这个人的模样——长身壮躯,猿臂蜂腰,好魁梧的一条汉子——这人穿着一袭过长的皂色缎质长衣,映着天色,闪闪生光,其上竟是一条皱纹也没有,光泽如新,不沾纤尘。
对于关雪羽来说,这个人就是被烧成了灰,他也是认识的,甚至于关雪羽早已经想到了是他。
金鸡太岁过龙江。
虽然如此,他的猝然出现,仍然带给了他相当的震惊。
“原来是你——过龙江,我们几个月不见了。”
“没有多久……”过龙江的眼睛里闪烁着异光,直直地向关雪羽逼视着,“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士隔三日,刮目相看。对于足下来说,却应作如是观。”
说话之间,空中人影猝闪,卢幽已去而复还。
她显然蕴含着遭人戏耍的气恼,去还之间,已被来人抢先一步,占了地利上的先机。
原来高手敌对之间,地势的站立极其重要,眼前的过龙江显然运用了一手小聪明,举手之间,攻破了卢幽先前与关雪羽之间所保持的前后呼应,连环出手之势,即使以卢幽之聪明智慧,在一上来无知的情况下,竟然也着了道儿。
此刻,待到卢幽身子一经扑回,才发觉到一式“两头互掉”的如意身法,恰恰为对方占着了中枢,就动手部位上来说,实在已为对方占足了光机。
“好个小辈,无端的欺我过甚。”
说话之间,卢幽的那张苍白的脸上,顿时现出了无比杀机,手中竹杖平胸直指,遥遥指向对方眉心,接下去的一手,必定锐不可当。
只是,来人却无意选择她作为动手的对象。
“卢老前辈海涵,弟子无意冒犯,尚请息怒才好。”
嘴里这般说着,一双眸子却是瞬也不瞬地直向关雪羽逼视着,生怕关雪羽的待机一击,自己分神之下,无力防守——话声出口,耳听着“铮”然龙吟声中,一口银光灿然的长剑已握在手上。
对于卢幽来说,对方这一声卢老前辈,显然使得她大吃了一惊。
“你——”卢幽挑动了一下细长的眉毛道,“你怎么知道我姓卢?谁告诉你的?”
过龙江莞尔一笑,露出了白森森的一嘴牙齿。
“这还用人说么?天下虽大,但能以冲气伤人的,只怕还不多见呢,据在下所知,不过两个人而已。”
卢幽嘴角上挂着浅浅一片冷笑,显示着不屑。
“不错,只此二人。”过龙江不亢不卑地冷冷道,“一个是人称西来凤的卢幽老前辈,还有一个……”
卢幽神色又是一变,脸上多少带出了诧异之色,她急得有些迫不及待了——
“是谁?”
“家师银发药王齐鸣子——”
卢幽哼了一声,冷冷地说道:“这就怪不得了,原来你是老人参的传人,我与令师早年也曾有数面之缘,你便是人称金翅子那个姓过的了。”
过龙江那等狂傲的人,在这个人称西来凤卢幽的瞎女人面前,却显得甚是恭敬。
聆听之下,他竟然微微欠下了腰:“正是在下——”
卢幽微哂道:“我听说过你,既是故人弟子,就该上来以礼相待,鬼鬼祟祟,岂不辱没了你长白门的家风?”
过龙江愣了一愣,道:“弟子不敢造次,贸然现身,反倒不好。”
“这也罢了。”卢幽冷冷道,“咱们打开窗子说亮话,干脆就挑明了说吧,你干什么来的?”
过龙江冷笑了一声,一双眼睛扫向关雪羽:“关朋友,你就自己说吧!”
关雪羽点点头道:“干娘,我与这位过兄有旧待叙,他来得甚好,过龙江,闲话少说,你这就请吧!”
引手起剑,龙吟声中,已把一口寒光闪烁的“青桑”长剑掣到了手上。
蓦地,他身子一个快转,掌中剑划出了一圈寒光,直向着过龙江身边逼过去。
与此同时,他身子疾如旋风般已掠出了丈许开外,直向着乱苇丛梢上飘落。
显然事出意外,快极了。
那是因为有见于过龙江上来占了有利的地形,关雪羽心有不甘,这一手便在于突破困境,另创制敌之先机。
只是过龙江却偏偏不容他如此。
随着关雪羽腾起的身势,过龙江几乎也同时腾了起来,猝然掠起,简直如飞雪两片。
俟到双方身子一经下落,依然是面对面对立之势。
大风呼啸着由眼前掠过……
芦花纷飞里,两个人纸人似的站立在野苇尖梢,风摆残荷般地摆曳不已,却没有下落之势。
俱是轻功中“极流”身手。
关雪羽施展的是燕字门“一气提元”之术,掺合着新近由卢幽处领会的“提升”功力。
过龙江却施展的是他长白门“巨鹰浮空”身法。
双方一经展开,立刻显示出巨力万钧的声势,大片的无形力道,纷纷四溢着,惹得四下里芦絮飞扬,万花齐抛,密伏的杀机,掺合在肃杀的气势里,牵一发而动全局,声势灼灼逼人。
“哦——”
卢幽立刻感触到是怎么回事了。
只见她双掌轻轻向下一按,整个身子倏地腾空飞了起来,轻若无物地已经落在了芦丛之上,只凭着一双脚尖点踏在芦苇尖梢,一任风势飘摇,她身子竟像粘在苇梢上一般,虽然左舞右晃,却无丝毫下坠迹象,这情景却又与关雪羽、过龙江那般身法大相迥异了。
她并无意横加出手拦阻,只是这个位置对她来说,比较更容易察觉对方二人,特别是关雪羽那一面。她对关雪羽的关爱,简直已超越了师徒之间的情谊,几乎是母子间的那种微妙……绝不能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是以眼前这一场格斗,也就特别令她垂注。
“卢老前辈。”
嘴里这么唤着,过龙江的一双眸子却死死地盯在关雪羽身上:“这是我与燕某人之间的一段私事……请你老人家不必插手,一待结束之后,再听凭你老人家处置发落不迟。”
关雪羽冷笑道:“你放心,我干娘不会管这个闲事的,再说,你也未必就能胜得过我……”
金翅子过龙江聆听之下,频频冷笑不已。
“你的命真算够大的,居然跌落悬崖也没有把你摔死,你这一次是不会再侥幸的了,燕老弟,你就出剑吧——”
话声方歇,一道冷森森的剑气,直向着关雪羽身上溢了过来。
关雪羽立刻就有所体会,全身上下顿时就像是加了一层霜般地寒冷,深知对方剑炁之惊人,正是上乘剑法中之以气慑人之妙境,意欲不战而先怯强敌。只是关雪羽却不是易与之流,这等伎俩却吓他不住。
他随即沉着应付,将一股沉在丹田之内的真力缓缓提起,随之逼入剑身之内,也自将内炁剑气放出,双方这两股剑炁力道方一接触,顿时像起了一片寒光,向着四下里蔓延开来,引得四下里草木萧萧,芦花纷飞,更具无限杀机。
一旁站立的卢幽,忽然发出了一声叹息:“我早已听说银发药王收有一个好徒弟,今日总算见识了,果然名不虚传……这‘一无剑炁’之功,倒确是武林罕见,所谓‘分心照眼’,一被它吸住了,便将难以遁开,真是好不厉害。”
关雪羽原也想到了‘一无剑炁’之一说,只是却拿它不定,这时经卢幽一提,当即恍然大悟。
金翅子过龙江所在耳朵里,当然洞悉对方用心,生怕她再为饶舌,说破自己用心,只得提前发难,冷笑一声,道:“看剑!”话声出口,只见他偌大的身子,蓦地由苇梢上弹了起来,起势不高,只不过三四尺上下——随着他往前下落的身子,掌中剑平肩推出,白光一闪,直取对方的咽喉,剑未至,气已光行。
关雪羽慌不迭盘剑以迎。
他二人堪称剑道中佼佼者,动手过招,确是大异寻常,招式一经递出,无须用老,只略微发觉不对,立刻抽招换式,反应之快,设非是个中高手,简直莫测高深。
眼前,过龙江一剑方出,发觉到对方盘剑之势,立刻改刺为削。剑身一转,带起了一阵轻啸之声,直向着对方腰肋之间,斩了过去。
同时之间,他偌大的身势,夹着一阵凌人的劲风。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关雪羽身上撞击过来。
“呼——”这一剑,像是一道闪电,擦着关雪羽的身子扫了过去。
关雪羽整个身子,在闪躲对方这一剑时,施展得极为杰出。也许只是在一个月以前,他还没有这个能耐,而眼前,自从他随卢幽参习过上乘的“提升”轻功以及“神宝无相”
功力之后,其进展简直有一口千里之势。此刻,只凭着一双脚尖点踏在轻浮的芦苇尖梢,整个身子全部倒仰了下来,施展得极其惊险,却逃过了对方极具威力的一式杀着。
对于过龙江本人来说,这一手也大大出乎他的意料,一剑落空之下,连带着他狂飚般的身子怒涛似的卷了出去,待到一双脚步,再次触及苇梢之时,哗啦啦,大片芦苇倒了下来。
这个人真有不可思议的绝活儿。
眼看着他偌大的身子,已将随着倒下的大片芦苇触及地面的俄顷之间,随着他振动的双臂竟自再一次地拔了起来。
“呼——”
像是飞云一片,弹指间已跃飞出丈许以外,随着他张开的双臂,巨鹰也似的再一次落在了芦苇尖梢之上。
他显然是轻估了对方。
在他意识里,关雪羽万万难以逃开这凌厉的一击,分明胜券在握,根本就没有盘算过一击不中的后果。
就在这一霎,关雪羽已紧蹑着他身势之后,电闪星驰般地掠了过来。
这一剑有如怒卷的星河。
关雪羽为雪心中之愤,几乎施展出全身劲道,长剑挥出,溅发出满天剑雨,包裹在如虹的剑炁里,如此剑势,过龙江整个身子,全部在涵盖之中了__芦花纷飞里,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忽然粘在了一块,过龙江反身撩剑,气势不减。
关雪羽怒扑如虎,以身驾剑。
双方势子一样的疾,真所谓“一羽不加,虫蝇不落”,“叮!叮!叮!叮!”一连串的长剑交接声,飞驰着闪烁剑芒。
蓦地,过龙江发出了长啸,整个人巨鹰般地腾空直起。一只左手,分明如搏兔的鹰爪,拍抓向关雪羽的背上,五指着力之下,带起一片血光。
关雪羽却也没有让他占了便宜,在他侧反的身势里,一支短剑由袖管里反卷递出,剑星一现反奔向过龙江颔下咽喉。
过龙江大惊之下,几乎像旋风般地卷了出去,整个身子卷起了一阵子狂风,饶是如此,却仍然未能够逃开了关雪羽递出的剑锋。
一蓬血光,随着关雪羽拉出的剑势,自过龙江腰胯间喷洒出来,瞬息间,染红了大片衣襟。
两个人在此一触之下,倏地如同劳燕般地分了开来,芦苇的韧度,再也难以支持住他们沉重的身躯,一片喀嚓声里,相继跌落下来。
这般情景,虽未能瞧在卢幽眼里,却逃不过她敏锐的听觉,蓦地,她自苇梢上腾身掠起,燕子也似的轻巧,翩翩落身于两者之间。
空气里散播着的血腥气息,已使她敏感地察觉到他们之间有人受伤了。
“燕雪……你伤得重么?”
“还好。”
听了关雪羽所说的话,卢幽放心了。
最起码她知道,即使关雪羽受伤,伤势也必然不会太严重,否则他是不会开口说话的。
“你呢,过龙江?”
“很好,老前辈不必担心……”
说了这句话,双方都不再吭声。
四只眼睛紧紧地对看着,他们虽然都开口说了话,但却都知道,此时此刻是绝对不适宜吐气出声的。
那是因为一个练习上乘气血功力的人,一旦受有外伤,即所谓的“炸血”,设非本身通晓防范之法,那是相当危险的,此时此刻,尤其不适宜开口出声说话,一旦走了元气,更是危上加险,这一点关雪羽与过龙江二人心里都十分清楚,是以一经出声之后,迅即闭口不再多说,彼此眼神里虽然凝聚着无比的凌厉,却也都知道,这一次的交锋,势将到此为止,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过龙江一声不吭地走了。
他是带着无比的遗憾忿恚离开的,也许他永远也难以想通,何以在短短两三个月之后,关雪羽竟然会有了如此不可思议的进展,其武功之高,居然足以与自己抗衡,真是士隔三日,刮目相看了。
服下了七指雪山的灵药,复经卢幽指点包扎以后,关雪羽觉得舒服了。
在此山居鹅毛小店里,他们暂时住了下来,眼前已是第二天黄昏时分。
关雪羽遵从卢幽的嘱咐,运行了一遍静功,觉得气通血畅,分明已无大碍,只是要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