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勇气在外公然走动,所以躲在城内候机,仅偶或出外走动走动。
白天的两次成功袭击,他的胆气更壮了。两人确是从正阳门返城的,柳思随即与他分
手,约定明天近午时分,在三山门的朝天宫见面,进行第二步的打击行动。
他落脚在内河南岸的石坝后街,那是不太引人注意的小街道。前面的石坝街,却是纸醉
金迷的教坊区。
河两岸遍布秦楼楚馆,河下排满了画舫璇宫。所有的各式大小酒楼,以至夜市小食摊,
天一黑全都高朋满座,食客如云。
当然,往来的人摩肩擦踵,至少有一半是寻芳客。有乘轿来的名流;有带了打手豪奴的
大爷;有各地的豪绅;有在码头混生活的痞棍;有一天赚三五十文钱的贩夫走卒……形形色
色,龙蛇混杂。
石坝后街旅舍甚多,长期旅客几乎全是流莺,她们没有固定的卖笑场所,有些则是某家
艳窟的自由身粉头,不受鸨婆龟公管制,作为上午栖身的地方而已。
白天房门常关,店中一片寂静,连店伙计也不会无缘无故打扰她们。晚上她们不在,店
伙更是乐得清闲。所以这种旅舍,除了流莺们早晚进出之外,平时罕见有人活动,也就不会
引人注意。
五福客栈,就是这种小旅店。
白发郎君就落脚在五福客栈中,逃避巡缉营的眼线。平时,巡缉营根本不会派眼线进城
来,城里没有私盐可缉,也不敢派人入城引起各种治安人员的反感。
但巡缉营的人,却是石坝街秦楼楚馆的常客。那些力士级的头头,也是河下书舫的嫖客。
那画肪花船有大有小,按大小分品级。大画舫的粉头品级最高,只有力士—级的头头,
才有资格光临,这些家伙都是出手大方的富豪,是扮头们最欢迎的恩客。
白发郎君藏身在石坝后街,用意也在于方便侦查那些首脑人物,只要穿过一条小巷,就
可以踏入石坝街了,可以留意街上与河上有否可疑的人。
但他并不经常走动,巡缉营的人,正在加紧布网张罗,那些首脑人物必定忙得焦头烂
额,哪能忙里偷闲跑来寻欢作乐?
至于其他小人物,他懒得注意,巡缉营人数众多,小人物他不屑理会。
他把注意力放在巡缉营的走狗身上,完全忽略了其他的人。
他更没料到,月华仙子会盯上了他。
五福客栈的旅客,并非全是流莺,另有两进客房,接待一些不三不四的外地旅客。这些
旅客十之八九不是正正当当的客商,大多数是来领略秦淮风月的外地人。
通常一住数天或一句,钱囊空了才打道回家。这些人的起居,几乎与店中寄宿的流莺相
同,白天除了出门进食之外,便是埋头大睡以养精蓄锐。
他正好相反,白天不在店。当然,有时晚上他不在房中。
他是有名的好色之徒,其实不是那么一回事,他追逐美丽而有权势的女人,出于不正常
的报复心里,不会在秦楼楚馆流连。
可是,不曾见过他的人,想法却把好色解释为风流浪人,当然会到处寻花问柳。
月华仙子就是用这种心态看他的,果然在风月场附近查出他的下落。
到了石坝后街,已是华灯初上,都城内外万家灯火,秦淮河彩灯似海。
在五福客栈右邻的小酒楼,喝了三壶花雕,酒足饭饱,这才满意地返回客钱。
客栈静悄悄,店伙们很少在各处走动,男女住客都外出各有活路,似乎他是唯一不去秦
淮河找刺激的旅客,店伙似乎对他颇感惊奇。
他不理会店伙的惊奇神情,悠闲地跟着领路的店伙,走向二进院的上房。
他却没注意领路的中年店伙,一面走一面不住打冷战。
旅客离店,店伙通常要在房门加锁,旅客返店,店伙会派人带了钥匙领旅客回房。店中
灯火明亮,各处皆悬有照明的灯笼。进入一条长廊。领路的店伙突然脚下一软。像是失足。
“咦!你怎么啦?小二哥。”他手急眼快,一把扶住了店伙急问。
“没……没什么,脚……脚失……失闪。”店伙的语音不正常,似乎余悸犹在。
他仍然不在意,认为这是正常的反应。
到了房门外,店伙启锁的手抖得厉害,再三无法将钥匙插入锁孔。
“我来。”他接过店伙手中的一大串钥匙,用其中一根开启半月形小锁。
“客官请……请先洗……洗漱。”店伙接回钥匙交代,说的话结结巴巴:
“小的派人送……送茶水膳……膳食来,但不知客官想想吃些什……什么菜……菜肴,
小的交……交代厨……厨下
“不必了,在下已经在外面吃过了。”他推门入房。在灯盏上拨添了几根灯草,幽暗的
房中大放光明,“在下要安静地歇息,有事在下会招呼。”
“客官请……自便……”店伙掩门走了,
如果他回头,一定可以看到店伙惊惶的神情,但他是一面挑灯一面说话。不曾转头回顾。
这种小客栈的上房,是没有内间的,也就是说,洗漱如厕皆必须使用廊底的洗漱间和便
所,平时店伙会送洗漱用水,十分不便。
一床一柜一桌。设备简单,床前还有一张春凳,用处之一是让旅客坐下更衣脱靴。
帐是放下的,这种布帐看不透床中的景物。
伸伸懒腰,感到有点酒意上涌。摘掉四平巾,露出一头白发,将用布卷着的剑,往桌上
一放,转身向房门走,要将房门上门。
距门不足八尺,房门支呀呀自行开启。他一怔,门是被人从外面推开的,一位眉目如画
春衫长裙,打扮得十分出色。珠翠满头的美丽少女型面孔,但穿着打扮却像少妇的俏丽女人
当门而立,嫣然一笑,亮晶晶的明眸注视着他。
“唔!很美,你不像是住在店里的女人。”他脱口称赞,“如果是,你走错了房间。”
俏丽的女人的笑容更深,不予回答。
“我不要人陪伴,姑娘。”他作势掩门。
“你不是好色风流吗?”女人说话了,嗓音像银铃般悦耳。
“咦!你这是什么话?”他大为不悦。
“这附近旅舍的旅客,都是为寻花问柳而来的呀!”
“胡说八道。”
“大爷,你……”
“你走。”他不耐地抓住了房门作势掩上。
女人一拽长裙,抬腿,小蛮靴踏上了尺高的门限,靴尖逼近门柱,门闭不上了。
这举动相当大胆,不可能出于一个风尘女人,会穿这种薄底加绊绳的半统小蛮靴。
“咦!你这女人……”他剑眉深锁,狠盯着女人漂亮动人的面孔。
“我自信有六七分姿色,大爷。”女人似乎愈来愈大胆。
“就算你有十分姿色,我也不会要你。”他脸色一沉,“你不是我喜欢的那一种女人,
你走吧!告诉你;你不止六七分姿色,而是八九分姿色的美丽女人,可惜不对我的胃口,你
走吧!”
手用了五分劲,门一动,硬将女人借门限挡门的小蛮靴顶出,砰一声掩上房门。
正要上闩,身后突然传出一声悦耳的轻笑。
这瞬间,他身形一晃,似乎房舍有摇晃的感觉,神意有点不集中。
缓缓地转过身来,怔住了。
蚊帐已经挑起,床口坐着一个女人,一个他十分熟悉女人:东方玉秀。
“你这个好色之徒,似乎名不符实呢!”东方玉秀悦耳的嗓音他同样熟悉,媚笑如花,
往昔冷傲的神情不复存在,不再艳如桃李冷若冰霜。
定神仔细瞧,没错,是东方玉秀。
东方玉秀会坐在他的床口?这是旅店的客房,店中住了不少粉头。
这种旅客的床口,只有一种女人会坐:粉头。
粉头,是妓女的专称。
东方玉秀坐在他床口,摆出勾引他的粉头风情,那是不可能的事;东方玉秀对他,唯一
可做的事,是宰了他这个好色风流的淫贼。
怪的是他居然不起疑,也无所畏惧。
到了桌旁,抓住了剑。
床口的东方玉秀没有任何举动,坐在床口嫣然媚笑,即使不故意卖弄风情,此情此景,
足以让男人心跳加快一倍,意识集中在床上。
有女人有床,还有什么好想的?尤其是好色之徒,只有床的幻想。
他并没想到床,想到的是他的剑,虽则他知道,有剑也不一定能控制胜局。仰止山庄的
剑术号称北地第一剑,他的份量毕竟差了许多斤两。
“等到有一天,我有机会完全掌握你,你就知道我白发郎君是否名不符实了。”他沉静
地说,“你这种女人,的确很对我的胃口。有吓人的家世,有过人的美貌,有雄心壮志骄傲
自负,我专找你这种人满足我的欲望,我很高兴剥掉你的骄傲外裳。”
“你来呀!”东方玉秀娇滴滴地说,流露出冶荡的诱人风情。
“我不会上当。”他解开裹剑的布卷,“你不是这种淫荡的女人,今晚居然毛遂自荐,
进入我的房上我的床,妖媚放荡像秦淮的神女,此中必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我说过,等我
完全控制了你……”
“你不是已经完全控制我了吗?不要怀疑,我等你露出你的本性……”
一声剑吟,他拔剑出鞘。
一眨眼,床口的东方玉秀不见了。眼前光景一变,眼前朦胧。摇摇有点昏昏糊糊的脑
袋,眼前恢复清明。
有一个人站在床前,是柳思。
“咦!你怎么就来了?”他讶然问,不自觉地收剑归鞘。
“你知道我住在何处吗?”柳思问。
“知道呀!你不是住在南市楼附近的兴隆老店吗?”他不假思索回答。
“是吗?”
“对呀!你不是说今晚有事吗?”
“是的。”柳思懒洋洋地说。
“唔!你神情不对,好像累坏了。柳兄,你没有什么吧?”
“我很好。”
“我送你回店,反正没多远。你一定累坏了。”他热心地说。
“我说过我很好,只是……只是我记不起今晚要办的事了,你记得吗?”
“咦!你没对我说呀!你的武功出神入化,行动神出鬼没,我配合不上你,所以一切听
你的,你办事都独自进行,我从不过问呀!”
“真糟,我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没有,我等候你的招呼行事。咦!你……”他眼神一变,“你真的有些什么地方不
对,你……”
“你再想一想,我到底曾经和你商量了些什么事?”
“只商量如何引诱那些首脑人物出来,逐一收拾剪除羽翼。”
“还有。”
“我也记不起来……”
灯火突然闪动,火焰摇曳。小窗似乎刮入一阵阴风,绕室旋走发出怪异的气流呼啸声。
一眨眼,灯火摇摇中,柳思不见了,灯火变成了绿色,洒出满室幽光。
一声厉啸,他突然失去知觉,向前一扑,不知人间何世。
灯火复明,房门开处,跌入一个侍女,滚了两滚蜷缩在壁角失去知觉。
房中,月华仙子仗剑屹立,披发如鬼,双目似乎幻现幽光,半伸的左手,掌心托着一叠
纸人。
柳思当门而立,腰带上插着秋水冷焰刀,虎目中神光炯炯,有如天神当关。
“我让你全力施展,把你压箱子的巫术全掏出来,驱神役煞勾魂摄魄何足道哉?我让你
死得瞑目。”柳思一脸杀气,语气凶狠,“我不计较你的所作所为,你竟然坑害我的朋友计
算我。是可忍孰不可忍,你已经不值得饶恕,我一定要杀死你永绝后患,世间将少一些人被
你坑害。你施展吧!我等你施展技穷之后,再给你一刀为世除害,说一不二。”
“刚才施展撼神术的人,原来是你。”月华仙子不理会他的凶狠态度,将纸人收入乾坤
袋,收了剑,俏巧地将散发挽至背后。
“那是八表狂龙的绝活,所以你禁受不起。”
“笑话!他那不成气候的撼神术,哪能撼动得了我?你加了另一种绝活。”
“那是当然,我并不知道他的师承。你干什么?”
月华仙子退到床口坐下,懒洋洋伸伸懒腰,不在乎他横眉竖目,似乎她是这房间的住
客,要上床歇息啦!很可能要褪衣卸裙呢!
“我等你一刀杀了我。”月华仙子嫣然一笑,“那把秋水冷焰刀锋利得很,一定不痛
的。”
“你以为我不忍心砍断你美丽的脖子?”
“我想,可能你不忍心。”
“真的?”
“你救过我好几次,救了再杀,你不是这种人。你真要杀人,你杀好了。”月华仙子一
面说,一面将长及腰下,又浓又黑亮的头发,一低头便甩到前面来,露出白嫩线条优美的脖
子,意思是待他下刀。
“也许我改变主意,把你卖给璇宫画肪,让你压倒金陵花园第一名花,你的美足以称花
魁,哼!”
“名家品评,不同凡响。”月华仙子一抬头,长发甩回身后,一触他的目光,粉脸突然
红云上颊,急急回避他的目光,“你看过我……我的……我对自己有信心,因为我相信你品
评十分正确。”
“你少给我花言巧语。”
“我从不对任何人花言巧语,只对人冷酷凶狠。”
“所以你坑害我的朋友,打我的滥主意。”
“柳爷,我只想知道你的下落。”月华仙子郑重地说:“我碰上了你释放的快刀……”
“你杀了他?”
“没有。”月华仙子坚决否认,“从他口中,我知道你就是八表狂龙害怕的冷面刀客,
因此要向你道谢,你也是我的希望所寄。我对白发郎君施的是最温和的小术,不会造成任何
伤害,只想从他口中,知道你的下落。他昏迷不醒,是你的撼神术所造成的,不能怪我。”
“从现在起,你必须离开我远一点。”他当然知道白发郎君并没受到伤害,不然他早在
施展撼神术时下重手了,“带了你的侍女,快滚!”
“我要知道你仇视我的原因。”月华仙子不走,亮晶晶的凤目凝视着他,“你一直照料
所有与巡缉营为敌的人,连摄魂骷髅那些老凶魔,你也再三暗中帮助他们,我要知道原因何
在。”
“决给我滚!我不屑和你这种无……我不齿你这种人。”柳思冷冷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