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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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剑八-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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绪差点没抓狂。一路向西行驶,杜诺范看到布里斯托郊区的红色屋顶上白烟冉冉,一片茅草匡顶和牛铃声响的乡间景致。这里有趣伏的牧草地,泛着泡沫的毛茛属植物,占领草地的牛只像群无视他人存在的天体族。这里随处可见奇岩和令人意想不到的溪流,黑色的灌木群众山腰。一如往常,每当修葛深入乡间采险,就会觉得精神抖擞。他深吸一口气,摘下帽子让阳光直射病恹已久的头发,感觉通体舒畅。
  他怀着怜惜的心态回顾纽约生活。那些人真傻!只能把自己关在如火炉般闷热的公寓里,任二十台频道收音机节目在耳边嗡嗡作响,每一楼层派对摇曳的灯光看得人头昏目眩,克里斯多夫街上孩子的尖叫声,废纸随着躁热的风沙漫天飞舞,第六大道和L街交口三不五时传来交通事故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可悲,真的太可悲了。
  他可以想像到,他的朋友在人气热络的酒吧里步履蹒跚地进出。在吃角子老虎机里猛投五分镍币,拉下把手,一杯柠檬就足以慰藉他们的苦闷。今晚,在雪瑞登广场附近,可怜友人正以科学家讨人厌的审慎目测半加仑酒精半加仑水的玻璃瓶里究竟有几滴琴酒,旁人则迫不及待整杯豪饮下肚。这些可怜的家伙。他们忘了晚餐,和别人女友上床,眼睛被揍黑一圈。实在可悲极了!
  而他……主教滔滔不绝的提到了意大利神学家多玛斯·阿奎那,车子仍在行驶中,他儿子关切地看着他,而他……
  那些日子已成为过去。他如鶫鸟般挺起身子(无论在什么时候,这种鸟总是挺着身躯,随时准备从你窗外飞走),他从此可以在早餐后随性敞很久的步。他能辨识出墓碑上刻的碑文,驻足在倒塌的塔楼前沉思,就像那些写一手好文章,以及那些从来不会冲动上酒吧喝个不醉不归的家伙们一样。
  他曾从庄稼汉那里听到一个挺有意思的人生观——这些人总爱对作家说一些乡下传说。“好,”他听到一个老人说,“好,又是米迦勒节,可怜的莎丽·菲佛雷在溪里溺水自尽已二十年。当晚的月光……”说得太好了。(棒槌学堂注:Michaelmas,九月二十九日总领天使米迦勒的节日,也是古时农人四季的付款日。)
  当有人再讲述这个故事时,他已经可以就着燃烧烟灰的微光,以悲伤的眼神凝望河水,想像纽约那些痛饮着酒水的人渣的恶行,他们出现,勾引不幸的乡下女孩,逼得她们投河自尽。他正对自己高尚的道德情操沾沾自喜时,忽然被路边的吆喝声唤醒。
  “停车!”一声大喝,“停车!”
  他被惊醒,戴上帽子遮住被太阳直射的眼睛,车速缓缓降下。他们行经一片房舍,洗白的石头建筑酒馆挂着一个名为“公牛”的大招牌,左转过去则是绵延不绝的矮丘。途中右侧有间方塔形小教堂,风华依旧,花团锦簇,大门不远处墓碑林立。快抵达山顶时,有段四分之一哩长的直路。杜诺范看到他左侧有数顷绿地沿路被低矮石墙围住。绿地中间矗立着一幢巨大的矮石屋,东边的窗子正迎着金色天空。
  出声吆喝的人走近他们。路的另一头,在山顶之后,有栋画里常描绘的小木屋。木屋正面被人身高的围篱圈住,铁铸栅门上一面字体娟秀素雅的门牌写着:“宿醉之家”。栅门里有位拿着烟斗懒洋洋地靠在门边的人在呼喊。
  “停车!”他又喊,“停车!”
  杜诺范注意到他父亲心犹末甘地闭上嘴,上校反倒松一口气嘀咕了两句,将车停在栅门前面。态度亲切的一名精瘦年轻人,比杜诺范大不了几岁,长脸、方下巴、诙谐的眼睛、仿玳瑁镜框眼镜挂在高鼻子上。他穿一件色彩鲜艳的运动外套、土灰色长裤、领口扣子敞开的卡其衬衫,一手摇着已经熄灭的烟斗,另一手执只盛满鸡尾酒的酒杯。
  上校停下车:“请不要一直叫我“停车”,真是的!”他不满地说,“我们没时间逗留,还有急事要办。你叫我做什么呢?”
  “请进来坐坐,”对方热诚邀请他们,“来喝一杯。我知道现在喝酒嫌早了点,但请赏脸喝一杯吧,此外,现在有新闻报导。”他转头叫道,“玛德莲娜!”
  杯子产里装盛琥珀色汁液的景象,让杜诺范的感官接受严酷的考验。他看见围篱后的草坪上撑开一把盖过桌面的大型海滩伞,上面挂的装饰逼得他不得不又想起纽约。他以为他眼睛在欺蒙自己,鸡尾洒调酒瓶表面还泛着银光和湿气。令人怀念的情境向他袭来。
  他知道以冰入酒在英国乡下还算是绝无仅有的喝法。在年轻人的招呼下,一名女孩从太阳伞伞缘露出头来,对众人微笑。
  从折叠躺椅里站起身,她快步走向栅门。她的眼睛是深色的,如日本女孩般一头黑色头发,麦芽色肌肤弹性十足。她健美身材和时髦可从宽松短裤和印花丝质短衣略窥二—。她走到栅门边,很高兴看到他们,她扬起眉毛,对他们说,“哈罗!”露出久别重逢般的喜悦。
  史坦第绪上校看到她的宽松短裤,下禁咳两声,瞥了主教一眼,匆忙接着说:“你们都不认识吧?这位是菲尔博士——我们的老朋友,你常听我提起他,不是吗?他也是苏格兰场的人。这位是杜诺范先生,主教的公子……我想介绍你们认识,”他引以为荣地说,“亨利·摩根,作家。还有这位是,摩根太太。”
  杜诺范愣住了,他父亲也从不曾见他如现在这么安静过。
  “不好意思,”他说,“你,就是摩根先生?”
  摩根面无表情地搔搔耳朵:“嗯,”他有点不好意思,“我就是。玛德莲娜赢了一块钱。是这样的,我们刚刚打赌,如果你对我这么说,我就得付她一先令。要是,换种情况,你直盯着她,心里想,“哦,这是亨利·摩根的黄脸婆”,我就赢了。不管怎么样……”
  “万岁!”玛德莲娜欢喜地咯咯笑,“我赢了,付钱!”她望着菲尔博士直率地说,“我喜欢你。”接着,她又笑盈盈看着杜诺范,同样率真地说,“我也喜欢你。”
  坐车后的菲尔博士微微一笑,扬起他的手杖回礼:“谢谢你,亲爱的。我也非常高兴能认识二位,你们——”
  “等等!”杜诺范无礼打断他的话,“你就是创造了外交官侦探约翰·瑟德的人?”
  “嗯。”
  尽管他父亲眼神露出愠色,他仍忍不住问了下一个问题。他指着对方手上的酒杯,询问道:“那杯是马丁尼?”
  摩根眼神热切亮了起来:“正是!”外交官侦探约翰,瑟德的作者承认;“来一杯吧?”
  “修葛!”主教足以平息任何反动的声音忽然打岔,“我们不愿占用你的时间,摩根先生。我们这群人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待处理。”他顿了一下,眉毛凑挤在一堆;“我希望你们能够谅解,我的朋友,如果还有什么该说的话,就是我郑重告诉你,对我而言,你这种态度十分不礼貌。开车,史坦第绪!”
  “我很抱歉,先生,”摩根说,透过镜片温顺看着他,“我真心诚意对你说声——对不起。这倒不是为了我无礼拦阻你们赶去勘查尸体。我想要告诉你的是——”
  “别理他,主教,”玛德莲娜温言暖语,“你不要理他。你喜欢从栏杆扶手上溜下来是你的事,没有人会拦着你。你下回再要这么做时,我会为你准备好一个大软垫!”她别有含意盯着他看,“你其实不需要,对吧?”
  “亲爱的,甜心,”摩根心平气和地说,“别闹了。我所要说的是——”
  玛德莲娜咯咯笑道:“他下次再也不会这么做了,不是吗?”她猛力摇着栅门说,“还有,我才不像你这么恶劣,你说要放就放金鱼缸,别放软垫。我说,这对主教太不敬了吧,是吗?”
  “我说,”她丈夫不满地说,“前面这番话都与正题无关。不管怎么样,她只是出于自然的,对全英国人尊崇的主教从栏杆滑下来这种不当行止过于震惊,这些是题外话,而且也不是以称之为缺乏教养的行为。”他看着史坦第绪,脸色一沉,推了推滑下鼻梁的眼镜,不安地说,“听我说,先生。我们不要——主教是说得对,我们不该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我承认,若不是为了顾及贝蒂的感受,我根本不想再提起这件事。我知道,这事攸关生死。各位先生,毕竟——老狄宾是死于非命,不是吗?”
  史坦第绪掹捶方向盘,犹豫不决地说:“那正是我要说的!”他抗议道。
  “好,”摩根语气平直,“我知道这件案子不关我的事。我所要说的是,我正要找你,要告诉你莫区巡官回家吃饭了,他要我转告你他马上回来……他同意让我跟他在接待所附近搜索,我们找到了几点可疑的迹象……”
  “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小子?”主教挑衅说道,“你凭什么这么做?”
  “先生,依我看来,您不也是个局外人吗?我们在那里没搜到任何线索。但是我们找到那把枪。我应该说是“一把”枪,虽然乍看之下它无疑就是杀人凶器。尸体还未解剖,但法医已经证实子弹口径为点三八。这把枪是史密斯威森点三八左轮手枪……你们等一下就会看到,”摩根说,以外交官侦探约翰·瑟德一贯吊儿郎当的口气说,“放在狄宾书桌右手边的抽屉里。”
  “什么?”史坦第绪质疑道,“狄宾的书桌?是谁把枪放在里面?”
  “那是狄宾的枪,”摩根说,“我们发现他把它放在抽屉里。”他意识到手上还端着鸡尾酒,一口饮干。他小心将玻璃杯稳稳搁在栅门边缘,手深捅进红白相问运动上衣口袋里,继续卖弄约翰·瑟德的莫测高深。不过,他的演技差劲透了。这是杜诺范第一次看出摩根的潜力。他可以想像得到摩根会一手端着鸡尾酒杯大步跨过草坪上,推推鼻梁上的眼镜,对他笑容可掬的妻子大抒已见。
  摩根说:“那把枪绝对是他自己的,先生,枪柄小银牌上刻着他的名字,持枪执照也在同一个抽屉里,号码对过无误。此外,最近发射过两发子弹。”
  菲尔博士突然弯下身,黑色斗篷和铲形帽在炙热的绿野间显得相当突兀:“两枪?”他重复前者的话,“到目前为止,我们所听到的只有一枪。另一枚子弹在哪里?”
  “这就是重点所在,先生,我们找不到。我和莫区巡官可以发誓,那枚子弹一定不在屋里,而且——”
  “我觉得我们现在在浪费时间,”主教打断他的话,“莫区巡官会提供我们所有的资讯,我们是不是该走了,史坦第绪?”
  杜诺范心想,接二连三的事故让他父亲焦躁、缺乏耐性。一被提及从栏杆扶手上滑下来,主教就会恼羞成怒;更何况是玛德莲娜·摩根提出放置软垫的鬼点子。菲尔博士不悦地直嘟嚷,盯着主教,史坦第绪在主教冷酷眼神的压力下,顺从地压抑住即将出口的话。
  “好了好了,”摩根语气亲切,“抽空休息一下吧,”他跟杜诺范提议,“小坐片刻,尝尝我们特调的马丁尼……”车子准备倒退时,他斜倚在栅门上。他看着主教,俨然一副老约翰·瑟德的口气隔着马路高声喊,“我不知道你最后的推论是什么,阁下,”老约翰·瑟德说,“但我可以给你一个提示,找找哪枚钮扣钩。”
  行驶的车子侧滑到路的一旁。史坦第绪瞪大着眼:“什么?”他问,“他到底在说什么?什么钮扣钩?该死的钮扣钩跟这件事有个屁关系?”
  “别理他,”主教说,“还不就是那个年轻人在口出狂言。头脑清楚的人怎么会听信一个对犯罪学一无所知的小伙子讲的废话,这比——”
  “不,你搞错了,”少校委婉地表示不赞同,(他也是约翰·瑟德传奇故事的忠实读者…棒槌学堂注)“《上议院长谋杀案》,初版十一刷,总共印了七万九干册。《谁杀了英国首相》,初版十六刷,印量——我不记得了,反正很多。是柏克告诉我的。还有,”史坦第绪补充了一个最有利的论点,“我太太喜欢他。”
  菲尔博士若有所思从左侧的屋子望过去,似乎在压抑着不让自己笑出来。他偷偷瞥了主教一眼,语意含糊地说:“我不得不说,你现在的运势真的很糟。你不时出错的那些小事严重影响到你的名声,阁下。我看你该小心点,千万小心。万一下次你又失误,只会更不幸。”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上校和我不得不采取防范措施,限制你的干预,不让你参与这个案子,否则这一切就会上报。你听我说,阁下……”菲尔博士眼睛睁大,红着脸、口气温婉,“我得警告你脚步千万要和缓,注意听别人发言,听听他们说了些什么,把不如意的小事先搁在一边,好吗?”
  菲尔博士显然脑子里有想法,车子转进庄园的守卫室入口时,他仍不断在寻索。大门深锁,守卫室体型壮硕的警员在门外那群人面前摆出一副威风凛凛的姿态。史坦第绪招呼他打开栅门。
  “各位,”史坦第绪开口,“我会把车子开到屋前,吩咐他们准备接待各位,帮各位取下行李。你们可以先到接待所就地勘查,我随后就到。主教知道接待所怎么走。”
  主教热心地同意带路。他厉声质问警员是否有哪些东西被人动过,又表示满意地环视四周。主教穿越车皮的时候,如猎犬般嗅了嗅鼻子。他儿子心想,他们一行三人,行止看起来一定很诡异。离他们不远处的缓坡尽头,简朴屋舍低矮的山形墙在昏黄天色里成了一面黑色侧影。除了马路两旁的榆树之外,占地八干英亩的观赏林木都在庄园后方。庄园为翻修过的都铎式建筑,高挑落地窗,攀满长春藤植物,三合院式,开敞的一面通往马路。这简直是幢造型呆板、缺乏人性的建筑,杜诺范心想,维修这栋房子一定耗资不菲。看来史坦第绪绝非只是领半薪的退役军人。
  接待所位于庭园南缘一片灌木林的空地上,景象萧条,颇有不祥之兆,它坐落在稍嫌低洼的沼泽地带,屋后茂密的冬青树使房子看起来比实际上小得多。建筑本身的设计相当朴素,似乎是某位本上建筑师肆意将各类建筑风格七拼八凑一番,让此处变得令人不敢领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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