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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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文精选-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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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有居溪旁者。 
     予感夫人物之废兴,惜其可爱而弃也,乃以三牛曳置幽谷;又索其小者, 
得于白塔民朱氏,遂立于亭之南北。亭负城而近,以为滁人岁时嬉游之好。 
     夫物之奇者,弃没于幽远则可惜,置之耳目则爱者不免取之而去。嗟夫! 
刘金者虽不足道,然亦可谓雄勇之士,其平生志意,岂不伟哉。及其后世, 
荒堙零落,至于子孙泯没而无闻,况欲长有此石乎?用此可为富贵者之戒。 
而好奇之士闻此石者,可以一赏而足,何必取而去也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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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美堂记 

     嘉祐二年,龙图阁直学士,尚书吏部郎中梅公,出守于杭。于其行也, 
天子宠之以诗,于是始作有美之堂。盖取赐诗之首章而名之,以为杭人之荣。 
然公之甚爱斯堂也,虽去而不忘。今年自金陵遣人走京师,命予志之,其请 
至六七而不倦。予乃为之言曰: 
     夫举天下之至美与其乐,有不得而兼焉者多矣。故穷山水登临之美者, 
必之乎宽闲之野,寂寞之乡,而后得焉。览人物之盛丽,夸都邑之雄富者, 
必据乎四达之冲,舟车之会,而后足焉。盖彼放心于物外,而此娱意于繁华, 
二者各有适焉。然其为乐,不得而兼也。 
     今夫所谓罗浮、天台、衡岳、洞庭之广,三峡之险,号为东南奇伟秀绝 
者,乃皆在乎下州小邑,僻陋之邦。此幽潜之士,穷愁放逐之臣之所乐也。 
若四方之所聚,百货之所交,物盛人众,为一都会,而又能兼有山水之美, 
以资富贵之娱者,惟金陵、钱塘。然二邦皆僭窃于乱世,及圣宋受命,海内 
为一,金陵以后服见诛。今其江山虽在,而颓垣废址,荒烟野草,过而览者, 
莫不为之踌躇而凄怆。独钱塘,自五代始时,知尊中国,效臣顺;及其亡也, 
顿首请命,不烦干戈,今其民幸富完安乐。又其俗习工巧,邑屋华丽,盖十 
余万家。环以湖山,在右映带,而闽商海贾,风帆浪舶,出入于江涛浩渺、 
烟云杳霭之间,可谓盛矣。而临是邦者,必皆朝廷公卿大臣。若天子之侍从, 
又有四方游士为之宾客,故喜占形胜,治亭榭,相与极游览之娱。然其于所 
取,有得于此者,必有遗于彼。独所谓有美堂者,山水登临之美,人物邑居 
之繁,一寓目而尽得之。盖钱塘兼有天下之美,而斯堂者,又尽得钱塘之美 
焉,宜乎公之甚爱而难忘也。 
     梅公,清慎好学君子也,视其所好,可以知其人焉。 
     四年八月丁亥,庐陵欧阳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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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州昼锦堂记 

     仕宦而至将相,富贵而归故乡,此人情之所荣,而今昔之所同也。盖士 
方穷时,困厄闾里,庸人孺子,皆得易而侮之。若季子不礼于其嫂,买臣见 
弃于妻,一旦高车驷马,旗旄导前,而骑卒拥后,夹道之人相与骈肩累迹, 
瞻望咨嗟,而所谓庸夫愚妇者,奔走骇汗,羞愧俯伏,以自悔罪于车尘马足 
之间。此一介之士,得志于当时,而意气之盛,昔人比之衣锦之荣者也。 
     惟大丞相魏国公则不然,公,相人也。世有令德,为时名卿。自公少时, 
已擢高科、登显士,海内之士,闻下风而望余光者,盖亦有年矣。所谓将相 
而富贵,皆公所宜素有。非如穷厄之人侥幸得志于一时,出于庸夫愚妇之不 
意,以惊骇而夸耀之也。然则高牙大纛,不足为公荣;桓圭衮裳,不足为公 
贵。惟德被生民,而功施社稷,勒之金石,播之声诗,以耀后世而垂无穷, 
此公之志,而士亦以此望于公也,岂止夸一时而荣一乡哉! 
     公在至和中,尝以武康之节来治于相,乃作昼锦之堂于后圃。既又刻诗 
于石,以遗相人。其言以快恩仇、矜名誉为可薄,盖不以昔人所夸者为荣, 
而以为戒。于此见公之视富贵为何如,而其志岂易量哉!故能出入将相,勤 
劳王家,而夷险一节。至于临大事,决大议,垂绅正笏,不动声色,而措天 
下于泰山之安,可谓社稷之臣矣。其丰功盛烈,所以铭彝鼎而被弦歌者,乃 
邦家之光,非闾里之荣也。余虽不获登公之堂,幸尝窃诵公之诗,乐公之志 
有成,而喜为天下道也,于是乎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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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岘山亭记 

     岘山临汉上,望之隐然,盖诸山之小者,而其名特著于荆州者,岂非以 
其人哉!其人谓谁?羊祜叔子、杜预元凯是已。 
     方晋与吴以兵争,常倚荆州以为重,而二子相继于此,遂以平吴,而成 
晋业,其功业已盖于当世矣。至于风流余韵,蔼然被于江、汉之间者,至今 
人犹思之,而于思叔子也尤深。盖元凯以其功,而叔子以其仁,二子所为虽 
不同,然皆足以垂于不朽。 
     余颇疑其反自汲汲于后世之名者,何哉?《传》言叔子尝登兹山,慨然 
语其属,以谓此山常在,而前世之士,皆已湮灭于无闻,因自顾而悲伤。然 
独不知此山待己而名著也。元凯铭功于二石,一置兹山之上,一投汉水之渊。 
是知陵谷有变,而不知石有时而磨灭也。岂皆自喜其名之甚,而过为无穷之 
虑欤?将自待者厚,而所思者远欤? 
     山故有亭,世传以为叔子之所游止也。故其屡废而复兴者,由后者慕其 
名而思其人者多也。熙宁元年,余友史君中辉,以光禄卿来守襄阳。明年, 
因亭之旧,广而新之,既周以回廊之壮,又大其后轩,使与亭相称。君知名 
当世,所至有声,襄人安其政,而乐从其游也。因以君之官,名其后轩,为 
光禄堂;又欲纪其事于石,以与叔子、元凯之名并传于久远。君皆不能止也, 
乃来以记属于余。 
     余谓君之慕叔子之风,而袭其遗迹,则其为人与其志之所存者,可知矣。 
襄人爱君而安乐之如此,则君之为政于襄者又可知矣。此襄人之所欲书也。 
若其左右山川之胜势,与夫草木烟云之杳霭,出没于空旷有无之间,而可以 
备诗人之登高、写《离骚》之极目者,宜其览者自得之。至于亭屡废兴,或 
自有记,或不必究其详者,皆不复道也。 
     熙宁三年十月二十有二日,六一居士欧阳修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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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樊侯庙灾记 

     郑之盗,有入樊侯庙刳神像之腹者。既而大风雨雹,近郑之田,麦苗皆 
死。人咸骇曰:“侯怒而为之也。” 
     余谓樊侯本以屠狗立军功,佐沛公至成皇帝,位为列侯,邑食舞阳,剖 
符传封,与汉长久,《礼》所谓“有功德于民则祀之”者欤?舞阳距郑既不 
远,又汉、楚常苦战荥阳、京、索间,亦侯平生提戈斩级所立功处,故庙而 
食之,宜矣。 
     方侯之参乘沛公,事危鸿门,振目一顾,使羽失气,其勇力足有过人者, 
故后世言雄武称樊将军,宜其聪明正直,有遗灵矣。然当盗之剚刃腹中,独 
不能保其心腹肾肠,而反移怒于无罪之民,以骋其恣睢,何哉?岂生能万人 
敌,而死不能庇一躬耶?岂其灵不神于御盗,而反神于平民以骇其耳目邪? 
风霆雨雹,天之所以震耀威罚有司者,而侯又得以滥用之邪? 
     盖闻阴阳之气,怒则薄而为风霆;其不和之甚者,凝结而为雹。方今岁 
且久旱,伏阴不兴,壮阳则燥,疑有不和而凝结者,岂其适会民之自灾也邪? 
不然,则暗呜叱咤,使风驰霆击,则侯之威灵暴矣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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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伐树记 

     署之东园,久茀不治。修至始辟之,粪瘠溉枯,为蔬圃十数畦,又植花 
果桐竹凡百本。春阳既浮,萌者将动。园之守启曰:“园有樗焉,其根壮而 
叶大。根壮则梗地脉,耗阳气,而新植者不得滋;叶大则阴翳蒙碍,而新植 
者不得畅以茂。又其材拳曲臃肿,疏轻而不坚,不足养,是宜伐。”因尽薪 
之。明日,圃之守又曰:“圃之南有杏焉,凡其根庇之广可六七尺,其下之 
地最壤腴。以杏故,特不得蔬,是亦宜薪。”修曰:“噫,今杏方春且华, 
将待其实,若独不能损数畦之广为杏地耶?”因勿伐。 
     既而悟且叹曰:“吁!庄周之说曰:樗、栎以不材终其天年,桂、漆以 
有用而见伤夭。今樗诚不材矣,然一旦悉剪弃;杏之体最坚密美泽可用,反 
见存。岂才不才各遭其时之可否耶?” 
     他日,客有过修者。仆夫曳薪过堂下,因指而语客以所疑。客曰:“是 
何怪耶?夫以无用处无用,庄周之贵也。以无用而贼有用,乌能免哉?彼杏 
之有华实也,以有生之具而庇其根,幸矣!若桂、漆之不能逃乎斤斧者,盖 
有利之者在死,势不得以生也。与乎杏实异矣。今樗之臃肿不材,而以壮大 
害物,其见伐诚宜尔。与夫才者死不才者生之说,又异矣。凡物幸之与不幸, 
视其处之而已。”客既去,修然其言而记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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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戕竹记 

     洛最多竹,樊圃棋错。包箨榯笋之赢,岁尚十数万缗,坐安侯利,宁肯 
为渭川下。然其治水庸,任土物,简历芟养,率须谨严。家必有小斋闲馆在 
亏蔽间,宾欲赏,辄腰舆以入,不问辟彊,恬无怪让也。以是名其俗,为好 
事。 
     壬申之秋,人吏率持镰斧,亡公私谁何,且戕且桴,不竭不止。守都出 
令:有敢隐一毫为私,不与公上急病,服王官为慢,齿王民为悖。如是累日, 
地榛园秃,下亡有啬色少见于颜间者,由是知其民之急上。 
     噫,古者伐山林,纳材苇,惟是地物之美,必登王府,以经于用。不供, 
谓之畔废;不时,谓之暴殄。今土宇广斥,赋入委叠;上益笃俭,非有广居 
盛囿之侈。县官材用,顾不衍溢朽蠹,而一有非常,敛取无艺。意者营饰像 
庙过差乎!书不云:“不作无益害有益。”又曰:“君子节用而爱人。”天 
子有司所当朝夕谋虑,守官与道,不可以忽也。 
     推类而广之,则竹事犹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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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鱼记 

     折檐之前有隙地,方四五丈,直对非非堂。修竹环绕荫映,未尝植物。 
因洿以为池,不方不圆,任其地形;不甃不筑,全其自然。纵锸以浚之,汲 
井以盈之。湛乎汪洋,晶乎清明。微风而波,无波而平。若星若月,精彩下 
入。予偃息其上,潜形于毫芒,循漪沿岸,渺然有江潮千里之想。斯足以舒 
忧隘而娱穷独也。 
     乃求渔者之罟,市数十鱼,童子养之乎其中。童子以为斗斛之水不能广 
其容,盖活其小者而弃其大者。怪而问之,且以是对。嗟乎,其童子无乃嚣 
昏而无识矣乎?予观巨鱼枯涸在旁,不得其所,而群小鱼游戏乎浅狭之间, 
有若自足焉。感之而作《养鱼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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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偃虹堤记 

     有自岳阳至者,以滕侯之书、洞庭之图来,告曰:“愿有所记。”予发 
书按图,自岳阳门西,距金鸡之右,其外隐然隆高以长者,曰偃虹堤。问其 
作而名者,曰:“吾滕侯之所为也。”问其所以作之利害,曰:“洞庭,天 
下之至险;而岳阳,荆、潭、黔、蜀四会之冲也。昔舟之往来湖中者,至无 
所寓,则皆泊南津,其有事于州者远且劳,而又常有风波之恐,覆溺之虞。 
今舟之至者,皆泊堤下,有事于州者近而且无患。”问其大小之制、用人之 
力,曰:“长一千尺,高三十尺,厚加二尺而杀,其上得厚三分之二;用民 
力万有五千五百工,而不逾时以成。”问其始作之谋,曰:“州以事上转运 
使,转运使择其吏之能者行视可否,凡三反复,而又上于朝廷,决之三司, 
然后曰可,而皆不能易吾侯之议也。”曰:“此君子之作也,可以书矣。 
     盖虑于民也深,则谋其始也精,故能用力少而为功多。夫以百步之堤, 
御天下至险不测之虞,惠其民而及于荆、潭、黔、蜀,凡往来湖中,无远迩 
之人皆蒙其利焉。且岳阳四会之冲,舟之来而止者,日凡有几,使堤土石幸 
久不朽,则滕侯之惠利于人物,可以数计哉!夫事不患于不成,而患于易坏。 
盖作者未始不欲其久存,而继者常至于殆废。自古贤智之士,为其民捍患兴 
利,其遗迹往往而在。使其继者皆如始作之心,则民到于今受其赐,天下岂 
有遗利乎?此滕侯之所以虑而欲有纪于后也。 
     滕侯志大材高,名闻当世。方朝廷用兵急人之时,常显用之,而功未及 
就,退守一州。无所用心,略施其余,以利及物。夫虑熟谋审,力不劳而功 
倍,作事可以为后法,一宜书。不苟一时之誉,思为利于无穷,而告来者不 
以废,二宜书。岳之民人与湖中之往来者皆欲为滕侯纪,三宜书。以三宜书 
不可以不书,乃为之书。 
     庆历六年 月 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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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阳牡丹记 

     洛阳之俗,大抵好花。春时,城中无贵贱皆插花,虽负担者亦然。花开 
时,士庶竞为游遨,往往于古寺废宅有池台处为市井,张幄帟,笙歌之声相 
闻。最盛于月陂堤、张家园、棠棣坊、长寿寺东街与郭令宅,至花落乃罢。 
     洛阳至东京六驿,旧不进花,自今徐州李相迪为留守时,始进御。岁遣 
衙校一员,乘驿马,一日一夕至京师。所进不过姚黄、魏花三数朵。以菜叶 
实竹笼子,藉覆之,使马上不动摇。以蜡封花蒂,乃数日不落。 
     大抵洛人家家有花,而少大树者,盖其不接则不佳。春初时,洛人于寿 
安山中斫小栽子卖城中,谓之山篦子。人家治地为畦塍种之,至秋乃接。接 
花工尤著者,谓之门园子,豪家无不邀之。姚黄一接头直钱五千,秋时,立 
契买之,至春见花乃归其直。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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