谓之君子,盖称其位也。有天子、诸侯、卿大夫之德而无其位,可以谓之君
子,盖称其德也。位在外也,遇而有之,则人以其名予之,而以貌事之。德
在我也,求而有之,则人以其实予之,而心服之。夫人服之以貌而不以心,
与之名而不以实,能以其位终身而无谪者,盖亦幸而已矣。故古之人以名为
羞,以实为慊,不务服人之貌,而思有以服人之心。非独如此也,以为求在
外者,不可以力得也。故虽穷困屈辱,乐之而弗去,非以夫穷困屈辱为人之
乐者在是也,以夫穷困屈辱不足以概吾心为可乐也已。
河南裴君主簿于洛阳,治斋于其官而命之曰“君子”。裴君岂慕夫在外
者,而欲有之乎?岂以为世之小人众,而躬行君子者独我乎?由前则失己,
由后则失人,吾知裴君不为是也,亦曰勉于德而已。盖所以榜于其前,朝夕
出入观焉,思古人之所以为君子,而务及之也。独仁不足以为君子,独智不
足以为君子,仁足以尽性,智足以穷理,而又通乎命,此古之人所以为君子
也。虽然,古之人不云乎“德輶如毛,毛犹有伦”,未有欲之而不得也。然
则裴君之为君子也,孰御焉。故余嘉其志,而乐为道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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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州新城记
侬智高反南方,出入十有二州,而十有二州之守吏,或死或不死,而无
一人能守其州者,岂其才皆不足欤?盖夫城郭之不设,兵甲之不戒,虽有智
勇,犹不能胜一日之变也。唯天子亦以为任其罪者非独吏,故特推恩褒广死
节,而一切贷其失职。于是遂推选士大夫所论以为能者,付之经略,而今尚
书工部郎中余公当广西焉。
寇平之明年,蛮越接和,乃大城桂州。其木、甓、瓦、石之材,以枚数
之,至四百万有奇。用人之力,以工数之,至二十余万。凡所以守之具,无
一求而不给者焉。以至和元年八月始作,而以二年之六月成。夫其为役亦大
矣,盖公之信于民也久,而费之欲以卫其材,劳之欲以休其力,以故为是有
大费与大劳,而人莫或以为勤也。
古者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之礼失,则夷狄横而窥中国。方是
时,中国非无城郭也,卒于陵夷、毁顿、陷灭而不救。然则城郭者,先王有
之,而非所以恃为存也。及至喟然觉寤,兴起旧政,则城郭之修也,又尝不
敢以为后。盖有其患而图之无其具,有其具而守之非其人,有其人而治之非
其法,能以久存而无败者,未之闻也。故文王之起也,有四夷之难,则城于
朔方,而以南仲;宣王之起也,有诸侯之患,则城于东方,而以仲山甫。此
悄悄之劳,而发之以赫赫之名,承之以翼翼之勤,而续之以明明之功,卒
所以攘夷狄,而中国之全安者,盖其君臣如此,而守卫之有其具也。
今余公亦以文武之材,当明天子承平日久,欲补弊立废之时,镇抚一方,
修扦其民,其勤于今,与周之有南仲、仲山甫盖等矣,是宜有纪也。故其将
吏相与谋而来取文,将镂之城隅,而以告后之人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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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州兴造记
晋陵张公治信之明年,皇祐二年也,奸强怙柔,隐诎发舒,既政大行,
民以宁息。夏六月乙亥,大水。公徙囚于高岳,命百隶戒,不共有常诛。夜
漏半,水破城,灭府寺,包人民庐居。公趋谯门,坐其下,敕吏士以桴收民,
鳏寡孤老癃与所徙之囚,咸得不死。
丙子,水降。公从宾佐桉行隐度,符县调富民水之所不至者夫钱户七百
八十,收佛寺之积材一千一百三十二。不足,则前此公所命出粟以赒贫民者
三十三人,自言曰:“食新矣,赒可以已,愿输粟直以佐材费。”于是募人
城水之所入,垣郡府之缺,考监军之室、司理之狱,营州之西北亢爽之墟,
以宅屯驻之师,除其故营,以时教士刺伐坐作之法,故所无也。作驿曰饶阳,
作宅曰回车。筑二亭于南门之外,左曰仁,右曰智,山水之所附也。梁四十
有二,舟于两亭之间,以通车徒之道。筑一亭于州门之左,日宴月吉,所以
属宾也。凡为城垣九千尺,为屋八。以楹数之,得五百五十二。自七月甲午,
卒九月丙戌,为日五十二,为夫一万一千四百二十五。中家
以下,见城郭室屋之完,而不知材之所出,见徒之合散,而不见役使之
及己。凡故之所有必具,其无也,乃今有之。公所以救灾补败之政如此,其
贤于世吏则远矣。
今州县之灾相属,民未病灾也,且有治灾之政出焉。施舍之不适,裒取
之不中,元奸宿豪舞手以乘民,而民始病。病矣,吏乃始謻然自德,民相与
诽且笑而不知也。吏而不知为政,其重困民多如此。此予所以哀民,而闵吏
之不学也。由是而言,则为公之民,不幸而遇害灾,其亦庶乎无憾矣。某月
某日临川王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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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州余姚县海塘记
自云柯而南,至于某,有堤若干尺,截然令海水之潮汐不得冒其旁田者,
知县事谢君为之也。始堤之成,谢君以书属予记其成之始,曰:“使来者有
考焉,得卒任完之以不隳。”谢君者,阳夏人也,字师厚,景初其名也。其
先以文学称天下,而连世为贵人,至君遂以文学世其家。其为县,不以材自
负而忽其民之急。方作堤时,岁丁亥十一月也,能亲以身当风霜氛雾之毒,
以勉民作而除其灾,又能令其民翕然皆劝趋之,而忘其役之劳,遂不逾时,
以有成功。
其仁民之心,郊见于事如此,亦可以已,而犹自以为未也,又思有以告
后之人,令嗣续而完之,以求其存。善夫!仁人长虑却顾图民之灾,如此其
至,甚不可以无传。而后之君子考其传,得其所以为,其亦不可以无思。
而异时予尝以事至余姚,而君过予,与予从容言天下之
事。君曰:“道之闳大隐密,圣人之所独鼓万物以然而皆莫知其所以然
者,盖有所难知也。其治政教令施为之详,凡与人共,而尤丁宁以急者,其
易知较然者也。通涂川,治田桑,为之堤防沟浍渠川以御水旱之灾;而兴学
校,属其民人相与习礼乐其中,以化服之,此其尤丁宁以急,而较然易知者
也。今世吏者,其愚也固不知所为,而其所谓能者,务出奇为声威,以惊世
震俗,至或尽其力以事刀笔簿书之间而已,而反以谓古所为尤丁宁以急者,
吾不暇以为,吾曾为之,而曾不足以为之,万有一人为之,且不足以名于世
而见其材。嘻!其可叹也。夫为天下国家且百年,而胜残去杀之效,则犹未
也,其不出于此乎?”予良以其言为然。
既而闻君之为其县,至则为桥于江,治学者以教养县人之子弟,既又有
堤之役,于是又信其言之行而不予欺也已。为之书其堤事,因并书其言终始
而存之以告后之人。庆历八年七月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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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州海门兴利记
余读豳诗,“以其父子,馌彼南亩,田畯至喜。”嗟乎!豳之人帅其家
人戮力以听吏,吏推其意以相民,何其至也。夫喜者非自外至,乃其中心固
有以然也。既叹其吏之能民,又思其君之所以待吏,则亦欲善之心出于至诚
而已,盖不独法度有以驱之也。以赏罚用天下,而先王之俗废。有士于此,
能以豳之吏自为,而不苟于其民,岂非所谓有志者邪?
以余所闻,吴兴沈君兴宗海门之政,可谓有志矣。既堤
北海七十里以除水患,遂大浚渠川,酾取江南,以灌义宁等数乡之田。
方是时,民之垫于海,呻吟者相属。君至,则宽禁缓求,以集流亡。少焉,
诱起之以就功,莫不蹶蹶然奋其惫而来也。由是观之,苟诚爱民而有以利之,
虽创残穷敝之余,可勉而用也,况于力足者乎?
兴宗好学知方,竟其学,又将有大者焉,此何足以尽吾沈君之才,抑可
以观其志矣。而论者或以一邑之善不足书文,今天下之邑多矣,其能有以遗
其民而不愧于豳之吏者,果多乎?不多,则予不欲使其无传也。
至和元年六月六日,临川王某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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鄞县经游记
庆历七年十一月丁丑,余自县出,属民使浚渠川,至万灵乡之左界,宿
慈福院。戊寅,升鸡山,观丛涫烊胗跎剑薰憷拢瓴恢埂P了龋
下灵岩,浮石湫之壑以望海,而谋作斗门于海滨,宿灵岩之旌教院。癸未,
至芦江,临决渠之口,转以入于瑞嵓之开善院,遂宿。甲申,游天童山,宿
景德寺。质明,与其长老瑞新上石望玲陇岩,须猿吟者久之,而还食寺之西
堂,遂行,至东吴,具舟以西。质明,泊舟堰下,食大梅山之保福寺庄,过
五峰,行十里许,复以西,至小溪以夜中。质明,观新渠及洪水湾,还食普
宁。日下昃,如林村。夜未中,至资寿院。质明,戒桃源、清道二乡之民以
其事。
凡东西十有四乡,乡之民毕已孚事,而余遂归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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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龙兴寺十方讲院记
予少时,客游金陵,浮屠慧礼者,从予游。予既吏淮南,而慧礼得龙兴
佛舍,与其徒日讲其师之说。尝出而过焉,庳屋数十椽,上破而旁穿,侧出
而视后,则榛棘出人,不见垣端。指以语予曰:“吾将除此而宫之。虽然,
其成也,不以私吾后,必求时之能行吾道者付之。愿记以示后之人,使不得
私焉。”当是时,礼方丐食饮以卒日,视其居枵然。余特戏曰:“姑成之,
吾记无难者。”后四年来,曰:“昔之所欲为,凡百二十楹,赖州人蒋氏之
力,既皆成,盍有述焉?”噫!何其能也?
盖慧礼者,予知之,其行谨洁,学博而才敏,而又卒之以不私,宜成此
不难也。世既言佛能以祸福,语倾天下,故其隆向之如此,非徒然也,盖其
学者之材,亦多有以动世耳。今夫衣冠而学者,必曰自孔氏。孔氏之道易行
也,非有苦身 窘形,离性禁欲,若彼之难也。而士之行可一乡、才足一官
者常少;而浮图之寺庙被四海,则彼其所谓材者,宁独礼耶?以彼其材,由
此之道,去至难而就甚易,宜其能也。呜呼!失之此而彼得焉,其有以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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涟水军淳化院经藏记
道之不一久矣,人善其所见,以为教于天下,而传之后世。后世学者或
徇乎身之所然,或诱乎世之所趋,或得乎心之所好,于是圣人之大体,分裂
而为八九。博闻该见有志之士,补苴调胹,冀以就完而力不足,又无可为之
地,故终不得。
盖有见于无思无为,退藏于密,寂然不动者,中国之老、庄,西域之佛
也。既以此为教于天下而传后世,故为其徒者,多宽平不忮,质静而无求,
不忮似仁,无求似义。当士之夸漫盗夺,有己而无求者多于世,则超然高蹈,
其为有似乎吾之仁义者,岂非所谓贤于彼,而可与言者邪?若遇之瑞新、闽
之怀琏,皆今之为佛而超然,吾所谓贤而与之游者也。此二人者,既以其所
学自脱于世之淫浊,而又皆有聪明辩智之才,故吾乐以其所得者间语焉,与
之游,忘日月之多也。
琏尝谓余曰:“吾徒有善因者,得屋于涟水之城域中,而得吾所谓经者
五千四十八卷于京师,归市匦而藏诸屋,将求能文者为之书其经藏者之岁时,
而以子之爱我也,故使其徒来属,能为我强记之乎?”善因者,盖常为屋于
涟水之城中,而因瑞新以求予记其岁时,予辞而不许者也。于是问其藏经之
日,某年月日也。夫以二人者与余游,而善因属我之勤,岂有它哉?其不可
以终辞,乃为之书,而并告之所以书之意,使馋诸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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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中祥符观新修九曜阁记
安石自扬州归,与叔父会京师。叔父曰:“大中祥符观所谓九曜者,道
士丁用平募民钱为堂疱庑,已又为阁,置九曜象其下,从吾乞汝文,记其年
时,汝为之。”
临川之城中,东有大丘,左溪水,水南出而北并于江。城之东,以溪为
隍,吾庐当丘上,自北折而东百步,为祥符观。观岸溪水,东南之山不奄乎
人家者,可望也。安石少时固尝从长者游而乐之,以为溪山之佳,虽异州,
乐也,况吾父母之州,而又去吾庐为之近者邪!虽其身去为吏,独其心不须
臾去也。今道士又新其居,以壮观游,阁焉,使游者得以穷登望之胜,使可
望者不唯东南而已,岂不重可乐邪?道士之所为,几吾之所乐,而命某文,
又叔父也,即欲已,得邪?惜乎安得与州之君子者游焉,以忘吾忧而尉吾思
邪?阁成之日,某年月日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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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子胥庙记
予观子胥出死亡逋窜之中,以客寄之一身,卒以说吴,折不测之楚,仇
执耻雪,名震天下,岂不壮哉!及其危疑之际,能自慷慨不顾万死,毕谏于
所事,此其志与夫自恕以偷一时之利者异也。孔子论古之士大夫,若管夷吾、
臧武仲之属,苟志于善而有补于当世者,咸不废也。然则子胥之义又曷可少
耶?
康定二年,予过所谓胥山者,周行庙庭,叹吴亡千有余年。事之兴坏废
革者不可胜数,独子胥之祠不徙不绝,何其盛也!岂独神之事吴之所兴,盖
亦子胥之节有以动后世,而爱尤在于吴也。后九年,乐安蒋公为杭使,其州
人力而新之,余与为铭也。
烈烈子胥,发节穷逋。遂为册巨,奋不图躯。谏合谋行,隆隆之吴。厥
废不遂,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