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以为巧国很贫穷了,但庆国的贫穷更胜一级。那些聚集在城墙下的难民身影重叠在眼前,让她胸中好痛。大家一定都很想回家吧?她体会过那种没有遮风挡雨房屋的苦,所以她懂。
越过云海,眼睛注视着地面飞行了半天,阳子一行抵达征州州都维龙。维龙也位在一座山顶突出于云海之上的高山,山顶上的建筑就是州侯的城堡,景麒应该在这座城中的某处。
她远眺州侯城,只见有像鸟一样飞的黑影从城里飞出来,应该是守城的空中骑兵队伍吧!
所谓的战争,就是要杀人。到面前为止她只有人还没杀过,因为她心中一直没有勇气去承担人类的死。在她说要一起来的时候,已经有所觉悟。并不是说为了大义就不再看重人类的生命。她一定会将自己杀的人、杀了多少人牢牢记在心里。她知道,这是自己最大限度所能做的。
“没问题吧?”
延王问道,阳子点点头。
“不要犹豫。我可不愿意在这里失去好不容易才提起干劲的景王啊!”
“我没那么容易死的,因为我绝不轻易死心。”
阳子回答完,延王满脸讶异。然后他眼神露出笑意。
向着疾奔过来的骑兵,阳子宝剑出鞘。吉量毫不迟疑地奔向天空。阳子朝着城中飞出来的骑兵群冲进去。
Ⅶ
──城中深处,被囚禁在重重保护网内侧房间里的,是一只动物。
“……麒麟。”
这就是麒麟吗?
黄色毛皮的独角兽。他并非是鹿,纤细的脚上铐着铁锁。麒麟用深色的眼睛望着阳子。走到他身边时,他便用带点圆形的鼻尖去碰阳子的手臂。
“……景麒?”
他听到了,于是直勾勾地看着阳子。接着他四肢一弯,身体趴在阳子脚边。
弯腰伸手去摸他,他也不逃。摸摸他金色的鬃毛,他则闭上眼睛。
──这就是我的半身吗?
把阳子丢进这个命运、另一个世界里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动物。
“终于找到你了。”
阳子说道,麒麟的下巴靠向阳子的膝盖,像在点头致意似地摩擦了好几次。
再次抚摸一下鬃毛,脚边响起坚硬的声音。是扣住动物的锁发出的。
“等等,我马上放开你。”
阳子站起来面对锁,用剑的尖端从锁的正上方刺进去砍断。麒麟站起来,动作感觉不到体重。接着他不停地用头摩擦阳子的手。正确地说,是用角。
“……怎么了?”
阳子看着角,发现上面有些奇怪的花纹,大概手掌那么长的红褐色文字,很像是干掉的血的颜色。
“这要吗?怎么了?”
麒麟还是用角摩擦着,焦急的模样让阳子觉得不对劲。半兽乐俊会说话,在这个连妖怪都会说话的地方,身为最高等灵兽的麒麟不可能不会讲话啊?
对了,宝剑的幻象里不是有说过,“角被封印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说话”。
轻轻摩擦角,麒麟就变得很安静。她用衣服下摆使劲地擦,却只掉了一点点,然后就没用了。她不解地仔细一看,发现细小的文字是刻在角上的。
阳子心想这东西对伤痕或许有用,于是把明珠从怀里掏出来,一边轻轻碰着一边去擦,痕迹明显地越变越浅。她重复了好几遍,痕迹变得很淡了,这时手臂之间突然响起声音。
“谢谢。”
那是个怀念的声音。
“……景麒?”
麒麟微微眯起眼睛抬头看着阳子。
“感激不尽。有劳您了,尚祈见谅。”
阳子微笑。她难以忘怀那毫不谦虚的语气。
“只有您一个人吗?”
“延王帮我的。雁国王师正在外面抵挡伪王部队。”
“原来如此。”
点点头后,麒麟厉声叫道。
“骠骑、绒朔。”
仿佛自墙壁中滑了出来,两头野兽现身。
“在。”
“前去襄助延王。”
深深行个礼后,两头野兽消失了。
“你没事吧?”
“当然。”
麒麟对她点头。她觉得那傲慢的声调很有趣。
“角被封印,使令也就被封印吗?”
麒麟不是很高兴地低声嘟哝着。
“看来您学了不少……所言正是。很抱歉给您带来不便。”
“冗佑并没有被封印,所以对我没有影响。芥瑚和班渠呢?”
“都在。要召唤它们吗?”
“不用了。大家都平安就好,有空的时候再见面吧!”
“是。”
“啊,对了,有件事想拜托你。”
“请吩咐。”
“希望你解除对冗佑的命令。虽然我现在还不想要叫它离开。”
麒麟看着阳子,眨了两、三下眼睛。
“您变了。”
“嗯,这要向你道谢,多谢你的宾满。冗佑真的帮了我大忙。我想向它道谢,也有件事想问它。”
“有事要问?”
“对,我想知道冗佑怎么写?”
麒麟睁大眼睛。
“──相当奇怪的问题。”
“会吗?可是我总觉得好像不知道它的真名一样,心里很介意。”
阳子说完的时候,手上突然传过一阵抽搐感。
手指若有似无地动起来,在空中描出文字。
──冗佑。
阳子淡淡微笑。
“谢谢你,冗佑。”
──使令侍奉麒麟,也就是侍奉君王,你不需要对我道谢。
阳子笑而不语。望着阳子的麒麟眼睛弯成一条线。
“您真的不一样了。”
“嗯,我学到了很多。”
“说真的,我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您。”
阳子点头。
“我也是。──你为何不变成人形?”
“我不便在国君面前赤身露体。”
觉得他那遗憾的声调挺有趣的,阳子小声地笑了。
“那就去帮你找些衣服,总之我们先回去吧!不过在回到金波宫之前,先到玄英宫去当一阵子食客。”
阳子说完,麒麟再一次眨眨眼,当场跪了下去,背部随着动作闪耀出不可思议的光泽。
“承天命恭迎主上。”
他低下头,用角抵着阳子的脚。
“不离君侧,不违诏命,矢言忠诚,谨以此誓。”
阳子浅浅地微笑道。
“同意。”
对阳子而言,这是故事的开始。
※※※
予青六年春,宰辅景麒失道,疾甚。尧天大火疫疠纷至。政不节,苞行,谗夫昌。民忧以歌曰:天将亡庆哉。
五月上,王赴蓬山,准予退位。同月上,崩于蓬山,葬泉陵。享国六年,谥予王。
予王崩,舒王立,伪自号景王,入尧天。国大乱。
七年七月,庆主景王阳子立。
景王阳子,姓中岛,字赤子,胎果生也。七年一月自蓬莱国归,七月末伐乱,请雁国延王尚隆援讨伪王舒荣。
八月,登蓬山承天敕,入仙籍,是为景王。于尧天祀予王,重任六官诸侯,正朝纲,改元赤乐,赤王朝始。
《庆史赤书》
风之万里·黎明之空 … 序章
Ⅰ
要好好保重呀,母亲皱着眉头说。父亲和哥哥板着脸,沉默不语。妹妹和弟弟没从家里出来。祖母哄着他们的声音,传到了站在门外的铃的耳朵里。
“什么呀”,发出这样有精神的声音的,只是一个站在旁边的男人。
“青柳大人可是一个大富翁呀。除了能让她穿上漂亮的华丽的和服,还能教她礼仪规矩。到了来年开春的时候,就可能会完全变成时髦、洋气,走到哪里都不会丢脸的大小姐呢。”男人独自一个人高声说着,笑着。铃身体向后蜷缩着,抬起头看着身边男人的脸,远远望着那座破屋。倾斜的房柱,歪歪扭扭胡乱铺着茅草的屋顶。房子里面是光秃秃的泥地的房间,无论是这里也好那里也好,都是歪斜的。
铃的家里很穷。虽然租借了土地来种植粮食,但是能收获的也都是一些小作物。而且今年又遇到天灾,即使到了夏天,麦子也还没有成熟结穗。这样下去,连小作物也要收获不起了。因此,铃被卖给了别人,去做佣人。不是十七岁的哥哥,不是十一岁的妹妹,也不是九岁的弟弟,而是十四岁的铃。可如果算实际年龄的话,铃其实只有十二岁。
在男人的督促下,铃点了点头同意离开。没有和家人告别,因为一旦交谈了,眼泪大概就会止不住留下来了。好好地睁着眼睛,忍耐着这离别的一瞬间。用这眼睛抬头依次环视了家人一圈,牢牢地再次把大家的脸孔铭记在脑海里。
要好好的保重呀,母亲又叮咛了一遍,然后用袖子遮住了漫是泪水的脸。铃被过了身。哭泣的母亲,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父亲和哥哥,她知道谁都不会来挽留她。
一言不发地跟在男人的后面,无精打采地走着。穿过村庄的尽头,在接近响午的时候,到达了铃所熟知的世界的一端。通往山顶的路,旁边的山坡像是硬被挖掉了一面似的极为陡峭,从遥远的山脚所眺望到的山顶,那山背面是铃从没涉足过的世界。
“你真是一个听话的孩子啊,没有呜呜呜地哭这点,蛮讨人喜欢的。”男人无论是没时候都很快活似的,一个人自说自话地大步往前走。“东京可是个很棒的地方呀。你从没见过瓦斯灯吧。就算是去别的地方,也是要做铁路马车(火车)的。铁路马车知道吗?”铃对这些话充耳不闻,像是为了不让自己回头看到故乡而留恋,拼命的追赶着男人身后被日头拉得长长的影子。一旦拉开了点距离,铃就小跑着追赶上去,使劲踩着男人影子的头部部分。就这样周而复始重复着这种动作翻过了山顶,直到下山才停了下来。男人抬头向上望了望天空。
远处的云聚集了过来,铃所踩的男人的影子也模糊了起来。
“大概会下雨吧。”
回头往身后看去,阴影从山里的村庄开始一直延伸到森林和长满茂密树木的山坡,如潮水般压迫而来的乌云阴影驱使着男人和铃的不断加快步伐。突然刮起一整风,雨点就砸了下来。“真是的,太糟糕了。”男人说着向山路一头耸立着的大楠树跑去。要淋湿了,铃也紧紧的抱着用浴巾包裹着的包袱跟在男人身后。啪嗒啪嗒倾泻而下的雨点不断地打在脸和肩上,刚躲到树下没一会时间,雨就一下子变得大了起来。
铃紧紧地抱着头,奔到大楠树下。地面的树根因为旅人们常在此休息,而被磨损地十分光滑。雨水打湿了树根,使铃的脚步突然打滑。
啊,要滑倒了。就在铃刚这样想的时候,突然一个不稳,踉跄了一下,脚下一个后退踩到了下面的树根。树根太滑了,铃就像跳舞一样收势不住的倒了下去,掉下了悬崖。
“啊!当心!……”
中途从悬崖顶上传来了男人的呼喊的声音。早在大楠树前就该提醒她当心陡峭的悬崖的。铃就是从那里掉了下去。
铃扔掉了手里的包袱,伸出了手想抓住点什么。但是无论是男人的手,还是附近的树枝和草丛,铃都没能抓住。身体被抛出了悬崖,一时间雨点打到了身上,耳边响起了瀑布般的雨声。
想到要掉下去的瞬间,铃一下子平静了下来,脑中开始不断地想像被水包围着的自己。下面是条河吗?大概会就这样被淹死吧。她这样想着。但是,到底会是条怎么样的河呢?会沉到多深呢?而且那流入口中的水是辛涩的吧。
沉入了黑暗的水中,铃渐渐失去了意识。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躺在摇晃的地板上了。几个男人在看着她。
看到铃睁开眼睛的时候,男人们一下子露出了欣慰的表情,嘴里在不断说着什么。铃直起身,环视了下四周,吃惊地张大了嘴巴。这是在水中。用木板搭建而成的地板的前面一点就是水面,往远处看去,黑暗的水面不知道延伸到哪里,遥远的彼方,与天空一线相连。这样广阔无边的水面是铃出生以来第一次看到。
转身寻找使得自己掉下来的那棵大楠树,映入眼帘的确是不得不后仰才能看见全貌的高耸入云的绝壁。纵伸到深处,从各处流下白色丝线般的流水。在绝壁的半山腰,是用木板搭建出来的大平台。靠近水边是几个临时码头,在那里停着三艘小船。
——是顺流飘到了海里吧。铃这样想到。河川一直往下流,会越来越宽,渐渐汇合到一起,最终流入大海。有听到过这样的话。
——这是海。
全黑一片的海水。挥手从床边偷看,这海水和附近池子里、河流里的水完全不同,清澈地让人感觉到恐怖。即使这样清澈却也看不见底。一直延伸到遥远的彼方的黑暗,在那里还漂浮着一群群发光的不明物体。
“——”
男人们叫着铃,拍着她的肩膀。但是铃还是无法把目光从海上移开。男人们担心地看着铃,像是努力在对她说着什么,但是铃完全听不懂,呆然若夫。
“什么?在说什么?”
男人们小声嘀咕着,面面相觑,最里重复地说着什么话,但铃还是无法理解这些话的意思。
“这时哪里?我回不去了吗?从这里怎么才能回去啊?就算是回东京的路也好。叔叔们知道青柳大人的家吗?”
男人们还是小声嘀咕着,脸上浮现出了困惑的表情。他们开始凑在一起像是商量起什么来。铃就坐在地板上环视起四周来。
绝壁像是从陆地断裂开来的那样直直地耸立着。内侧是一大片凹陷,就像是啪嗒一下掉进水里那样。铃的家,附近虽然也有流淌着瀑布的山,但是今天所看到的绝壁,比印象中的山要高太多了。感觉就好像是大地环抱着浮出水面的高台,并向两边延伸出去。
如果除去搭建的高台,绝壁的半山腰就不存在着岸边之类的立足之地了。铃所在的地方漂浮着很多很大得像筏子一样的岸板。一直从绝壁延伸到水面。那里和船相连。岸板的深处,与绝壁相接的地方,有一排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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