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的吗?”
“麒就是公的,他是只漂亮的黑麒麟。”
“黑麒麟?”
“你看过麒麟吗?”
“只有人形。”
“一般来说毛色深黄,背上是五彩,鬃毛是金色的。”
“像你的头发一样?”
“对,不过这不是头发,是鬃毛。”
原来如此,阳子心想。
“泰麒是黑的,像打磨过的钢铁颜色。他的毛色漆黑,背部说是银色啦……不过是带点变化的五彩。”
“这很稀奇吗?”
“稀奇啊!历史上的黑麒麟也很少见。好像还有赤麒麟、白麒麟,但我没看过就是了。”
“喔……”
“如果泰麒已经死了,泰王也不可能活着,这样一来,蓬山上应该会结出泰果——就是泰麒的果实,可是又没有结。”
“泰果?”
“结出麒麟的树就在蓬山上,一旦麒麟死去,同时也会结出长着下一只麒麟的卵果。要是泰麒死了,就会有新的泰麒,若是母的则叫泰麟;他的卵果就称为泰果。——不过,蓬山上没有泰果。换句话说,应该还活着吧!”
“麒麟没有父母吗?”
“没有,除非胎果则另当别论,因此麒麟没有名字,只有号。”
“景麒也一样。”
延麒点头。她觉得这样好可悲。仿佛读出了阳子的想法,延麒故意装出一副苦瓜脸。
“麒麟是可悲的生物嘛!为了君王而生,没父母也没兄弟姊妹,连名字都没有,选出国君后还被他使唤。到了最后,连会死都是君王害的。结果咧,连个坟都没有。”
延麒往延王瞄了一眼,他的主人却望着旁边。延麒皱着眉叹口气。
“没有坟墓?”
阳子反问他,延麒露出一副完蛋了的眼神。
“不帮麒麟盖坟墓吗?”
延王苦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没有坟?他们会和君王一起合葬。只是没有尸体罢了。”
“……为什么?”
因为是种奇特的生物,所以不会留下尸体吗?
“别问了。”
“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麒麟会将妖魔当成仆人,是因为他和妖魔订定契约,交换过契约的妖魔就会服从麒麟,听候差遣。等麒麟死后,尸体就让它们吃掉作为交换。”
阳子抬眼看看延王,然后又看看延麒。延麒耸肩。
“正是这样。听说麒麟挺好吃的。哎呀,反正死都死了无所谓啦!……你要是觉得可怜,就请你重视景麒,不要让他失望。”
阳子答不出话来。她突然又想到。
“难道塙王不怕让塙麟失望吗……”
谁知道,延王说着苦笑道。
“我不明白塙王在想些什么。”
延麒也再次耸耸肩。
“干涉他国内政会失去天命,这是千真万确的。明知这一点,塙王却还执意要做傻事,我想一定有他的理由。”
“或许吧!”
“明明知道做傻事只会给自己带来坏处,却还是有人一意孤行步入歧途,人类实在太愚蠢了,而且心里越痛苦就变得越蠢。”
阳子忽然心头一紧,于是点点头。
“……我好怕。”
“害怕?”
“嗯。我觉得自己不可能办得到。”
延王轻轻笑着说。
“麒麟不会违背国君,所以不论你命令他做什么,他都不会说个不字。不要忘记自己是个愚蠢的人类,这样一来才能帮助你的半身。”
“……半身?”
“你的麒麟啊!”
阳子点点头,然后看着自己右边的位子。
那里只放了一把剑。
——水禺刀能映出过去未来、千里之外的事。
延王不是这么说过吗?那,如果她能支配水禺刀,不就可以知道塙王心里在想什么了?
月之影·影之海 … 第八章(3、4)
Ⅲ
国家有两种军队,一种是交由州侯率领、驻扎在各地的州侯军,另一种是直接隶属国君的王师。
骑兵抵达庆国征州的州都维龙要花一个月。他们不放心得等上一个月才能去救景麒,因此特别将驾驭天马等可以在空中飞行的人集合在一起,组成一百二十骑的精锐部队,以此来突袭维龙。
延王和延麒都出去为此做准备,连午饭、晚饭都没回来。
阳子丢下无事可做的乐俊回到房间。她将剑摆在桌上,坐在前面。
阳子是剑的主人,理论上应该办得到,但是她对国君一事还在犹豫。她知道不容易,不过既然还在犹豫,就更应该要试试看。
她不知道刻意叫出幻象的方法,不过应该不难吧!
阳子来到这个世界前,有很长一段时间梦见水声,她告诉了延王,延王说一定是这把剑让她看见的幻影。多半是宝剑预知敌人将来袭,于是对主人阳子发出警告。
然而当时的阳子还没有见过景麒,也没有交换誓约,剑却依然知道阳子就是主人。
——是先有天命?还是先有选择?
阳子这样问延王。
是阳子背负天命生下来的?亦或是景麒选中她后,她才必须要承担起王位?
不知道。说这句话的是延麒自己。
“我才是完全搞不清楚,为什么要选择这个家伙。不过,我就知道是他。”
延麒说,选择君王就是麒麟的本能吧!
总而言之,对阳子来说,要让宝剑和意志连贯起来应该不是难事。
阳子在关了灯的房间中间拔出剑来,凝视着剑身。
——塙王出现吧!
阳子觉得,到目前为止剑始终都出现故乡的幻象,或许是因为她一心只想回家的缘故。
——我想知道塙王的真正企图。
因为下不定决心,所以她想知道什么是愚蠢的王。
剑身浮出了淡淡的磷光,光中出现浅浅的影子。开始听见水滴声了。她死命盯着影子,等待它成形。
出现了白色墙壁,装了玻璃的窗户,还有从窗口望出去的院子。她记得这个院子。这是阳子家的院子。
——不对,不是这个。
她用力复诵这句话,幻影消失了。看着面前失去光芒的剑身,阳子知道她失败了。
“不会一次就成功的。”
她讲出声音来说服自己,然后再次凝视剑身。虽然她从来不曾在一个晚上看见多次幻影,不过剑身比想像中容易地再次浮现出光芒。
然而接下来见到的还是阳子家的院子,不禁令人有点失望。她小心不让意识离开幻影,否则影子会像水面晃动一样摇来摇去。
接着看到的是阳子的房间。
——不对。
再下来是学校。
——不对。
她试了很多次,看见的都是另一个世界。家里、学校,连朋友家的影像都出现了,但宝剑就是不映出这边的世界。
难道它和剑鞘一样吗?阳子心想,和鞘中的苍猿一样难以驾驭。
此外还有个理由,因为阳子抛不下对故国的执着。想通这一点,她没有放弃。
阳子很有耐心地重复着,直到她终于在幻影中看见了这边的城市。
还来不及欢呼,她看出画面里是某个城镇的城门前方,有许许多多人躺在那里。
通向城门的大道吸饱鲜血变得泥泞,倒地不起的人们有的在痛苦呻吟,其间站着一个眼神阴沉的少年。
——不,那是阳子自己。
“……滚开!”
她急忙中断幻象。
那是午寮。在那里,阳子抛弃了乐俊。
明知是自己,她还是呆住好半天。自己的表情竟然如此阴郁。
阳子把剑放开。她意识到自己一副对剑感到害怕的模样,迸出了自嘲的笑。
——这就是如假包换的你啊!
苍猿如果还活着,一定会这样说吧!
那的确是事实,她没有资格避开眼光,而且必须要勇敢的直视。要是不好好看清愚蠢的自己,她一定会变得更加愚蠢。
再次握住剑柄,调整呼吸看着剑身。午寮城门立刻出现在眼前。
幻象中的阳子眼神真的很阴沉,一眼就看得出有多么自暴自弃。阳子正用那样的眼睛看着乐俊。
(我在犹豫该不该回去杀了他……)
有人从午寮城里冲出来,影像中的阳子急忙逃离现场。逃走的背影摇晃了一下,接着出现了山路。阳子凝视着自己背向那对亲切的母女。
达姐出现了,海客老人出现了。她甚至看到那几个押送自己却丢掉性命的男人,他们的家人在哭泣。都是海客害的!阳子听到他们怨恨的声音。
然后映出了河西城被妖魔袭击后的惨状。她看到排在午寮城广场上的尸体行列。还有蹲在某个城镇外墙下的庆国难民们。
阳子静静看着这些幻象。一边看着,她体会到抗拒幻象反而会让影像更疯狂。只要接受它、注视它,幻影就会接近阳子想看的东西。
看到王宫了。那里有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把女人赶出尧天!”
“这不妥。”
唱反调的是景麒,她猜想得到那个女人就是死去的先帝予王。
“违抗旨意留下来的都是罪人,惩罚罪人有必要犹豫吗?”
语气坚持的予王只剩双眸还有生气,皮肤有如死人,削瘦的脸颊和青筋毕露的脖子都隐藏不住病容。阳子仿佛听见她的呻吟。瘦成那样,她一定很痛苦。因为很痛苦很痛苦,才会明知道愚蠢却还是忍不住犯下罪孽。
阳子看到荒芜的庆国。巧国虽然贫穷,庆国的困苦却更甚于巧国。她看见遭受妖魔攻击的里,看见在战火中燃烧的庐。被蝗虫、鼠患侵袭而变成荒地的农田,因泛滥的河水倒灌而淹没的田地里漂着几具尸首。
——只是失去君王,国家就会动乱成这样吗?
听过不知多少次的“国家灭亡”一词,充满存在感地在脑海中复生。她终于明白这个生活在祖国时毫无真实感的词汇,为何在此地会不断被提起。
接下来她看见的,是某个地方的山路。
Ⅳ
路上有两人,一个像死神般蒙着一块暗色的布,另一个有一头金发。他们身边有几只动物。
“请恕罪。”
说完捂起脸来的是金发的那个,也就是曾经在山路上遇见的那个女人。
(她果然是塙麟……)
“你的确该对老夫说这句话。”
像死神的那个人将盖在头上的布放下,出现一张年老男性的面孔。皱纹很深,高大的身材和老人一词不太相称。他的肩膀上停着一只色彩鲜艳的鹦鹉。
“不成气候的丫头,可惜没能杀了她,不过要是在山里迷了路,八成也活不久。——只是没料到她已经交换过誓约了。”
男人冷冷的说道,声音完全缺乏感情。
“唉,也罢。再过不久,她不是会曝尸山野,就是会溜进里中被人抓起来吧!总而言之,台辅!”
“在。”
“下次不可再有这种事。为了老夫,你务必要解决那个丫头。”
老汉所说的“丫头”,多半就是指阳子吧!如此说来,这个男的就是……
(……是塙王……)
“不过,她还真是个懦弱的小丫头啊!根本没有当君王的才干。亏你特地跑到蓬莱去,就只找到那样的主人吗?”
老汉说着,面无表情地转头看向一只动物。
那动物外表像鹿,不过额上只有一只角,勉强说起来可能接近独角兽。鬃是深金色,毛则是暗黄色;背部有像鹿一样的花纹,而且发出色泽奇妙的淡淡光辉。
“看来你的主运不佳,是吧?景台辅。”
(景台辅……那他就是景麒啰……)
原来那样的生物就是麒麟啊!
这应该是自己被押解离开配浪的途中,在山里的一幕。那时阳子以为是景麒的人其实是塙麟,冗祐则看到景麒变成动物而叫了声“台辅”。
“既然不过是个小丫头,又何需将她放在心上?”
说话的是塙麟。
“巧国死了两名百姓。请您还是罢手吧!”
她垂着泪仰望塙王的表情,和之前在山路上见到的一样。
“人都是会死的。”
相反的,主人的话语中则丝毫无法窥见情感。
“上天不会准许的。巧国一定会遭受报应,连主上也不例外。”
“老夫早已决定要接受报应了,现在才说已经无用,老夫气数已尽。既然巧国要沉沦,那就让庆国也沉沦吧!一定要让景王也来作陪。”
“您就那么恨胎果吗?”
塙王轻轻笑道。
“不是恨,是厌恶。你知道吗?在那边,小孩是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的。”
“我知道,那又如何?”
“你不觉的龌龊吗?”
“不。”
“老夫就会。胎果从女人肚子里生出来,就已经不是这边的人,他们不该在这里。”
“上天却不如此认为,所以才会有胎果的国君,不是吗?违背上天的意愿才是龌龊的事。”
塙王闷笑。
“看来老夫和你的想法不合啊!”
“是的。”
“不过老夫是你的主人,你要服从老夫的命令。务必将小丫头给杀了,不能让她活着逃回庆国去。”
“一个龌龊的小丫头,何必为她操心劳神?既然您说她只是小丫头,说她成不了气候,为何又宁可杀了她也不让她坐上王座?”
“巧国旁边不需要胎果君王。”
冷酷的抢白让塙麟深深叹口气。
“……那您打算如何处置景台辅?”
“把景麒交给舒荣。只要有麒麟在,诸侯就不会有意见。”
“就算当场不说什么,也必然有所怀疑。景台辅被封印不能变成人形,也不能说话,怎么会有这样的宰辅呢?请您就此罢手吧!老天爷不会饶恕这样的罪过的。”
“老夫并不要它饶恕。”
“您的觉悟勇气可嘉,但是主上,您忘了您的百姓。”
“是巧国百姓的命不好。等老夫死了,也许就会有贤君继位。眼光放远一点,这也是为民谋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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