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出他有说谎的样子。老实说,我是半信半疑,但是一看到你,我很想让自己去相信这种事情。”
筑城仍然垂着头。广濑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在颤抖。他知道筑城在害怕。
“如果惹高里不高兴,会死人的。”
耐心地等了好一阵子,筑城终于开口了,可是说出来的却是这样骇人听闻的话。
“念国中时,我跟一个与高里同校的朋友一起上补习班,他经常提起高里。他说学校有一个奇怪的家伙,是个曾经有过神隐经验的人。他说只要惹高里不高兴就会死,做了让高里不悦的事情就会受重伤。当时我只觉得简直是可笑……”
“你是指修学旅行的事吗?”
筑城摇摇头。
“他也只是说着好玩,所以我不相信。于是他提到国中三年级的夏天所发生的怪事。他说他害怕体育课时上游泳课,因为觉得有东西拉住他的脚,让他感到很害怕。他在补习班里一边哭一边说的。”
广濑只是默默地听着。
“他说是因为他让高里受过伤。他们在上体育课或理科课时发生了争吵。之后他就一直坚持一定是因为那个缘故。”
“你是指什么事……”
筑城摇摇头。
“他自己好像也搞不清楚,只是一再说有东西拉住他的脚。他跟老师说感觉不舒服,所以不想游泳,可是老师并不接受这种说辞。他告诉我,他可能很快就会被拉住脚而淹死。结果他真的死了。在游泳池里溺死的。”
广濑再度说不出话来。
“升上二年级时,我跟高里被编在同一班。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他就是高里,后来是有其他人告诉我,跟高空扯上关系就会被降灾。听说一年级的时候也有人受重伤或死亡的。我不是刻意要听信谣言,可是就是感觉不舒服。结果在修学旅行的时候……”
“嗯,我听说了。”
筑城点点头。
“前天高里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当时我就知道大事不妙……”
广濑催着不作声的筑城继续说下去。
“然后呢?”
“后来当我在工作时,就出现了一只怪手抓住我的脚。”
“怪手?”
“很白的,像女人一样的手。我用膝盖撑着纸糊道具的三合板,结果就有人抓住我那只脚。好像用两手紧紧地抱住一样。我想甩开它,可是脚却动都不能动。拉着锯子的人好像完全没有注意到,仍然不停地锯着,锯子一直接近我的脚,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的脚会被锯断,可是我没办法动,我低头看看三合板底下,结果看到一只白皙、像女人的手抓住我的脚。可是在三合板底下根本就没有人。”
“你没有叫出来吗?”
“我发不出声音来。满脑子只是想着,脚要被锯断了,怎么办?我心里很清楚,我的脚一定会被那把锯子给锯断,可是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最后只是小腿被伤到一点反倒让我松了一口气。我告诉自己,啊,真是太好了,我并没有太激怒高里。”
广濑觉得,从某方面来说,这种思考回路才可怕。
“可是,在保健室接受治疗的当儿,我却渐渐地感到不安起来。因为我担心事情还没有结束,所以我便跑回家了。虽然结局就只是这样,没有再发生任何事情……”
筑城无助似地看着广濑。
“老师,情况怎么样?我离开教室之后,高里很生气吗?”
筑城如坐针毡一般,广濑只是摇摇头。
“没有,看不出高里有那么在意的样子。”
“你觉得事情会就这么结束了吗?你觉得他不生气了吗?”
广濑叹了一口重重的气。
“桥上也没有再发生什么事情,我想不会再有其他的事情发生了。”
广濑讲这种话其实完全没有任何根据,但是筑城却好像非常高兴的样子。他松了一口气似地笑了,但突然间表情又变得僵硬了。
“老师,那个……”
广濑了解他的意思,便点点头。
“我不会跟任何人说这件事的。所以,你不要再担心了。”
广濑说完,筑城便好像卸下了肩头上的重担似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Ⅳ
广濑绝对不相信所谓的“高里的魔崇”之说,可是他可以深刻地感受到部分学生之间充斥着“高里的魔崇”的信念。
人们相信高里会降祸给人。所以每当发生任何可疑的事故时,总会把高里扯进来。广濑明白这当中的机制。他不明白的是这只是单纯的信仰还是事实?
“哟。”
打开化学准备室的门,后藤便轻松地打了个招呼。他还是一样站在画框前面。
“筑城和桥上怎么样了?”
被后藤这么一问,广濑顿时愣住,随即便露出了苦笑。
“被你发现啦?”
“我至少还抓得住你的思绪。要是你没去,我也会去。他们两个的情况如何?”
广濑将在附近的自动贩卖机买来的果汁递给后藤。
“桥上看起来很有精神。至于筑城应该也还算不错吧。”
“果然又是高里吗?”
广濑一边拉开拉环一边定定地看着后藤的脸。
“什么意思?”
“前天高里不是跟他们有过争执吗?岩木说的。”
广濑窥探着后藤的表情。因为学生们经常在准备室里进进出出,所以后藤对发生在学生之间的事情也了若指掌。他会知道“高里的魔崇”也不是那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广濑心里想着,后藤看起来好像颇相信所谓的“降祸”之说。他会用那样的语气说话让人觉得很不可思议。
“高丽是原因所在吗?”
广濑想起和筑城之间的约定,不禁感到有点迷惘。
“不用担心,我不会跟任何人说的。”
“……至少筑城是这样相信的。他说是高里降祸。至于桥上看起来则好像一无所知。”
后藤擦过手之后坐到椅子上来。顺势打开易开罐饮料。
“高里是个问题儿童。从某方面来说,是个非常棘手的问题儿童。他本人是不会因为这种小事就惹出什么问题,可是他周遭的人就会乱成一团。他可是一个台风眼啊。”
“……对一个实习老师讲这种话适当吗?”
后藤只是苦笑着,两眼看着易开罐。
广濑试探性地问道。
“我第一天来报到时,后藤老师说过一些颇具深意的话,指的就是这件事吗?”
后藤点点头。
“嗯,是啊。”
“我听说高里会降祸于人,也听到修学旅行时有学生因而丧命。——那是真的吗?”
后藤皱起了眉头。
“修学旅行的有学生死亡是事实。警方判定是意外事故。那个笨蛋在搭回程的快艇时竟然喝了酒。我们学校的学生总括来说都算是举止得宜的,但是当中也不乏有几个行为失控的。那个家伙老是不遵守规定,学生辅导部那边也把他列为辅导对象了。那个学生和几个同样被视为一卦的学生一起喝啤酒,喝得醉醺醺的,说要去吹吹风,就跑到甲板上去,结果就掉到海里面去了。其他的乘客目睹他掉下去的经过。毫无疑问的,是一件意外事故。”
后藤说完仰头喝着果汁。
“如果要我去判断那个意外是否有其他的意义,那就太勉强了。”
广濑点点头,又问道。
“后藤老师对他的印象如何?”
后藤一听,瞄了广濑一眼。他把视线移回手上,然后低声问道。
“你对高里有兴趣吗?”
“有。”
“为什么?”
“不知道。”
广濑老实地回答道。他觉得高里是个与众不同的学生。但如果只是这样,应该不会有如此程度的关心吧?广濑本来就不善于处理这种事情。之所以自让他搁在心上是因为那幅画的关系。高里所画的那幅不可思议的画。“神隐”的传闻和高里企图想起那段时间的事情的恳切模样。
后藤微微地笑了,然后抬头看着天花板。
“我以前对高里也充满了兴趣。从各种方面来说。我去查了我所能查到的每一件事。谁叫我本性爱瞎起哄。”
后藤说完很难为情地笑了。
“高里的四周出现了很多死人和受伤的人。看起来真的很多。譬如,高里就读的国中,在他就读的三年当中就死了四个人。”
“有四个人……那么多啊?”
“大约啦。有三个人死于交通事故,一个病死。每个人的死因都无懈可击。根本没有让人质疑的余地。——对了,广濑,你就读的国中没有死过人吗?”
被后藤这么唐突一问,广濑赶紧搜寻脑中的记忆。
“有两个人。我记得一个是交通意外,还有一个病死的老师。这两个人我都不认识。”
后藤点点头。
“就说吧,高里的情况也一样啊。有一个跟他是同年级的,但是其他的人跟高里几乎都是不认识的人,可是要是让那些有心人说起来,就会归咎于高里的降祸。这可能是偶然的事情,也可能不是出于偶然,我们要如何才能确认?”
“说得也是。”
“修学旅行的事情也一样。有一个人死亡,两个人受重伤。每个人都是因为意外而出事,不管从哪方面看来,都是单纯的意外。因为第三个人是在修学旅行结束之后的一个月才发生事故的。真的跟高里扯得上关系吗?——我不知道。”
广濑也点点头。
“可是高里还是为众人所畏惧。人是异常敏感的,不过相对的,高里就不会受到迫害。因为人们相信他会降祸于人。”
广濑点点头,然后有点迷惘地开口说道。
“我听说过跟高里有关的其他奇怪传闻……”
后藤很干脆似地点点头。
“神隐吗?”
“那是真的吗?”
“好像吧,至少他真的是重读了一年,是小学四年级的时候。”
“可是关于神隐……”
“听说是在院子里消失的。”
后藤说完,把空罐子丢了出去。然后把空了的放在一旁的烧杯递到广濑面前。广濑默默地接了过来,连同自己的份,将咖啡一起倒了进去。
“听说是发生在中庭。那是高里念小学四年级的二月份的事情。高里人在中庭。他们家是一栋老旧的建筑,是那种庭院里还盖有仓库的房子。那栋房子的某个地方有一个中庭,高里就在那边。”
后藤在广濑递过来的即溶咖啡当中加进了大量的砂糖和奶精,然后搅拌着。
“庭院的四周完全被建筑物和围墙所挡住,除非经过房子内部,否则根本没办法走出去。要进屋子里只能从餐厅的走廊进去,而他的母亲和祖母当时都在那边。走廊的纸门是开着的,可以清楚地看到庭院里的景象。听说她们两个人只是稍微移开视线而已,高里就消失不见了。”
“啊……”
“他们都证实,高里不可能经过她们。围墙的高度也有屋顶那么高,中庭里也没有可以用来垫脚的东西。一边是好久没有打开过的仓库,另一边则是有浴室和厕所的房舍墙面,只有足以采光的窗户,而且全部都安装有格子以遮挡视线。至于建筑物的地板底下则相本没办法容纳一个人进入。也就是说,高里必须经过餐厅才能离开庭院。”
后藤将药匙丢进流理台里,发出了高亢的响声。
“高里就是这样从不可能出得了门的庭院里消失了。就好像忽然凭空消失了一样,所以人们才说是神隐。”
“可是……”
广濑还来不及说什么,后藤不经意地挥了挥手。
“按照警方的说法当然是绑架。有人从围墙溜进来什么的,将高里给带走了。或许不是因为有利可图,也或许原先可能是有这种目的,但是后来却对高里产生了感情。不过这两种说词却有一个漏洞在。”
“漏洞?”
后藤扬起眉毛。
“墙的对面是隔壁邻居的院子。”
这么说来,犯人是潜进了隔壁邻居的家,然后再越过围墙侵入了高里的家。
后藤继续说道。
“总而言之,高里就在某个地方过了一年。正确说来是一年又两个月。回来时,高里没有任何记忆。实际的情况是怎么样,根本就没有人晓得。”
“警方没有搜索吗?”
“好像有。不过什么都查不出来。不要说犯人了,连高里在什么地方,还有他是怎么回来的,到目前为止都没有人知道。”
“他是怎么回来的?”
广濑好奇问道,后藤点点头。
“高里在一年两个月之后回来了,听说当天刚好在举行祖母的葬礼。他就这样突然回到葬礼的会场。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看到他走回来。”
后藤叹了一口气。
“发现高里的是前来悼念、当时在玄关的客人。看到一个全身赤裸的孩子从门口进来时大吃一惊,随即又发现那是一年前消失的高里时就更为惊讶了。高里的家位在古老村落的后面。他要回到家就一定要经过村落不可。当天因为有葬礼,经常有人在高里家进进出出的,可是却没有人看到高里走过村落。”
“真是奇怪啊……”
“路过的田地里甚至有人在那边闲聊着。他扪都很确定并没有可疑的车子或人经过,但是却不能证明自己看到了高里。也就是说,高里就跟他消失时一样,突然又回来了。”
“原来如此,那就是所谓的神隐吗?”
“就是这么回事。回到家的高里不但长高了,体重也增加了,健康状况非常良好。——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大概只有高里本人知道了。”
“高里果然是一个异质的人。”广濑心里这么想着。从他的那段经历来看,他本来就是个异质的存在。根据筑城的说法,高里的神隐事迹是非常有名的故事,说穿了,有名是当然的事。高里周遭的人是以什么样的态度迎接他的归来呢?应该不会只是单纯地,满心欢喜地迎接他吧?附近的人们会把他当成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而他的同学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