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随即融化了。
他吐出来的白色气息让人有着甚于雪片的刺骨寒意。他转动着小孩子特有的纤细脖子,白色的吐息便随着动作而游移着,更增添了几许寒意。
他已经站在那边一个小时了。小小的手和裸露出来的膝盖也像熟透的果实一样红通通的,完全失去感觉了。怎么搓怎么抱都只有一种沁骨的寒意,他就这样不知不觉、茫茫然地呆立在原地。
这里是北边的中庭。狭窄的庭院的角落盖着一座已经没在使用的老旧仓库。土墙上的裂痕更凸显了寒气。庭院的三方分别为主房和仓库,另一边则为土墙所围住,然而在这个无风却尽是寒意的时刻里,这样的结构并没有为他带来任何遮挡寒意的好处。庭院里甚至没有堪称为庭树的树木。当夏天来临时,蝴蝶花就会绽放,然而现在裸露出来的地面上却只有斑斑驳驳的白色雪花。
(真是个固执的孩子。)
祖母从关西嫁到这边来。现在连故乡那边的腔调也都磨光了。
(至少哭一下多少也会让人觉得不舍得嘛。)
(妈妈,其实您不用对他那么严厉的。)
(就是因为你那么宠他,才会让他变得那么固执。)
(可是……)
(现在的年轻父母只知道取悦孩子。孩子就是要严格管教比较好。)
(可是妈妈,万一孩子感冒了……)
(小孩子不会因为这一点点的雪就感冒的。—一你给我听好,除非他老老实实地道歉,否则不准他进屋里来。)
他始终只是站着。
其实原本整件事情只是有人把水滴在洗脸台的地板上没有擦干的小问题而已。弟弟说是他,他说不是。以他的想法,是因为他不记得自己做过这种事,所以才敢这样理直气壮的说。祖母常常告戒他,说谎是最要不得的事情,因此他不能骗人说自己做了那样的事。
(只要老实招来,道个歉就没事了。)
祖母说得很严厉,因此他只能一再辩解不是自己做的。
(如果不是你做的,那会是谁?)
因为他不知道真正的犯人是谁,所以回答不知道。他也只能这样回答。
(为什么这样固执呢?)
因为祖母老是这样说他,才造成他幼小的心灵也就认定自己有着固执的脾气。他虽然不是很清楚“固执”的真正意思,但是却以自己的方式解读为:因为我是一个“固执”的孩子,所以祖母不喜欢我。
他没有哭,只是感到困惑。祖母一再要求他道歉,可是万一妥协道歉了,自己岂不变成了祖母最讨厌的说谎小孩了?他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觉得茫茫然。
走廊在他眼前延伸而去。走廊上的大玻璃窗对面便是餐厅的纸门。从只安装了半片玻璃的纸门里可以看到祖母和母亲在餐厅里争论着。
她们两个人起争执总是让他觉得好悲哀。最后通常是母亲认输,然后一定会无奈地跑去清洗浴室。他知道母亲总会躲在浴室里偷偷哭泣。
——妈妈是不是又哭了?
他想着这件事,茫茫然地站着。胸部觉得有点麻痹了。他把整个重心移到单脚上,膝盖便隐隐做痛。脚尖没有了感觉,他还是勉强的试着动了动,结果立刻窜过一阵冰冷而锐利的痛感。他可以感觉到膝盖上溶化了的雪化成冰冷的水滴流向小腿肚。
就在他以小孩子那般的方式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时,突然有一阵风拂过他的颈部。不是空薄的冰冷的冷风,而是一道非常温暖的风。他环视着四周,因为他以为是有人怜惜他,帮他把门打开了。
然而环视了周遭一圈之后,他发现每一扇窗都还是紧闭的。面对着房间那一边的玻璃,因为屋内的暖空气而罩着一层薄雾。
他狐疑的歪着头,再度转头看了看四周。温暖的空气仍然不停地流向他。
他看向仓库旁边,顿时惊讶地眨了眨眼睛。一个白色的东西从仓库和土墙之间的小小隙缝里伸了出来。看起来像是人的手臂。是一只裸露到上胳膊、白皙又丰盈的手臂从仓库的隙缝中伸出来了。看不到手臂的主人。他心想,可能是躲在仓库后面吧?
他觉得好不可思议。仓库和土墙之间的隙缝那么的小。昨天弟弟还因为拿不到滚进那个狭小隙缝中的棒球而哭了一整天。就算以他或者弟弟的小小身躯来说,那个隙缝除了手臂实在也容不下其他东西了。但那只手臂看起来像是大人的,而那个人又是怎么把手臂伸进去的呢?
手臂的肘部以下的部位像拨着水似的摆动着。他发现那只手在召唤他,便往前踏出一步。很不可思议的是,已经冻僵了的膝盖竟然没有发出嘎吱嘎吱的干涩声音。
他丝毫没有恐惧的感觉,因为他发现那道温暖的空气是从那个方向流过来的。他真的好冷,而且也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因此便乖乖地走过去了。
雪花已经将整个地面都覆盖住了,几乎将他小小的脚印给完全盖住,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白色的天空仿佛晕染了墨汁一般,颜色渐渐产生了变化。
短暂的冬天白昼逐渐地染上了夜色。
魔性之子 … 第一章
Ⅰ
广濑一走进校门,便看到校舍前面的前庭一带有满坑满谷穿着浅色调制服的学生,充满了学校特有的喧闹气息。与其说是高中特有的气息,不如说是结束长期休假之后独特的味道。远处的蝉鸣声乘着微微含有海水味道的风传了过来。
学生们穿着白色和灰色相间的制服。明亮的蓝灰色领带看起来有种清爽的感觉,不过站在学生的立场,可能会觉得反而让人热得受不了吧?为了贪图一点凉快而将衣领松开来的学生被站在校门边的老师给逮个正着,好好地训了一顿。
广濑见状不由得笑了笑,然后才发现自己的衣领也松开的。他赶紧将公事包夹在腋下,重新打好领带。脸上带着一丝丝的苦笑。
广濑就读这所高中时所穿的制服并没有领带的设计。那里在广濑毕业之后的第二年,原本带点僵硬感的开襟衬衫和黑色的学生裤所搭配而成的夏季制服才变成现在的样式。那种制服款式只适合正经八百的老师穿着。而现在自己却成了那种正经八百的老师——正确说来只是实习老师——实在有点可笑。
广濑混在几名教师当中从职员用的玄关走进校舍,几个熟悉的面孔擦身而过,广濑一边不断地点头打着招呼,一边把手伸进公事包当中拿出校舍的指示图确认着建筑物。他环视四周,寻找特别教室。
广濑三年多前从这所私立高中毕业。就偏差值而言,这所学校算是高水准层级的男校,再加上也算是有一段历史,因此被归入明星学校之列。除了毕业生进入有名大生的升学率还不错,除此之外就没有值得一提的特色。虽然不是特别有趣的高中,但也不是一所让人讨厌的学校。
这所学校只有高中部,以这种类型的明星学校而言算是比较稀奇的,每一个学年都只有六个班级。而每个班级大约都只有四十个人,以都市学校而言,可以算是小规模的学校。广濑在学时,古老瓦造的校舍就盖在市区的正中央,但是由于近年来的风潮影响,校舍已经移到市区之外了。这是发生在三年前广濑毕业之后隔年的事。
由于这样的因缘际会,在开始接受教育实习训练的时候,广濑才在毕业只后第一次踏进母校。其实要是真的想回母校的话,他随时都可以来,只是没来由的总会有些畏缩。
学校这样的场所是自己就学期间的活动领域。这里是他的生活场所,是位于家庭的延长线上近在咫尺的场所。可是,一等他毕业,这里就变成了别人的场所了。他成了校外人士,成了一个入侵者。更何况以广濑的情况而言,校舍在他毕业只后整个迁移过,连制服也都做了整体的改变,现在这个母校对他来说,跟一所完全陌生的学校一样,并没有多大的差异。
他曾经来参观过一次当时还在修建中的新校舍。这一带近海,到处都是延绵不绝的荒芜休耕地。而在这当中不断有以风平浪静的大海为背景,看起来像搭盖某种大帐篷似的建筑物群耸立起来。宽广的道路贯穿了平坦的土地正中央,学校附近盖起了越来越多的大型住宅区。他还记得还在建筑中的建筑物和同样还在建筑中的学校形成奇妙的景象,让他觉得像是坦克或者航空母舰浮在水面上一样。
而现在,原本建筑当中的住宅区已经完工,房子栉比鳞次地耸立在原本荒芜的休耕地上,形成了一个大规模的新城镇。私铁的路线也延长了,崭新的车站前方有着不断扩张地图的闹区,然而对广濑而言,这里已然是一块陌生的土地。
这里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和“母校”这两个字所勾起的感伤情绪相符。瓦造的校舍或者是比校舍更充满阴森味道的校树就不用说了,连以“历史”两个字来形容都稍微太过陈腐的气氛、用“传统”来形容都觉得太过粗俗的印象都不具任何意义。
学校非常宽广而明亮。耸立在漂亮校舍当中的树木洒落下微弱的阴影。校园内设计成几何图形的草坪散发出浓绿的色调,但是正因为整理得太过干净,反而缺乏一种植物茂盛的印象。从正门通往中庭的道路两边的应该是樱树吧?以树干的粗细来看,应该是从位于市中心的旧校舍那边移植过来的,但是被等间隔种植及刻意修剪之后,跟原来的感觉就截然不同了。
他当然没有重回母校怀抱的感慨,倒是有一股失去依靠似的怀旧情感在心头游移着。他莫名地有一种无依无靠的感觉。那种感觉和广濑情绪低落时一定会感受到的独特情绪极为类似。——就像失去祖国者的感伤。
Ⅱ
广濑的负责教官是一个叫后藤的理科教师。因为是私立学校,教师的流动率并不高。广濑在学期间的教师现在几乎也都还在这所学校内执教鞭。
后藤是化学老师,是广濑就读一年级的的班导师。广濑得到他多方面的照顾,也受到他很多影响。
广濑很喜欢后藤而后藤对广濑似乎也特别有好感。除非必要,否则后藤都不回教职员办公室,他把化学准备室当成自己的落脚处,而广濑也在里面待了三年之久。拜此之赐,广濑对化学有一种特别的亲切感,也因此只有化学一科的成绩比较能看。为此他进了大学的理学部,不过广濑并不想成为研究人员,可也不想当一个平凡的上班族,因此便打定主意当老师。也许不全然是从后藤的身上看到身为教师的崇高理想而受到触发,不过要说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受到后藤的影响也不为过吧?
※※※
特别教室被整合唯一,划分出一块区域成为特别教室大楼。八月份前来接受学习辅导时他就接到指示,要他今天到校之后就直接到化学准备室来,可是广濑并不知道化学准备室在什么地方。依照指示图边走边找,完全陌生而充满闲散气息的特别教室大楼让他有一种疏离感。他在三楼的尽头找到了化学实验室,旁边就是化学准备室。
广濑轻轻敲了敲准备室的门。里面立刻响起一个沙哑的声音回应。
“哦。”
“打扰了。”广濑招呼了一声,将门打开,顿时一股油味伴随着冷气迎面扑来。那是和化学准备室不相称的松节油的味道。
“啊,你这不是完全变成一个大人样了吗?”
挪揄似的笑着的后藤站在放在不算宽广的准备室旁边的画框前面。后藤画画纯粹是出于个人的兴趣。他具有不像外行人会有的高水准绘画修养,兼任必修的美术社团的美术老师一职。现在他并没有在画图,只是看着自己完成的作品。
一边的墙上摆着橱柜。对面的墙边则摆着三张紧靠在一起的桌子。其中一张,就是位于画框旁边的那张桌子上散放着笔洗的颜料、调色盘等用具,而其他两张桌子上则放着看来像是教材之类的东西,但是仍然一样的混乱。被丢在地上的实验用具和帆布鞋、贴在墙上的周期表和备忘纸,使得准备室里看起来就是一副杂乱的景象,和以前广濑经常造访的那个准备室的印象紧紧地重叠在一起。
广濑望着一点都没有改变的后藤的脸,终于笑了。现在他终于有“我回来了”的感觉。
“好久不见了。”
广濑说完,后藤立刻笑了起来。他们在八月举行的学习辅导时就见过面了,所以也不算多久没碰面,可是看到在准备室中的后藤时,广濑却有一种莫名的好久不见的感觉。
“没想到一转眼你也到了打领带的年纪了啊?”
“承蒙您的照顾。”
广濑寒暄过后,后藤指着进门后的第一张桌子。
“你就用丹野老师的桌子吧。”
教化学的老师只有后藤和丹野两个人。年级老大个性又温厚的丹野老师对松节油的味道是敬谢不敏,几乎不到准备室来。后藤的个人物品理所当然似地放在丹野的桌上,他连这种习惯都还跟当初广濑念书时一样,让广濑觉得好生怀念。
“看来你已经不会迟到了哦?”
“人是会成长的生物啊。”
广濑说完,后藤朗声大笑。
广濑的父母在他高中二年级的冬天时调职。因为在那个时节没办法办转学,所以就只有广濑一个人留了下来,在这里租房子住。然后他直接进了当地的大学念书,结果自始至终他都留在这个土生土长的地方。
开始独居的生活之后,因为没有人强制他去上学,所以他迟到的记录就越来越多了。“你要适可而止啊!”就在他连续迟到一个月的时候,当时的三年级级任辅导这样骂他。结果在受到责骂之后,他缺席的机率又相对地增加了。总之,他似乎并不喜欢上学。
其实广濑是一个没办法融入学校环境的孩子。他没办法和同年级生打成一片,又不懂如何跟老师们妥协。他并不讨厌念书,但是必须和其他人一起被囚禁在学校这种栅栏当中长达几个小时,却让他觉得痛苦不堪。和父母同住时,他觉得和父母争吵是一件麻烦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