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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判- 第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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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怕。我从来就不怕。初中高中时我还和别人打赌,一个人在坟山上呆了半个小时,我还恶作剧似的躲在死人墓碑下,等那群家伙打着手电吼着歌来找我时,我突然跳起来,尖声装鬼叫,吓得他们屁滚尿流。我那时觉得人死其实蛮有趣的,就是不喘气不睁眼心不跳然后穿上最后的一身新衣裳要么送入火葬场要么躺在棺材里埋进土里,全家哭,亲朋好友来拜祭,大家穿孝服做道场,放鞭炮,吃顿饭,仅此而已。就算是到了现在我也不怕死,死了好,不用再动脑筋想问题,不用再考虑什么人和事。
  这些都只是一些想法一些念头,真的当死亡如此接近我的时候,我内心里却油然地觉察到一种恐惧。陆子亨看着看着,红了眼,盯着屏幕,嘶哑地道: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我点点头,站起来大力抓了抓他的肩膀,道,哥们,我们是好人,没做过伤天害理的恶事,没事的,我去拿检查结果吧,你等我消息便是,嗯,如果你想找我聊天喝酒,那就打电话给我,我随叫随到。
  我走出网吧,头顶烈日当空,热气直冲我脸。我走进沃尔码商场转了一圈,却又走进了一间网吧,我登陆清风解语论坛,看了那些回帖之后我就写了我从家出来后的故事。我在帖子里这么写到:
  我很能理解陆子亨此时感受,我也一样,当死亡的达摩克利斯剑高悬于头顶之上,那种悔恨的悲哀也就翩然而临。我非圣人,更非超人,不过一个流浪在俗世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家伙而已,对生彷徨,对死畏惧,这是生命天赋的本能,我对此并不感到羞愧。我应该羞愧的是,这一切何以会出现?思来想去,我做错了,可再思来想去,我身边和我一样做错的人太多太多了啊,可怜的我先前真的以为他们做的是对的。……我从来没有求过任何人,也从来没有拜过佛求过神,可今天我是真的想求神灵保佑了,保佑我不会被传染;就算我被传染了,也必须保佑我这个朋友不会被传染,也必须保佑以前那些和我性爱过的女人们以及和那些女人们性爱过的男人们不要被传染。但愿神佛显灵吧,恐怖已经在我跟前,就不要让子弹真的射穿我的胸膛。
  我在这论坛里写自己的故事,可我从来都不写出故事里那些人物的真实姓名背景,我都是用大写英文字母代替,譬如姚瑶就是Y,陆子亨就是L,巫菡就是W,韦庄就是WZ,凤姐就是F。我向网络上的陌生人无所顾忌地说出自己的隐秘,可我必须得保护其他人的隐私权。我的真实身份就只有论坛的管理者有权查到,当初我填写的资料都是真实的,我曾因此而觉得自己真傻,怎么能把自己的真实资料告诉别人呢?万一那些管理员见过我,那我不就连遮羞布都没有了,在他们面前成了赤身裸体吗?
  我写这些帖子时,心情其实每一次都复杂得很,我既是在宣泄自己极其私隐的情绪,更是在反思自己被放逐的灵魂,甚至我还有一个荒唐的意图,那就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告诉姚瑶:我这些年来就是这么过的,就是这么想的。姚瑶能看到么?可惜得很,我不愿意再想起她了。
  陆子亨请了两天假,傻乎乎地呆在家里,一天要给我打十多个电话,我要他出来吃饭他也不肯,也不跟我见面,理由就是等结果出来了,看是宣判死刑还是当庭释放再说。这两天邵刚也打电话给我约我去喝茶喝酒还说要我帮他去打牌,我推托了,我说这两天感冒,不能喝酒,状态不好同样也不能打牌。华菱也打了我一次电话,很搞笑地约我去看电影,说是什么美国最新大片。我对华菱说等我两天吧,两天后我一定请她去看。
  时间到了,我来到博爱医院,我找不到我和陆子亨的化验单,我问那化验室的护士,护士问了我名字,然后奇怪地看了我好几眼,道,你跟我来吧。她带我去了一间办公室,办公室里有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看来是医生。这医生请我坐下,然后拿出我和陆子亨的化验单,上下打量我好几眼。
  我平静地望着他,说:医生,结果,出来了吗。说这句话时我心狂跳,我刚才看了其他人的单子,那些都是化验结果阴性的,没有一张是阳性,我猜想大概所有阳性结果都被医生拿走了。
  这医生干咳几声后,道:甄假,是你吧?
  我点点头,他又道:小伙子,你有没有过注射吸毒?
  我摇头。他又道:嗯,那你是否有过同性恋性行为?
  我狠狠地咬牙,咬嘴唇,尽量平静地道:医生,化验什么结果你就说吧,我这人性行为性心理正常得很,既不吸毒也不同性恋,只是,只是,性对象不单一。你说吧,我有思想准备。
  在这一刻,我突然把生死都放下了,我不怕了,不恐惧了。我突地想起了一句话:精神藉创伤生长。在我这一路,我的精神受到了很多创伤,而我同样也创伤了很多人,我自己在创伤中生长了,而今我长大了,被我所创伤过的那些人我想他们也会长大。只是我的这种长大多多少少偏轨,有些病态,却毫无疑问地深深打上了社会和时代最显眼的印记!
  ……
  我病态的笑着,告别这白大褂医生,走出这博取爱滋病医院,陆子亨电话响了,却不说话,我喂了几声,刚要说检查结果,他却惊慌地道不要说,不要说,你来我这里,你来我这里!
  我把手机关掉,叹口气,沿街走着,没坐车。我一路走着,就看了一路的风景,路边有栋楼房正在建设,我从建筑工地走过,工地上一堆鹅卵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猛然觉得我处在城市里,我就如同一块鹅卵石,原本安静地躺在河里,命运让我浮出了水面装载到了城市的工地,成了一块建筑材料,我已经被砌进了城市的肌体,成了它的一个分子。一个我和千千万万个你,我们都是一样的。
  我们就是城市的组织。 
 
 
 
  
 第三卷 在路上 第十五章 同病相怜
 
  这真的是我从来没有这么仔细看过的一个夜晚,我和陆子亨盘膝坐在草地上喝酒,身旁几个塑料袋里装着酱牛肉、卤猪耳、鸡爪还有鸭掌。月儿隐却,夜空独有疏星,譬如黑绒布上的偶然被人洒落银色沙尘,地王赛格好几座摩天大楼的探照灯不停地划过天际,却没在天宇上留下半点痕印,路灯的光辉投下风景树的影子,影子又被夜风吹动,无数的蚊虫在灯光下盘旋飞舞,也在我身旁穿行,间或地飞来,又间或地飞去,飞进路灯的光亮里,飞进朦胧的夜色之中,任谁也辨析不了它们的影踪。
  陆子亨呜呜哇哇地大哭了一回,一边哭一边喝酒,嘴里直说死了算了,死了算了,还活着干什么。我说人这个东西,要想死最容易不过,煤气,割腕,跳楼,安眠药,撞车,服毒,要么就花一块钱去买根注射器,对着血管里打进去一管子空气,十秒钟就报销了。他把手中酒瓶猛地一掼,嘶声吼道那我他妈的就去买注射器!
  他腾身站起就要去找药店,我一把将他身子给拉下,摁住他肩头,继续道,好哇,等会我陪你去买,不过,你听我说完。他双手死死攥紧。我接着道,注射器打空气很痛的,听说那血管压力很大,要用很大力气才能把空气打进去。他红着眼道那你帮我打。我摇摇头说我不做杀人犯,要打你自己打。他又说你告诉我有没有不痛的死法?我冷笑了一下,道你都想寻死了,还怕痛?他愣了,喃喃道,是 ,是,我寻死了,我怕痛干什么!
  我用牙咬开啤酒盖,递给他,他接过咕嘟咕嘟喝起来,我也喝了一大口,才道,子亨,死是容易的,可要活下去就难,尤其艰难的是活好,活得出息。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们有了这病,怨不得天,怨不得地,也不要怨别人,怪我们自己吧,不洁身自爱,这就是下场。他嘟囔着这就是下场这就是下场。
  我再和他碰一下酒瓶,道,有了这病,我想我们今后就算是要好活也没那机会了,只能赖活着,赖活就 赖活着吧,得认命。他突然抓紧我的手,满心希望的道,甄甄,你说有没有可能是那医院检查出错?搞错了我们的抽血的试管?填错了我们的检查结果?或者把其他人的血混进了我们的血里面?我们,我们再检查一次,再去人民医院检查,防疫站检查,好不好?那博爱医院医术不行的!
  我苦笑一下道,子亨,想开点,结果摆在那里,那医生都说了,我们又何必再欺骗自己?一个根本不可能实现的希望得到的除了失望外,还能有什么?认命吧,好好想想将来。他抽噎起来,认命,认命,可我他妈的还有什么将来!
  那你错了!我使劲抓着他冰冷的手,重重地捏着,道,我们这辈子是没戏了,可我们都有家人啊,现在我们已是必死之人,那我们做起事来就可以抛掉恐惧,无所顾忌,什么都可以不顾,我们可以拿自己这条不值钱的命去拼去抢……
  拼什么?抢什么?他茫然地看着我问道。
  拼机会,抢钱!我狞声道。
  机会?我们还有机会吗?抢钱?抢劫银行还是抢包抢手机?
  错了,机会多得是!就看你是不是能舍弃一些东西!我咬牙切齿道,抢钱不是做劫匪,我们怎么能做那么低级的事!要抢就要有技术含量!我们去赌,拿这条贱命去赌博弄钱!
  他还是茫然地问,弄钱干什么?
  我声音悲怆起来:钱,有用啊,弄足够的钱给家人,让家人从此一辈子衣食不愁,然后我们两个再去旅游全世界,你不是一直跟我说你想旅游全世界吗,我们弄到了钱我们就去。
  他不做声了,闷头想了好久,使劲点着头,哽咽道,好,好,那你就带着我去赌博吧,我也不上班了,再上也没意思了,跟着你浪荡去,我要弄一百万,不,两百万给家里,让他们从今以后活得好好的,买一套大房子,给我爸买全世界最好的渔杆,给我妈买最好的按摩椅,给我那傻哥哥买保险,再给家里请个保姆……
  我点着头,极力忍着内心抽搐,道好,好,我一定帮你办到。他泪水流满了脸,抬眼望我,嘴唇哆嗦地:保姆要请江西的,要老实本分的,不要她太漂亮,我想要她做我傻哥哥的老婆,做我嫂子……
  我泪水夺眶而出!
  陆子亨有个哥哥,先天性智障,现在二十七岁了,智力才相当于一个四岁孩童。如果不是我来深圳,如果不是我结识邵刚,如果不是我和凤姐,如果不是我突然从凤姐身边不告而别,那他怎么会与凤姐上床?又怎么会传染上这病?凤姐有这病了,凤姐给我口交过,也给他口交过,那医生说了,口交时如果破坏了哥们的表皮组织,那是有可能传染的,而事实上我和他已经给传染上了!陆子亨是他父母的唯一希望,这是我的错啊!
  大学时,我睡上铺,陆子亨睡我下面,我经常趁他午睡的时候冷不丁地就恶作剧,把手伸进他被窝里,淫笑着,大声唱“黑暗之中沉默地探索你的手,是不是正在手淫……”,他每次都不发脾气,就骂我贱人。而程度和韦庄就必定要发脾气,尤其是韦庄,有次他差点跟我打起来。韦庄经常单独行动,他到底交往了多少女孩,交往了哪些女孩,这我们都不是很清楚,他对我们保密了不少关键信息,而陆子亨必定要和我仔细探讨每一个目标对象的策略细节,提出有创见有建设的意见。他虽然很小气抠门,可我和他七年,不知道说过多少话,我因为他上了凤姐而不把他视为朋友,可实际上算起来,我和他最为交心。正是因为那么交心,我才不容忍他对我的背叛。
  他说的对,我和凤姐交往后我就把她当作了我的私人物品,就算我不跟她在一起,我也窃以为她在感情上是属于我的禁脔。如今事实真相摆在眼前,她想征服我,不成功后就移怒给陆子亨,我猜想她想征服陆子亨后再把他甩掉,她跟我以前的那些一夜情一样,甚至比她们还不如,那些一夜情只是纵欲,可她在纵欲的同时还要玩情。凤姐根本不是我的禁脔,非但如此,她还是一块毒饵,陆子亨其实是个受害者,他那么做了以后还想法子查到了凤姐的秘密,这怎么能算是对我的背叛呢?就算是背叛,那一切也都过去了,如今啊,我和他同病相怜,我们都是病人。
  我一把抱住了陆子亨,哑着嗓子道,兄弟,我,我一定做到!
  他又是大醉,我背着他回我的租房。第二天陆子亨就向公司辞职,并把他的房子退了,和我住在一起。当天晚上我们坐在房里,喝酒抽烟看电视,陆子亨突然惊声道,完了,要是我家里打电话去我公司,那不就知道我辞职了吗?
  我问道你家里知道你 单位电话?他点头,我眉头微皱,道这样吧,你现在就对家里打个电话,说你换了一个更好的工作。他苦着脸道可我家里要我新公司的电话啊,打手机花钱的,他们一般都是打我公司电话。我淡声道,嗯,你把我们房间的电话留给他们,不管我们是谁接听,都要说这是XX集团,嗯,我们再办个呼叫转移,把这房间电话转移到手机上。
  他想了想,觉得满象那么一回事,就拿起话筒准备拨号码。我拦住他,道子亨,千万记住,现在我们对自己的命啥都别想,想也没用,还不如不去想,就记着我们的命是为了家人而活就够了,你得有这个心态,以后和家里打电话语气要平和,不要有异常。能做到吗?
  他再次点点头,开始打电话,向家里解释说这个新单位工资薪水要比以前那家高了一千多,而且职务也提拔了,要家里放心。电话打了四五分钟,挂断电话后,他哭丧着脸说妈妈又问起了许素梅,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举行婚礼。我闻声脑子一震,忘记大事了!
  我递给陆子亨一根烟,缓缓问道,你和凤姐做了后,有没和许素梅做过?唉,这不废话吗,你和许素梅做的时候有没戴套?他脸上呈现痛苦表情,低声说没有,她上了节育环,甄甄,你以前说过的,戴套做爱就像穿袜子洗脚,和她在一起,我能戴套吗?
  我发现自己的的确确是个败类,这样的话是何等厚颜无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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