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子对面那个穿着灰色合成毛衫的普通人笑了笑,没有站起身来,也没有急着离开,颇有深意地看着他说道:“谁说我们的合作没有成功?虽然邰家少爷命大逃过了一劫,但我想,你身后那些人的目的也应该达到了一大半。”
军人沉默片刻后,笑了起来:“我们都是被摆在台面上的小人物,我们所服务的对象,究竟要做些什么,谁能完全清楚……不过我很好奇你怎么知道,我不属于第二军区那些热血的军官势力。”
“因为你太冷静。”那个人整理了一下身上微皱的合成毛衫,走到了窗边,小心翼翼地望向了对面那幢气势极为惊人,风格刚硬的建筑,轻声说道:“我们都是旁观者,真正动手的人……还在国防部的某间办公室里。”
军人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随身物品,走到了那人的身后,眯着眼睛看着联邦政府国防部大楼,叹了口气说道:“身为军人,其实我很敬佩这些为了联邦的命运,勇于无视法律的同僚。”
“而你却害得他们要去坐牢。”穿着合成毛衫的人眼瞳剧缩,看着大街上十几辆军车冲进了国防部大楼旁边的培训中心,说道:“第二军区的军官,这一次不知道要被清洗多少。”
“没有想到政府和邰家的反应居然会这样快。”军人缓缓站直了身体,带着一丝惊惧之意说道:“那边的暗杀刚刚结束,他们居然就能查到培训中心。”
“自己的儿子险些死了,谁都能想到那位夫人该是多么的愤怒,而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总统阁下,在那位夫人的怒火面前也要表示一下退让。”
“我必须走了。”军人很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开了这个幽暗的房间。
他走在这幢属于国防部军官的福利公寓楼梯上,取出了怀里的电话,开始向自己的上级进行汇报。
“议员阁下,任务失败。”
幽暗的房间里,那名穿着合成毛衫的人,也拨通了一个电话,平息了一下呼吸后,轻声说道:“议员阁下,任务失败。”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后,响起了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把诱饵抛出去。我不想成为邰家怒火的牺牲品,想来你也不愿意。”
那个人脸上的表情顿时显得无比震惊,似乎怎么也没有想到,议员阁下会如此畏惧邰家,甚至不惜将自己在联邦政府里最大的支持者干脆利落地斩断。
那名军人和那名穿着合成毛衫的人,确实如他们所言,都只是联邦里不起眼的小人物,但他们所服务的人群,却是联邦里位高权重、影响力极为深远的人。他们不知道彼此的姓名与身份,只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而暂时走到了一切,与联邦军方里的某些大人物达成了默契,开始执行联邦二十年来最不可思议的一次暗杀行动。
如今任务确认失败,他们彼此都微笑着,安慰自己,自己这一方依然可以从后续的进展中,获取某种政治上的利益,但他们更清楚,失败就是失败,而且是很彻底的失败。
他们以及他们身后的那些大人物,必须要尽快脱离邰家将要掀起的风波,所以他们必须马上把诱饵抛出去,让联邦政府的眼光投向那片山区。
第六十四章 罪案调查
体育馆暗杀事件被联邦政府成功地掩埋下去,在新年的第一天,如果爆发军方参与暗杀平民的大丑闻,由总统到国防部长、从联邦调查局长到临海州州长,都将无法过个好年。
虽然他们很清楚被暗杀的目标并不是真正的平民,电话里那位夫人冰冷的语气,更让他们清楚,联邦政府必须真正地彻查此事,而不是像历史当中的无数次政治事件一般,随便找个替罪羊……可是政府依然需要向公众隐瞒事情的真相,因为任期最后一年的政府,已经无法禁受更多的风浪。
好在那位夫人默允了政府的态度,甚至动用家族的影响力,帮助政府封住了大部分媒体的嘴。当天晚间以及第二天的电视新闻,以及各大权威的纸质或电子报纸上,都没有关于临海州大学城体育馆暗杀事件的报道,相反在娱乐与生活栏目上着重描述了简水儿小姐人生第一次演唱会的盛景。
政府最不想面对的媒体记者,在这个事件面前集体失声,一方面是受到了各方面的压力,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们敏锐地嗅到了联邦内部的某种气息,他们在等待,在观看政府究竟会不会给媒体以及公众某个交代。
然而有些散去较晚的民众,曾经在体育馆的风雪里,亲眼目睹一辆黑色机甲破壁而出,冲上了东北方向高速公路……
这些人却无法抹去自己的记忆,他们疑惑没有在报纸上看到任何的答案,便只能让这些记忆变成了一些流传于网络留言板上的流言,以及那些向来极不入流的花边小报的震憾标题。
……
……
暗杀事件发生的当天,联邦强力部门的调查工作便已经极为急迫地开展起来。因为各部各局的长官,都接到了来自总统办公室或是管理委员会某些重量级议员亲自过问的电话。联邦政府庞大的国家机器开始运转,在最短的时间内,他们就从那名叫做那多的机师,查到了更多的东西。
一名联邦战斗英雄,四枚紫星勋章获得者,为什么会变成了一个令人不耻的暗杀者?这需要历史评论家以及文学家去发挥思路,联邦政府的调查者们没有将注意力放在这里,而是直接查向了首都特区。
就在暗杀发生后的极短时间内,特勤局特工、联邦调查局官员,在国防部宪兵司令部派出的支援力量保护下,分别乘坐十几辆军车,冲进了国防部大楼旁边的培训中心,在无数联邦军人惊愕的目光中,逮捕了总计九十三名来自S2大区前线的第二军区各级军官。
审迅当天晚上便迅疾展开。没有刑讯逼供,没有电击的酷刑,只有明晃晃的灯光,无处不在的监控设备,还有那些像金属一样冷酷的审讯者与记录者。
审讯没有任何结果,那些从前线归来,为联邦付出了自己青春与血汗的军官们,冷漠地注视着面前的那些官员,眼神里充满了愤怒与不屑,那些认为自己受了侮辱的军官,更是开始破口大骂。
僵持了半个晚上之后,审讯方将这些军官集中在了一起。那名负责牵头调查此次暗杀事件的联邦调查局总四科主任,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些骄傲而无所畏惧的军官,沉默片刻之后说道:“身为联邦军人,有表达自己意愿的合理途径……没有人不尊敬你们曾经为联邦所付出过的一切,但是,身为军人,更应该敬畏法律。”
“你们当中有的人知道,有的人或许并不清楚。但我想说的是,宪章局已将此次临海州体育馆事件,标识为……第一序列事件。”
“你们应该很清楚第一序列事件怎样处理。”这名联邦调查局的高级官员眼睛微眯,寒光渐盛。“不要再试图掩盖,或者为自己的罪行狡辩!那只能让你们的家人蒙受更多的耻辱!”
这些军官被全副武装的宪兵押回了培训中心,只不过此时他们的身份已经变成了犯罪嫌疑人,而不再是前途一片光明的联邦柱石。就在这些人离开临时审讯处之后,一名官员走到总四科主任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宪章局的央控电脑标识的是第三序列事件……再说,就算是第一序列事件,对这案子也没有什么帮助。”
“宪章局那些老祖宗小祖宗最会玩神秘。”总四科主任微低着头说道:“这些军官哪里知道事件序列的东西。我只是给他们一些时间去想一想,去怕一怕。”
第二天凌晨,或许是对于第一宪章的光辉本能里拥有无穷敬畏,或许是那些军官对于法律的威严有了更清楚的认识,总之这位联邦调查局高级官员的伎俩明显奏效。
没有人自首,没有人交待究竟是谁组织了这次暗杀事件,那台隶属于第一军区的黑色机甲,又是通过什么途径交到了那多少校的手中,而那批被派到体育馆的军方小队,又是接受了哪方面的命令。
七名军官在自己的房间里自杀,没有一个人能抢救回来。
他们用这种简单的方式表达了自己对第一宪章和法律的敬畏,保护自己的上级以及那些他们愿意用生命换取的理念。
……
……
当天晚上,总统官邸正在举行一场总统与星云奖获得者们的晚宴,晚宴结束之后,又是一场例行的舞会,只是那些已然垂垂老矣的学者们,很明显没有跳舞的欲望,他们只是有礼貌而又矜持地注视着场间那一对舞伴,掌声不停响起,一切显得那样热闹而安乐。
席格总统先生今年便要结束自己的第二任任期,看来他对于官邸舞会还真有些恋恋不舍,四周脸上浮现着真诚笑容的人们,注视着正在缓缓旋转的总统与第一夫人,心里却给予了鄙夷的评语。
这位总统毫无疑问是联邦有史以来最不能留下印迹的总统,因为他在任期间,没有任何值得大书特书的事迹可言,他的性情怯懦而粗暴,完全没有当初他在军队里的风采,十年前的选民如果说是被媒体编织的假象误导,那五年前呢?
但是席格总统毫无疑问也是联邦历史上最幸运的一任总统,在他的十年总统任期内,没有任何可以引起弹劾程序的事件发生。联邦与帝国之间的战争,在他当选后便已经结束,而环山四州的反政府军,反正已经在联邦的腹部存在了那么多年,谁也不会指责他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必须要说,席格总统至少做到了足够的谨慎,而这其实也是一种优秀的品质。”
一位年纪并不大的英俊官员,默默地注视着自己陪伴了五年的总统先生,在心里给出了一个与众不同的评语,紧接着,他的脸色却微微变化了一下,走出了人群,来到了官邸西区一个安静的走廊。
这名叫做布格的官员是总统官邸办公室副主任,他要负责处理很多事务性工作,所以哪怕是在这样一场曼妙的舞会上,他的手机依然会保持畅通,但是听到正装内袋里面手机与众不同的震动模式,他知道电话是谁打来的,所以表情凝重起来。
“清晨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听说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位妇人平静的声音。
“是的,夫人。”布格压低了声音,面带微笑与身前走过的办公人员示意。
“我不希望类似的事情再次发生,因为我不希望我的儿子好不容易活了下来,最后却成为整个联邦军方的仇恨目标。”电话那头妇人的声音平静而不容抗拒。
“没有人想到那些军官会选择这种方式。”布格沉默片刻后,说道:“我担心随着调查的深入,会有更多的人选择自杀或……被自杀。”
“调查必须进行到底,我需要那些真正的凶手,为这样一件无耻的暗杀事件付出代价……我不想对政府的工作指手划脚,但我只想说,这个事件还有足够多的线索可以去抓,请你们不要将目光只放在第二军区的那些军官身上,我身为一名联邦公民,身为受害者的母亲,对于这种做法都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布格挂断了电话,陷入了沉思,他清楚邰夫人这个电话是什么意思,既然如此,只有自己亲自对政府的工作指手划脚。而据调查组回报过来的消息,看来调查的方向,真的要触及那些令政府不安的方面了。
他是政府官员,但他是事务性官员,而没有人知道,实际上他是邰家培养出来的官员。
同样在这一天深夜,邰之源也接到了母亲的电话,知道联邦政府对于罪案的调查,在转移了方向之后,已经成功地接近了核心区域。听到那位高级官员的名字,平静如他,也忍不住愣了一会儿。
被电话惊起,从噩梦中醒来,邰之源再也无法睡去,他披着睡衣,在桔黄色的台灯旁,坐在沙发上久久沉默,有些想念以前那些夜里的油饼清粥。
最快也要等到天亮,才能通过宪章局那台无所不能的中央电脑,从芯片信号确认许乐是否活着。
第六十五章 国防部长之死
联邦的天空下,不可能有永远不被揭穿的黑幕,更不可能有完美到找不到任何线索、不留任何痕迹的计划。一旦黑幕被揭开,发起者曝露,那必将迎来另一方势力无比狠厉的打击。所以在最近十个宪历的漫长时期内,联邦的政治争斗,早已经远离了暗杀之类无法见光的手段,再也没有什么势力敢胆大包天去刺杀总统,各方势力至少在表面上也总能保持和平。
所以宪历六十七年新年第一天,发生在远离首都的临海州体育馆事件,会惊动了首都里所有知情的大人物,这已经脱离了游戏规则,是不被整个阶层所接受的一种手段,所有势力在这一刻,都隐晦地表达了对邰家的支持态度,至少是保持了中立和沉默。
联邦政府的调查工作,在那一个清晨里取得了重要的进展。虽然第二军区七名军官的自杀身亡,给联邦调查局的工作带来了另一方面的压力,但是那些工作人员只不过换了一个方向,继续查了下去。
进攻体育馆贵宾区的武装分子身份已被查明,那些全部阵亡的武装分子,是临海警备区特种连的士兵。然而是谁发出了出兵的直接命令,谁又能够让那些忠诚于联邦的战士变成了可耻的暗杀工具,暂时没有查到。但是联邦调查局细心的官员,从体育馆地下停车场那堵新修的水泥墙中,挖掘到了另一条相当宝贵的线索。
第一军区北半球指挥部下属工兵大队,在事发前夜,接到了这个任务,而发出这项命令的人,虽然已经很用心地抹去了电文中代表身份的信息片段,但是军方系统专用的二层信息烙印,却被那个发出命令的人忽略了。
一位联邦调查局特工,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点,在该项命令文件的核心语句层里,找到了标注身份的几个字母。
这位特工在调查局内部有个绰号,叫做毛球,因为一年四季,他都很喜欢穿着一身合成毛衫。
联邦调查局通过二层信息烙印往下调查,将所有的矛头对准了国防部大楼里的一位男性秘书。
……
……
六十七宪历一月三日清晨,国防部大楼保持着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以及空旷。建筑大厅明亮的大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