邰之源说道:“无论你和别的人相信不相信,我始终认为我成为联邦总统的历史意义正在于,为后来者彻底根除七大家,打下一个最坚实的根基。”
许乐静静看着他,仿佛要从他的脸上看出花来,不是绢花是真花。
邰之源表情微沉,说道:“而且我想重复一点,联邦的事情你一个帝国人尤其是帝国太子没有任何资格议论插手,有很多事情你越插手就越麻烦,比如曾经属于我们的那位总统先生。”
“像帕布尔这种人,要不然去死,要不然就达成协议他背弃自己的思想,你逼着他把自己送进监狱,他反而有殉道快感,所以哪怕被判无期徒刑,他都不会就此安静。”
邰之源解开衣领,嘲笑看着他说道:“你知不知道这有多麻烦,南方某报开始登他的日记,可他妈的日记可以救国吗?”
许乐挑挑眉头,摊手说道:“你别问我,我又不写日记。”
“还有一件事情:联邦调查局对鲍勃和伍德的监控是依法进行的,如果你再敢触犯法律,对那些探员进行绑架恐吓,我会命令联邦政府不惜一切代价逮捕你。”
“依法违法那都是什么法?公民隐私法还是被你自己废除的爱国者法案?”
许乐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曾经开过西舟律师事务所,你和帕布尔一样都很懂法律,所以当首都特区日报开始监督你时,你总能想到方法去处理,但我也想提醒你一件事情,我敬奉联邦法律,但我更敬奉某些原则,只要我在这里,有些事情你就不能做。”
他继续说道:“没有我,没有鲍勃主编和伍德记者,你能当上这个总统?我不是恃功自傲什么,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性格的人,我只是觉得人得诚实并且敬畏而且感恩。”
邰之源微笑说道:“你自己所称对联邦立下的功劳,我从来不承认,没有邹郁林半山的帮助,你根本做不到那些事情。好吧,也许是小孩子脾气,但我就是不会承认,因为你是一个帝国人。”
“你都把小孩脾气拿出来说事儿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只能说也许在将来某一天,有人会承认我曾经是现在也能够是个联邦人。”
许乐提起酒瓶,向自己面前的杯中倒满了酒,语气寻常说道:“至于你我会一直盯着,因为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所以对于你我没有什么不好意思,如果你瞎搞,我就直接把你杀了。”
“做你最好的朋友果然很有压力。”
邰之源夺过他面前的酒杯,卷着衣袖淡淡说道:“不过我相信你找不到机会。虽然你是最著名的道德贩子,但我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道德完人,背叛所属阶级这一点就注定我比你完美。”
许乐揉着头发恼火说道:“这也要比?刚才帝国大师范才从这张桌子上离开,我可以明确地说越完美的人越是欠抽。
就在这个时候,李维端着一大盘食材走了过来,放在桌上轻声说道:“总统先生,请尝一下清粥和葱油饼,东林风味。”
邰之源望着面前的清粥和葱油饼,卷衣袖的手指微微一僵,怔着说道:“你给自己也拿个杯子倒上,咱俩来一杯。”
许乐眉头微挑道:“就你这迎风倒劣质合成肉体质,还敢喝酒?”
这个世界上敢对联邦总统用如此嘲讽刻薄语气说话的人大少,然而对于许乐来说,他反而只有在自己的友人面前,才会回复少年时的性情模样,至于对方是总统还是什么,并不重要。
但这对别的人很重要,比如站在小酒桌旁不远处的特勤局副局长,听到许乐最后一段刻意提高音量的话后,面色剧变,顿时生出某种主优臣辱主辱臣死的陈腐感觉,下意识里握紧枪柄。
送完清粥葱油饼和绪串的李维,注意到此人的动作,眼睛微眯冷冷盯着他,说道:“如果不要死,就扯着蛋滚远一点,我不是黑道,我是文明人,这句话就是请你滚蛋的意思。”
邰之源看着面前的清粥与葱油饼,想起了当年很多往事,想起了梨花大学图书馆H区机甲训练室内的昏倒,想起当年自己开的那间西舟律师事务所名字的由来,表情变得柔和了些,说道:“有什么不能喝的?”
出身名门的年轻总统端起面前的酒杯送至唇边,极矜持地缓缓啜了口,把廉价的啤酒喝出了名贵木桐红酒的感觉。
许乐看着他笑了笑,从旁边桌上拣过一个倒扣着的酒杯,倒满然后一口抽干,小酒桌旁的气氛变得融洽了些。
“提醒你一句,不结婚的人谈不上是完人,总统尤其需要结婚。”
邰之源微笑说道:“下个月就结了,新娘子还应该算是你介绍的,不过你这个媒人不用参加婚礼,因为我没有什么小黑屋招待你。”
“白琪?”许乐惊讶看着他,问道:“原来说秋天结婚的对象呢?”
“愚蠢而只知道后悔的家族,不提也罢。”
许乐笑了笑,因为白琪这个名字很自然地想起那场成人礼,想起对面这个病弱家伙某方面的天赋异禀,忽然觉得有些自惭,赶紧又倒了杯酒抽掉,担忧问道:“她的身份怎么办?”
“我不打算隐瞒民众,你不觉得这反而是段佳话?”
“你和她之前有真正的感情吗?”许乐蹙眉问道。
邰之源静静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问道:“你那么多女人,你究竟和谁有感情?”
许乐不知如何回答道,端起酒杯相敬:“不管如何,你让她跟了你这么多年,已经很够男人。”
邰之源啜了口,继续问道:“你那边怎么处理?”
许乐低着头回答道:“你说过我是帝国人,帝国那边贵族可以有很多老婆,更何况我是皇族,所以如果她们全愿意,那我就全要。”'小蝶OS:你们谁猜中了么?!'
邰之源想着那些女人的身份,举杯回敬叹道:“你才是真男人。”
酒桌闲话至此时,气氛融洽正适合谈论些严肃的正事。
“和帝国的谈判,你有没有什么建议,那位公主殿下果然不愧是你的亲姐姐,像你一样强硬执拗,看不出让步的空间。”
“我不懂这些。”
“不懂不是摆脱麻烦的好借口,和平是你要的,那你就必须为之付出努力,我可以告诉你联邦的底限是不能退回加里走廊这边,而且我们一定要把X3的晶矿拿在手中。”
许乐看着邰之源的眼睛,说道:“这就等于一定要帝国方面割让星域,你知道难度有多大,对方凭什么接受?”
“加里走廊的空间通道是个反漏斗,你来往多次应该很清楚,现在帝国舰队已经有穿越能力,联邦在漏头这头如何防守?所以我们的防御第一线肯定要在通道那边。”
“加里走廊那边基本上荒芜星域,帝国流土,根本没有有效控制,就算让给我们又有什么问题?当然,为了彼此颜面好看些,我们可以用共同资源开发的名义。”
“至于X3星系那边……上林不是左天星域那种星系间可以不需要大量交流的世界,没有晶矿联邦就要崩溃,我甚至可以同意双方进行共管,我方以租借形式按开采数量支付相应酬劳。”
许乐沉默听着,直到此时才开口问道:“你有没有想过这些谈判条件全部是帝国在退让?”
“这场战争是联邦胜了,这是重点。”
“这有意义吗?”
“好吧,就算没有任何意义,我们可以支付一大笔以资源形式提供的资金,帝国方面如果要称为战争赔款我也没有意见。”
“这个听上去倒可行。”许乐蹙着眉头问道:“双方国族情绪怎么办?打了快一百年,仇恨不是那么好消除的。”
“国族都要亡了,难道还不能允许有些情绪?但既然国族看来永远都不会亡,那么情绪自然会变得不错起来。”
邰之源平静说道:“至于帝国那边,以皇室的强硬作风和铁血统治习惯,你们曾几何时在乎过民众的情绪?”
许乐没有在乎他的嘲讽,感慨说道:“即便这次和谈能成功,可谁知道联邦和帝国之间下一场战争什么时候就会开启。”
邰之源也感慨起来:“也许是十几年,也许是几十年甚至是几百年,那时候我们已经不用理会这些事情或者在坟墓中没法理会,就交给更有智慧的后代们去处理吧。”
感慨的声音忽然停止。
他望着许乐说道:“其实我真的很想彻底击败帝国。然而现在的问题你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联邦部队攻进天京星,攻进那座据说很宏伟的皇宫,你又偏偏很不容易死,所以除了谈判我别无所选。”
许乐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僵,笑着说道:“看来我还有点用处。”
邰之源平静说道:“你本可以发挥更大的作用。”
许乐知道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沉默片刻后说道:“联邦承诺向帝国提供合成肉制造工艺,我就尝试去说服他们。”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邰之源斩钉截铁说道。
许乐看着他认真说道:“左天星域底层很多平民贱民还有奴隶,真的生活的很惨,还有很多吃不饱饭。”
邰之源回答道:“但合成肉制造属于宪章范畴,政府没有权力。”
“宪章条例也可以修改,我去说服……别人。你去尝试说服宪章局,反正现在是林半山在代理局长,趁他回百慕大之前把这事儿办下来,对他来说可没有什么不可破坏的规矩。”
邰之源沉默片刻后说道:“我去试试。”
许乐握着酒瓶很认真地给他倒满酒杯,说道:“我最近知道了很多浩劫前的说法和谚语,有的真的很有意思,比如什么积德,这件事情如果做成了,你将来的后代会有福报。”
邰之源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我不会有后代。”
“为什么?”
“数世单传的邰家,到我这一代就会结束。”
邰之源缓慢饮尽杯中劣酒,用白色丝绢擦了擦唇角,平静说道:“不用急着劝我什么,我不是李在道那种真正的疯子,自然不可能是为了要实现人生理想就把邰家太子爷自我结扎了。”
“那是为什么?”许乐恼火说道:“你有病啊。”
邰之源微笑望着他,说道:“我确实有病。”
“体育馆暗杀发生后,你被送进总医院,医生诊断你得了癫痫,我那时候给你了一瓶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
“好像记得,但我没有吃。”
“从我生下来开始,我的身上都会随身携带那瓶药,当年在图书馆机战室里昏倒,都是同样的原因,我有病。”
许乐蹙着眉头望着,问道:“什么病?”
“遗传病,一种医学界找了数万年都找不到病因病源的遗传病,它有很长的专业名称,也有很简单的名称,就叫邰氏病。”'小蝶OS:额……'
“因为整个联邦就只有我们邰家的人才会得这种病,邰家的人从生下来开始,大脑神经就会经常出现异常放电,和癫痫很像,但更麻烦一些,因为医生找不到病源。”
“发病的时候很痛苦,而且大脑会比正常人萎缩的更快,寿命也不会太长,所以我父亲死的早,而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我爷爷。”
邰之源极为罕见地耸耸肩,自嘲说道:“这种病也不见得带来的全部是恶果,因为大脑神经发电异常,我们家族从古至今虽然人丁零落,但确实每一代都是极优秀的天才人物。”
许乐震惊地看着他,握着酒杯的手极紧,始终说不出话来。
“然而……这样的生命终究是被造物主诅咒的吧?”
邰之源静静看着远方的万家灯火,淡淡说道:“所以我不会要孩子,就让这种痛苦和诅咒结束在我这一代。”
“可是邰老局长已经活到九十几岁了!”
许乐忽然挥着手臂大声说道,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的绳索。
邰之源平静说道:“老局长是我家唯一的七代远亲,但没几个人知道他是被收养的,我母亲对他一直心存愧意,正是因为他当年一直不肯多生几个儿子,偏偏收养了一堆女儿……”(此处详见第4卷第219章,最后一次详见。)
“可总得有些办法吧?”许乐皱眉说道。
“你见过那么多生死,难道还没看明白?”
邰之源微笑说道:“我并不在意这些,结婚对象选择白琪有很多因素也是因为这点,毕竟我们开始的时候只是一场交易,那么当我死去或离喜时,她的痛苦或许能够少一些。”
许乐摇了摇头,看着空酒杯轻声说道:“我看倒不见得。”
邰之源看着他声音坚定有力说道:“我也是个不肯向命运低头的人,因为我的人生比别人都要短一些,所以我必须成为联邦最年轻的总统,完成任期后去做我真正想做的事情。”
“我要去宇宙的最深处,就算死我也要死在那里,当年在海边沙滩上我对你说过,我的目标就是星辰海洋。”
“夫人会怎么看待这件事情?”
“女人总是比较麻烦,无论是你的母亲还是妻子,或者是你未来人生中很多位妻子,但这些麻烦最终都是要靠男人来解决。”
望着年轻的联邦总统离去时瘦削而萧索的背影,许乐在第一时间内和老东西取得了联系,然后确认了某个令他无言的事实。
原来邰家先祖就是如今宪章广场上雕像群旁最不起眼的那个人,当年大浩劫时,飞船从祖星撤离时,邰家那位先祖最后一个撤离行星观察站的人,所以受到了严重的辐射,身体留下了后遗症。
这种后遗症对他体内的生物标识结构造成了剧烈的影响,这种影响甚至能够遗传下去,变成了如同诅咒一般遗传病。
五人小组在决定死亡后的人类社会秩序时,考虑到当时还很脆弱的人类社会需要开拓尚属蛮荒野地的三林星域,需要更有效的行政效率,所以选择了便于集中权力的帝制,而在挑选第一任皇帝时,则是选择了那位邰家先祖和新生女性的一名后代。
“之所以选择邰氏后代,或许正是因为包括邰家先祖在内的五个人都非常清楚,邰氏的血脉无法延续太长太广,那么就算邰氏后代日后想要继续维持帝制,会遇到先天的困难。”
“虽然生命力的顽强让邰氏血脉延续的时间段远远超出他羽的想像,但某种意义上说五人小组依然计算成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