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有多少青年男学生们悻悻然去校门外的小吃摊上饮酒至大醉,然后愤怒地砸碎了所有酒杯,痛骂帝国人许乐的无耻与卑劣,想起数月前自己竟然愚蠢地戴上黑色口罩,和同学们一道上街游行,为许乐痛斥联邦政府,便觉得无比羞耻,骂声更加洪亮起来。
不知道有多少青年女子无来由地在家中生闷气,挑剔着母亲的饮食,尖酸嘲讽电视上劳军女明星的拙劣衣着品味,她们和朋友们聚会时,翘着兰花指,嘲笑着说自己早就看出许乐上校不是什么好东西,那双小眼睛看上去是如此的贼眉鼠眼,浑然忘了自己曾经用来形容那双小眼睛的词语是:迷人,更忘了抽屉里的加密电子日记本上写着自己曾经的少女怀春想像和某位英雄的名。
英雄落地,除了将那张模糊的脸摔成清晰的丑陋,便只能溅起一地尘动乱,除此之外,没有引发任何别的动静。
……
……
宪章局大楼那场震惊宇宙的鉴定之后,联邦政府直接释放了邹郁和商秋,至于幕后隐藏着怎样深层次的原因,或者说总统先生想通过这次释放向各方势力表达自己怎样的态度,必将引起很多人的猜测分析,而当事人自身却对此根本没有任何兴趣。
商秋从首都直接回到港都工业园区,她拒绝了果壳总裁先生放假的提议,也没有理会工程部里关于自己可能会被董事会剥夺独立技术董事的传闻,直接投入了繁重的工作当中。
下属工程师和工程部的工作人员,都知道她最近的失踪是因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会在她面前谈论和许乐有关的新闻,眼睁睁地看着她日日夜夜与技术参数为伍,明显消瘦下去。
有一天,果壳工程部主管何塞先生终于看不下去,安慰道:“忘情于工作有时候是个好方法,但要注意身体。”
“我只是除了工作之外找不到任何别的事情可以做,这和忘情没有任何关系,因为我并不打算忘记什么。”
“许乐是帝国人,你必须学会忘记。”
商秋把笔芯插进黑发,摘下眼镜,望着何塞先生平静说道:“我是工程师,无论是机甲还是洗衣机,在我眼里都是一堆金属构件和微芯片的组合。”
“同样,无论是帝国人还是联邦人,在我眼里都是一堆肌肉骨骼皮肤毛发体液的组合,没有任何区别。”
……
……
庄园中。
十根微微颤抖的手指,穿过黑发,南相美收回投向电视光幕的目光,秀丽的面容上写满了失落伤感四个宇。他是帝国人?他怎么能是帝国人呢?
曹佳人作为南相家当代主母,当然比普通民众提前很多就知道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清楚早已对许乐情根深种的女儿,在知道真相后,必将陷入人生最难熬的一段时光,一直陪伴着她坐在沙发上。
此时看着女儿黯然无助的神情,曹佳人在心中幽幽叹息了一声。
感情这种东西往往要经历各式各样的磨难,比如她当年和那个猥琐胖子,就是因为家族的无形压力而无疾而终。
她相信女儿比当年的自己更坚定更勇敢,无论是家庭还是社会的压力,无论是财富还是权力的阶层划分,都不会动摇女儿看似柔弱实则坚强的意志,就算许乐是个一事无成混迹街头的流氓,只要女儿喜欢,便一定能坚持到底。
然而现在拦在这段感情面前的,不是简水儿不是邹郁,甚至不是许乐马上就要去死,而是这个宇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对抗的东西。
……
……
二楼卧室中,刚刚洗完头的钟烟花小姑娘,抱着细细的双腿坐在公主床上,微湿的黑发早已过了肩头,垂在白色睡裙上。
她看着电视光幕,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大到极为夸张的地步,片刻后忽然可爱地蹙紧眉尖,轻声咕哝了几句非常不雅的脏话,蹦下床拿起电子屏开始认真沉默地勾画一些什么东西。
无闪烁青色线条在电子屏幕上逐渐密集清晰,最后呈现出来的是一幅南相庄园的地图,这幅电子地图虽然还没有完全绘成,却非常精密,大概没有任何人能够想到,这个十二岁的钟家小公主,居然仅仅凭着这些天南相美带她去庄园里骑马散步留下的印象,便可以绘制出如此精密的电子地图,上面甚至标注了庄园监控体系里的几个漏洞。
房门开启的声音响起,钟烟花用最快的速度把电子地图藏到床后,小手快速揉动脸蛋儿,把那副与年龄完全不符的紧张严肃表情,变成了小女孩儿样儿的甜笑天真。
南相美走了进来,直接坐到窗边的软榻上,望着窗外林梢之上的星星发呆,沉默很长时间之后,轻声说道:“你知道那件事情了吗?”
“嗯。”钟烟花小姑娘从可爱的鼻子深处发出一声嗯。
南相美缓缓低头,有些畏寒一般抱住了双膝,难过说道:“我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他,而且……刚才知道他是帝国人的那一刹那,我竟然第一反应是把这几年的日子全部忘记,再也不要去想他,不去想他能不能活下来,只要不去想他,就可以装成自己从来没有那么的喜欢过一个帝国人。”
晶莹的泪珠啪嗒啪嗒滴落,南相美愧疚又悲伤说道:“第一反应是最真实的反应,也就等于说,我并没有自己想像的那么爱他,我很惭愧。”
“噢,不要想的太多。”钟烟花小姑娘走了过来,安慰说道:“对首都星圈的人来说,帝国人和联邦人根本不是一个种族,他们都是一群野兽,那么你爱上一个帝国人,就等于想搞人兽交。”
南相美没有听明白,茫然抬起头看着小姑娘的脸。
“人兽交哪怕是在十八禁的论坛上也被严格禁止,和喜欢像我这么大女孩儿的怪大叔们一样,都是最下流恶心的事情。”
钟烟花笑眯眯地拍拍自己胸脯,说道:“像你这样天生的乖乖女,当然顶不住这么猛的东西。”
“好恶心的形容。”南相美脑海中泛起那副画面,脸上没有红晕,只有压抑不住的惊恐,偏看着钟烟花一脸自然轻松,带着一丝不理解和不服气说道:“刚才你说首都星圈……难道你们西林人不是这样看帝国人的?”
“当然不。”钟烟花挥着细白的小胳膊,说道:“我们那边经常能看到帝国人,战俘什么的都挺多,虽然我知道那些帝国人很坏,但……”
她耸了耸肩,黑发微舞:“在我们眼里,其实和你们首都星圈的人差不多坏。”
很简单的两句话,却让南相美蹙起了眉头,隐约抓住了某些关键的问题。钟烟花注意到她情绪的变化,心里咯登一声暗道糟糕,咳了两声打断对方的思绪,极为诚恳关怀说道:
“你不用愧疚,想想帝国人杀了我们多少同胞?强奸了多少姐妹?你怎么能爱上一个帝国人?南相姐姐,忘了这些事情吧,世界上又不是只有许乐一个男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经历了强烈精神冲击的南相美终于沉沉睡去,眼角犹自挂着一抹泪痕。钟烟花小姑娘却是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天花板出神,心中充满了难以抑止的愉悦。
你居然是帝国人?这样可真好,联邦里那些对着你发花痴的女人大概都会跑的干干净净,还敢跟在你身边的就只剩下我一个。世界上不止你一个男人,你的身边却只有我一个女孩儿,那你除了等着我长大成为女人,还能有什么别的办法?
可爱的小姑娘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能入眠,脸上时不时浮现出满足而神经兮兮的笑容,她根本不担心那个人的安危,死?怎么可能,你可是我无所不能的许乐哥哥。
……
……
西山大院独栋别墅内。
终于成功安抚住母亲那颗受惊过度的心脏,一脚把邹流火踹上床,邹郁解开发髻,疲惫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憔悴的容颜。
沉默很长时间后,那抹熟悉的令人心折的凛冽美感,再次回到她的眉眼之间。
拉开梳妆台的抽屉,看着最深处那个施清海在宪章广场上塞进自己手里的小仪器,她默然想着,如果这个东西真能避开宪章光辉,那么现在最需要它的毫无疑问是帝国人。
问题是你这个该死的愚蠢的不自知的帝国人现在被关在那座该死的监狱里,我又能想出什么该死的方法交给你?
……
……
这里是倾城军事监狱。
前皇朝时期负责关押异议分子,共和之后曾经有几任七大家的家主曾被政府关押在此,而对付七大家手段最强硬的那几位总统,除了两位死于暗杀之外,有一位总统在任期即被弹劾下台,因为贪腐案服刑,服刑地点也是在这里。
在那段斗争最激烈的流血时期过后,七大家逐渐退出舞台,隐于幕后,与政府形成某种妥协,局面归于和谐,从那之后,这座监狱主要负责关押联邦最穷凶极恶的罪犯。
被关押在倾城军事监狱的人,很难再有机会出去,如果有人真的幸运或者强势地离开,那么在他的余生中绝对会想尽一切办法,哪怕宁死也不会再次回到这片绝望的建筑群中。
许乐曾经来过,然后被特赦,如今又第二次被投入倾城军事监狱,历史上有他这样遭遇的人,绝对不超过三个。
至于越狱?从倾城军事监狱开始投入使用以来,就从未发生过这样的事情,在人类社会里显得再如何无所不能的家伙,一旦进入这里,就像是秃鹰失了翅膀,战舰没了晶矿,再如何挣扎,也摆脱不了这片罗网,直到逐渐被冰冷枯燥单调绝望而没有止尽的日子,变成烂肉或是冰冷无知觉的钢铁堆。
沉重的磁性脚镣撕扯着他小腿处的肌肉,似刀割般的痛,脚踝处时隐时现的感应灯光,危险地警告四周,脚镣里有感应电控炸弹,三道像金属环般的加粗合金手铐,挂在手腕上。
狱医注射进体内的肌肉松驰剂开始发挥作用,虚弱的感觉贯注全身,他想要拖动沉重的脚镣已经变得十分困难,手腕上沉甸甸的合金环,把无力的小臂拉扯向下,就如秋日过熟沉重的果实,压的枝丫无力地弯曲。
许乐眯着眼睛,困难地抬起头望向监狱透明穹顶更上方那层铅灰似的厚云,他想创造历史,想成为第一个成功逃离倾城军事监狱的人,然而他没有任何信心,甚至连一个清晰些的方法都还没有找到。
强劲而粗暴的拉扯力,顺着绞索传到脖颈处,扯得他踉跄向前一步,险些跌倒。
少将狱长先生咳了两声,挥手示意四周手持绞索控制许乐身体的下属们稍微放松一些,低声说道:“能让你出来吃饭,已经是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你最好不要想太多。”
许乐沉默片刻后点点头,顺着磁性通道,向专属自己的餐桌走去。
……
……
清脆的金属碰撞声凄惶响起,透明材料的那头,正在用餐的重犯们,默默看着那边正缓缓走过的男人,看着他被割短的头发像野草般直指天空,胡须像被烧过的田野般倔犟长出草根,集体下意识里放下手中的餐具。
对于这些罪不可恕的联邦重犯们来说,这一幕似曾相识,更准确地说,这只是五年前那一幕的枯燥重复,只不过这次重复的间隔太长了些,比他们每天的重复要更有趣味,长到有些人花了一些时间才想起来他是谁。
“许乐上校,欢迎你回来!”
有名重犯站了起来,向透明墙那边艰难行走的家伙大声喊道,紧接着,两道电弧便击中了他的身体,军事警卫沉脸走上前,抽出腰畔的警棍,毫不客气地开始重殴。
迸迸迸迸,听着坚硬物体击打在人身上的声音,许乐回头望去。
看着地面上正在痛苦抽搐,唇角鲜血直流的那名囚犯,他想起五年前自己被转到倾城军事监狱后,就是这个人第一个对自己微笑示意,结果却因为这个笑容,而被关了三天黑牢。
没有想到五年后,这个家伙居然还是这么强硬,大概是因为这座监狱里的犯人,除了挑战监狱方的权威之外,再也找不到任何事情来打发漫长的让人恨不得去死却又不忍心就这么扔掉的生命……
许乐笑了笑,隔着透明墙,向墙那边的联邦重犯们挥手示意,手臂挥动的速度很慢,但在后方少将狱长的眼眸里,仿佛看到那只缓慢移动的手臂,正试图往灰烬之中扔些什么东西,从而点燃看似冰冷却暗藏凶猛能量的火焰。
……
……
监狱的伙食不错,虽然赶不上前线部队,但营养可以得到保证,土豆烧蛋白肉是主菜,一份青菜一份咸黄瓜,还有一个橙子。
用手中带着编号的餐具消灭掉面前这些饭菜,许乐只需要很短的时间,但他今天吃的特别慢,咀嚼的特别仔细,似乎要将每粒米每块土豆里蕴藏的能量全部嚼成能够吸收的养分,然后储藏在体内。
他缓慢地吃饭,随意地思考。
接受自己是帝国人这个事实,忘记联邦教育所带来的身份撕裂感,没有永远文艺地痛苦挣扎,仔细想想只是件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当事件具体发生在每个单独个体上时,就会变得不那么简单,比如他必须面对一个事实:从血缘角度上讲,麦德林和卡顿郡王都是自己的近亲,甚至是至亲叔父,然而却都被他杀死了。
这种情况会上道德法庭吗?许乐将最后一块土豆送进嘴里,仔细甚至是细腻地咀嚼品尝,随着咀嚼肌的拉伸,脸颊上浮现出一丝嘲讽的笑容:没有人能够在道德法庭上审判自己,现在的问题已经无关道德,只关生死,而我不想死,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将餐盘推远一些,取过橙子开始剥皮,枯黄色果皮下方的白色丝缕有些干燥,他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唇,眯着眼睛,余光穿过透明墙,落在那边的联邦重犯们身上。
窗边那位正试图从橙皮上找到几个微小虫卵的老人叫孟尔德,前联邦军事科学院三部教授,联邦最优秀的生物化学专家,如果不是因为使用自己最新研究成果违禁生化毒气……毫无任何理由地杀死妻子全家,在很多人眼中,他这辈子绝对会得到超过三次以上的星云奖。
那个正咧嘴憨笑望着自己的光头大汉叫乔治,看似无比憨傻老实,实际上却是联邦部队罕见的强者,双手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