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那天狠狠扎入黑色MXT座舱,断了许乐回归联邦希望的合金复层锻枪。
许乐无力地瘫软坐到地上,眯着眼睛盯着不远处的帝国军官,感受着近在咫尺,已然扑面的强悍与危脸感觉。他曾经震惊地猜测过此人的身份,却因为对方普通的外在和性别,而不敢确认。
……
……
怀草诗轻轻咳了两声,抬起手臂擦拭唇边流出的血,才发现手臂上的军袖早已在打斗中被震的如蝴蝶般碎裂飞走,然后他注意到了那个联邦人脸上的笑容。
“我看过报告,你每次窒息昏迷后总是在笑,审问人员很奇怪,在那样的状态下,那些笑容是怎样产生的。”
怀草诗捂着胸口又咳嗽了两声,面无表情望着地上的许乐问道:“现在想来大概明白,你有能力瞒过监控仪器,一直暗中进行着恢复,时刻准备着逃亡,所以忍不住心中的愉悦。可我很好奇,你现在没办法再伪装下去,你体内肮脏的真气也被我击散了大半,为什么现在还能笑的出来?”
许乐艰难地移动了一下身体,靠着墙壁,笑容渐渐退去,眯着眼睛沙哑说道:“我现在笑是因为确认了一件事情:那天在战舰上败于你手,确实是受了重伤的关系,如果我身体完好无损,应该有机会击败你。”
他肩膀上那两个血腥的泪孔不停渗着血,新肉裂开,惨不忍睹。
怀草诗视若无睹,停顿片刻后说道:“你先行刺杀卡顿,机甲损耗太大,座舱被毁,你身体受伤,近战能力大打折扣……但两番交手,我确认,即便你完好无损,也不是我的对手。”
“这个要打过才知道。”许乐往身边啐了口带血的唾沫,直棱棱回答道。
怀草诗惯常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庞上闪过一丝嘲讽,说道:“我允许失败者进行精神上的自慰,只是希望你能够把眼眸里的那丝恐惧隐藏的更好一些。”
死路在前,强大而年轻的对手在前,身为联邦军人,许乐必须表现的更光棍强悍一些,然而忍受千万吨水酷刑这么多天,隐忍这么久,却因为这样一个不合理出现的故人,突然的变故,一切化为了泡影。
他的心情正在向绝望沉沦,不甘正在上浮。
许乐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沙哑说道:“我承认自己确实惊惧于你的强大实力……但你似乎也有些恐惧,或者说担心我恢复健康。”
“有一点,你这个联邦人似乎拥有甲虫类动物顽强的生命力。”怀草诗面无表情说道:“所以我在思考用什么方法可以摧毁掉你那可笑的生存欲望,或者说摧毁这种欲望的基础,你这身还算不错的本事。”
说完这句话,他拎起房间内勉强算得上完好的一把金属椅,走到了许乐的身前,毫不犹豫地举椅过头,然后用力砸下。
鲜血飙飞,骨裂声起,有肉撕裂。
监控室内的帝国军官们看到这血腥的一幕,都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数股湿热的鲜血在脸上滑过,许乐瞪着那双并不大的眼睛,死死盯着面前的年轻帝国军官,沙哑说道:“我不是威胁你,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们一直没有杀我,但我建议你最好把我杀死。”
“没有不然,如果有,事情肯定会变得很有趣。”
第四章 破功
不是威胁?实际上依然是威胁,已经很多年没有人敢这样对怀草诗说话,他眯眼看着脚下血泊中那个联邦人,唇角渐翘笑了起来,这人禁受酷刑多日都能一声不吭,沉默倔狠的像块滚烫的石头,这时却开始说狠话,难道是因为打了他脸的缘故?
真是个有趣的家伙。
怀草诗向前走了一步,抬起右脚踹了下去,军靴狠狠地踹中许乐的腹部,踹得他整个人像醉死后的河虾般痛苦卷曲起来。
对于面前这个联邦军官,怀草诗并没有太过特殊的爱憎,从很小的时候,他就非常不喜欢卡顿郡王这个粗鲁而淫秽的家伙,只不过因为皇族统治的需要,父皇需要卡顿活着,而卡顿死了,他更为高兴,对于杀死卡顾的人,他自然也没有太多恨意。
但对方是联邦人,那就只能是痛苦活着或屈辱死去的下场。
房间门无声滑进侧方,帝国专家和军人们涌了进来,快速地将许乐带离现场,用最快的速度将狼籍不堪的房间整理干净。
刺刺声响,怀草诗向四周喷洒自己最喜欢的淡橙空气清新剂,然后坐在舷窗边沉默片刻,接通了天京星。
“大师范府有没有消息?”他对着通话器,面无表情问道。
通话器那头的帝国皇家情报署官员颤声回答道:“我们带着陛下的电子印章过去,大师范府终于开了三门,但是我们确实没有办法找到名单。”
那名官员顿了顿后,恭敬说道:“尊敬的苏檬殿下,关于最后的名单,这些年来陛下一直命令情报署试图恢复,但是一直没有任何线索,大师范府里复制的那份名单也只是份残卷,您……”
“我知道。”怀草诗目光微垂,看着通话器上的皇家槿花标志,冷声说道:“几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东西,我自然不会怪你们,但陛下也很关注这件事情,所以希望你们有所进展,哪怕是残卷,如果能多恢复一些关键词也是好的。”
皇家情报署的高官连连应是,颤声承诺一定继续追查,继续努力。
通话结束之后,怀草诗坐在满是淡橙味道的房间里,重新陷入了沉默。
暂时留着许乐不杀,除了帝国政治方面的需要,帝国军方还想从此人处得到更多的情报,但对他来说,他更感兴趣的,反而是许乐这个人本身。
费城李家余孽一派所修和的八稻真气,对于整个帝国而言,尤其是对高高在上的皇室而言,是一种绝大的羞辱,所以哪怕许乐终将被冷酷处死,可在此人活着的时候,皇室也要活生生地将他体内的真气摧毁,算得上是另一种意义的收回。
先前他亲自出手,摧毁许乐身体内的真气,同时再次确认,此人果然是费城李家余孽一流,并且走的是先天一派。可皇家情报署和军部辗转查到的情报确认,此人并不是李匹夫的私生子,那……他为什么会练成先天派的八稻真气?
基于某种考虑,他事先就已经请示了天京星皇宫,还被迫惊动了闭关数十年的大师范府,可依然没有一个明确的结果。
小概率事件,等于不可能发生,怀草诗眉尖微皱,自嘲地笑了笑,旋即面色微变,以拳堵唇,轻轻咳了数声。
……
……
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声在房间里回荡,躺在墙角的许乐脸色苍白,额头上的汗珠像黄豆般颗颗滚落,先前他已经注意到太空飞船已经改变了航行轨道,向着远方一颗蓝黄色星球飞去,只是此刻他大都分的精神与意志都被这些咳嗽所控制,难以分心去思考接下来的计划与行动。
咳嗽一般与感冒有关,与不健康的进食习惯有关,并不是什么大事,但对现在的许乐来说,不把这个咳嗽解决掉,他的前路一片黯淡,本就没有什么希望的逃亡之路,将完全断绝。
被那名年轻帝国军官摧毁积蓄已久的体内力量,又被识穿了伪装昏迷的本事,被重新关押进单独囚房的他,起始并没有绝望,相反毫不犹豫地在独处的第一时间内,凭着坚强的意志,开始重新修练。
然而当他身体内那股神秘的灼热力量,顺着熟悉的通道运行至胸腹部时,便会被某种无形的事物堵住,淤积难以前行!
如果他强行摧动灼热线条,试图化作无数锋利刀芒打穿那片无形的阻碍,胸腹部那些密织如网的通道,便会同时紧缩,就像是紧紧缚住刀锋的薄膜管道,被割裂的异常痛苦,甚至可以说是痛不欲生。
此时他自己的灼热力量,变得像那名年轻帝国军官指尖喷吐出的力量那般恐怖。
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是两条分岔的绝路。
如果打不通那个帝国军官神奇布下的屏障,陪伴他多年,无数次在生死存亡之际拯救他的力量,就此变作腰后的一方死潭,再也无法发挥作用,他变成一个普通人。
没有人能够忍受那种刀锋在敏感通道里割弄的痛楚,纵使许乐某日忽然将白牙咬碎,于痛昏前强悍完成这种举动,他也清楚,那些通道被割破后,自己或许会变得非常凄惨,连普通人都不如。
做一个普通人,许乐接受这个事实并不图难,有足够良好的心理基础,然而眼下被囚禁在遥远的帝国它乡,时刻面临着死亡以及比死亡更可怕的未来……
他不能只是一个普通人。
……
……
红蔷薇皇家飞船,安静地停泊在离阪星大气层外的中转基地边缘,接近二十公里长的巨型舰身,让旁边的立体六向太空基地显得异常渺小,在此后数日的停泊整修中,太空基地将把这离阪星上的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入红蔷薇号中,看上去这艘巨型皇家飞船,就像是个贪婪吸食食草类动物血液的大昆虫。
离阪星自辖舰队纷纷升空,列队于大气层外浩翰的宇宙之中,护卫着自红蔷薇号皇家飞船飞出的三艘轻型战舰,向下方飞去。
第五章 圣徒的几日游(上)
离阪,帝国庞大疆域中一个本不起眼的三级行政星球,因为几年前来自天京星的两道诏令而逐渐变得与众不同。帝国旅游特别区的设立,财政部夸张的大投入,无数贵族与富商们前来凑兴,再加上陛下严厉推行的跨种族教育试点,让这颗星球变成了帝国民众茶余饭后议论的中心。
能成为旅游特别区,替皇帝陛下理直气壮分割贵族们的财富,离阪星自然拥有足够优美的风光,无论是西半球壮观的赤凌,松果岭漫天的雾障,黄石矾数万根刺向天穹的石峰,都是难得一见的美景,充分证明着大自然如鬼神一般的雕刻本领。
离阪星还有一片最美丽的风光,那就是漫过平坦原野的桑树群。数万平方公里的桑树植被,被人工区隔成无数作业区域,风过桑树梢沙沙作响动人心魄,静夜入内则是清幽无尽。
桑树和某种依伴而生的蛾类昆虫幼虫,本来就是这颗星球除了自然风光和各州新建大学之外最著名的特产。很多年前,这些蛾类昆虫幼虫吐出的丝所织就成的布料,成为了帝国贵族们最热爱的奢侈品。很奇妙的是,除了离阪星之外,帝国无数行星竟找不到完全适合那种娇嫩小幼虫喜爱的坏境。
异常昂贵的丝绸,伴随着宇宙间的某次大冲撞,进入了联邦。几十年来,唯一有资格与皇家特种机甲战士冒险偷渡,进入百慕大的货物,就是丝绸。
帝国凭借此项走私,从百慕大和联邦上层攫取了大量的财富,虽然这些财富远不足以抵销帝国军费之万一,但或许是基于某种情绪上的孩子气考虑——我们有的,你们没有,你们必须等着我们提供,于是我们比你们优越——帝国皇室一直纵容甚至是大力支持着丝绸走私。
联邦方面曾经尝试取得这种孩子气争执的胜利,然而最严苛的野生动物保护法和在公共场合总喜欢戴铁面具的HTD局官员,阻止了联邦人种植桑树,再用温水去烹煮那些幼虫织出来的白色丝团的企图……
联邦科学院也曾经尝试使用生物方法进行重组,然而没有宪章局生物蛋白方面的技术支持,他们发现这种尝试需要花费大量金钱,于是只好终止计划,继续购买从百慕大走私过来的丝绸内衣,丝绸锦被,丝绸胸罩,丝绸胸垫……一切丝绸所做的藏在私隐处的东西。
……
……
两个身材瘦削的年轻游客,行走在离阪星桑植州南区一条街道上,他们身上穿着的丝绸华服并不特别显眼,与本地居民一比较,却很容易曝露游客的身份,不过这些年离阪星上的游客太多,这两个面容过于普通的人,很难引起什么人的关注。
除了他们身周四条街区内上百名训练有素的职业军人,这些负责秘密安保工作的军人们,沉着脸,关注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警惕地注观着四周的风吹草动。
这两名年轻游客,看起来并不像是相携出游的知交好友,因为当其中一人难受的咳嗽不停,眯着的眼睛挣出眼泪来时,另一个根本没有关切之意,依旧冷漠前行,微眯着的眼眸里寒意十足。
……
……
许乐觉得肺里全部是滚烫的烟雾,嗓子里全是烧红了的石砾,咳嗽的异常辛苦,非常难受,半蹲在地上急促呼吸了很长时间,才终于平息了胸腹处的痛楚,勉力地站了起来。
他肩上的血洞暂时止血,体内被那名帝国军官楔进去的古怪力量,还在无时无刻地折磨他,阻止他运行力量修复身体,像一块缓缓旋转的巨石,不停地研磨,要把他所有希望研磨粉碎。
很奇怪,从红蔷薇皇家飞船来到这颗陌生的帝国星球,他依然没有死,也没有被投入不见天日的黑牢之中,反而……暂时脱离了令人生不如死的残酷水刑,开始跟着那名年轻的帝国军官,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不停地赏看风光。
很短暂的数日内,他站在飞船上俯瞰了西半球壮观的赤凌,那些高近百米像鲜血一般浓郁的海浪,把那颗坚硬的心拍的荡起落下;他戴着帝国军方专用的呼吸器,身处松果岭漫天的雾障,艰难地攀爬整整一夜,方始破开云雾,站在岭上看到第一抹晨光,湿凉的朝露润得他辣痛的肺稍感舒爽;他还曾背缚小型喷气设备,像自然的鸟儿般,飞舞于奇崛不可言的黄石矾冲天石峰群中……
前邰氏皇朝时期,囚犯死前总会吃顿好的,喝顿饱的,如今身处帝国,虽然同样都是帝制杜会,可许乐并不认为这些是自己死前的福利,那太荒谬。
他抚了抚像被枪尖割破的胸口,摇头吐了口气,站起身来,望着已经离开十几米远的那名帝国年轻军官,伸出双手用力地搓揉有些僵硬的脸庞,直至揉出几丝蛮不在乎的笑容,才大步追了上去。
街头一个头发潦草凌乱的褐发汉子,正抓着一个小女孩儿的手在说什么,他们大抵是父女,因为都有一对漂亮的天蓝色眸子,而且下颌的曲线像是同一个雕刻家刻出来的那般,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发生着争执,有些破旧的衣衫在大手与小手的揪弄间皱了,破了,小女孩儿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