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乐一个人站在总统官邸门口的草地旁,抬头望着天上的阳光,嗅着新剪草枝的淡淡青香,有些不明所以。
片刻后,他摘下自己胸口处的勋章,放进口袋,向官邸外面走去。四周穿着黑色正装的特勤局特工,并不知道这个年轻的军人,便是半年前在S2基金会大楼,伤害了很多同事的那名恐怖分子,警惕地看了两眼后,便目送他离开。
噢,他的后背没有行李,他的身上没有钥匙,没有钱包,没有银行卡,他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枚勋章。他站在总统官邸的门口,来往的人们都不认识他,他不知道自己将要到哪里去,因为他连坐地铁的钱都没有。
许乐抬头看天,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是想办法先联系邰之源还是邹郁。问题是难道自己还要走进官邸,去向总统先生借个电话?
便在这个时候,一辆没有标志的黑色汽车缓缓驶了过来,车窗上面贴着的通行证,让官邸四周的安控人员没有任何情绪反应。
车窗缓缓摇下,露出邰之源那张微白瘦削的脸,他笑着说道:“迷路了?”
“嗯,有点儿。”许乐开心地笑了起来,拉开了车门。
邰之源却摆了摆手,说道:“你开车。”
许乐微微一怔,上了熟悉的驾驶位,轻轻抚摩着触觉完美的方向盘,看着车载电脑上微型雷达的显示窗口,才发现原来是自己的那辆车。
“去哪儿?”今天邰之源穿着军装,靠着车窗问道。
“我想回家看看。”许乐启动了汽车,同时将手伸了过去,“不过我想先打个电话。”
邰之源递过电话,许乐拨通了一个熟悉的电话号码,停顿片刻后,对着电话说道:“郁子,我出来了。”
望着窗外的邰之源,眼睛微微眯了一下,似乎被首都上空的炽烈阳光刺了下。
许乐没有在乎他的反应,对着电话那边的邹郁轻声说道:“很抱歉,那个流氓还被关着,不过那边答应我尽力,也许过不了多久,他就会放出来了。”
最后他很认真地说道:“谢谢。”
黑色的汽车穿行在二号高速公路上,伴随着轻微的电机嘶鸣声,天窗开启,阳光与深春的暖风透了进来,洒在许乐和邰之源的上半身,斑斑点点,风动发鬓。
“风吹多了,容易生病。”邰之源说道。
“你在部队呆了这么久,身体难道没比以前强点?”
从邰之源的军装和稍有改变的气质及面部肤色中,许乐早就猜到这一年多的时间,这家伙藏在了哪里。许乐从来没有在意过邰之源的身份,被联邦里绝大多数人奉若玉石的太子爷,只是他的朋友,还是朋友关系中比较弱势的那一个,因为这位太子爷的身体不怎么好,以往曾经昏倒在他的怀中。
“居然这么快就升了少校,要知道我搞了这么多事儿,现在还只不过是个上尉。”
“我是在军营里打熬出来的。流风坡会所里,中校的肩章都为你预备好了,结果你却跑去了S2扮孤胆英雄。”
淡淡的嘲讽,从邰之源上唇那些茸茸的胡须里渗了出来。他比许乐的年龄小些,只是那抹孱弱的青涩感,早已经被青龙山的风烟吹拂的一干二净,剩下的只有平静与自信。
许乐挑了挑眉头,说道:“我从来不想扮英雄,谁知道麦德林居然是帝国间谍。我承认,我只是运气太好的一个家伙。”
他从上衣品袋里掏出勋章扔了过去。
邰之源着看手中闪闪发光的紫辰勋章,叹息着说道:“李匹夫当年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胸口也只挂了两枚紫星。”
许乐笑了笑,没有继续讨论自己的事情,开始询问邰之源这一年多时间在军营里的生活,有没见过血,可曾开过枪,反恐演习怎么就拿了第一,除了白琪你可曾还有别的姑娘……
黑色汽车里,愉悦的笑声渐渐响起。在自由的风与阳光中穿行,一个年轻人忘却了那些血火黑暗,一个年轻人忘却了身份地位,就像很久以前在H1里一样,隔着通话器,讲述着很好玩的事情。
……
……
在楼道拐角处,许乐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望都公寓的门。这是邰之源第一次来到这间公寓,他就像个主人一样径直走到沙发上坐下,认真地打量着房间的大小和布置。
公寓的空气流通系统一直运转良好,虽然半年多没有住人,依然没有什么灰尘和污垢。许乐给邰之源倒了一杯茶,然后走到露台前,看着那些重新生长起来的青藤枝叶,微微一笑。
“郁子怀孕之后,就住在这里?”邰之源放下茶杯,忽然开口问道。
“嗯,六月份的时候,邹家才把她接了回去。”许乐没有回头,说道:“刚才我拿的那把钥匙,就是为她准备的,她总喜欢忘记带钥匙出门。”
“邹流火,我去看过,小家伙长的不错。”邰之源的声音在此刻就像被水冲过的河床,有些粗糙,“你说过不是你的,那是施清海的?”
许乐转过头来,认真说道:“你和邹郁没有什么关系,对不对?”
邰之源沉默片刻后,笑了笑,说道:“确实……不过你对我说话能不能客气一些?虽然这次我没有帮到你什么,李匹夫莫名其妙看中了你,但……我毕竟是想过要做些什么。”
“你和夫人之间还好吧?”
“吵了一架,没有什么大问题。我没有回莫愁后山,母子二人先暂时冷静一下。”
邰之源说的风轻云淡,轻描淡写,许乐却是感动无比,终究是没好意思说出来与感谢有关的话。
笑意渐渐敛去,重获自由之后要做什么,联邦军方会给自己安排什么任务,他可以不用考虑,但他一直深深记得某件事情,某个人。
“能帮我查个人吗?”
“谁?”
“白玉兰。”
片刻后,邰之源放下电话,看着他缓缓说道:“你的秘书就在首都。白水第七小组一名成员,今晚举行结婚仪式。”
许乐沉默了片刻,走进了厨房,开始仔细地研磨一把三尖细棱刀。
第十七章 婚礼现场故事
邰之源走到门口,看着许乐在水池旁边磨刀,不由眉头微皱了皱,冷声说道:“准备亲自给我做晚餐?我是不是应该感到荣幸?”
他明白许乐想做什么,刻意说了这么一句,想打消对方的念头。许乐也清楚他明白,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低着头,任由细细的水流在刀尖轻绽,轻声说道:“晚上我有事,不陪你吃饭。”
“做事不要太幼稚,你这时候应该想一下李匹夫,帕布尔总统,为什么愿意为你这样一个家伙出面,而不是想着去大闹婚礼现场,替自己和施清海那个家伙出气。”邰之源皱着眉尖,极不赞同说道。
“我没想过要闹什么,只是想当面问个明白,然后……该他还给我的东西,总要还给我。”许乐停顿了片刻后,认真地说道。
邰之源看着他侧脸的坚毅线条,轻轻叹了口气,心想这个家伙臭石头的性格果然没有改变,哪怕经历了这么多大事风波,在黑暗的监狱里关了这么久,竟是一点儿都没有被磨圆,认定了什么事情便要去做,哪里像是一个刚刚获得自由,理应欢欣赞叹后怕自持的人。
……
……
傍晚时分的首都特区,沐浴在西方的晚霞之中,柔和的春风与怒放的花树,在街道两展尽情招摇,力行大道尽头,隐隐可以看到远处市中心的高层建筑与右侧天域时不时滑过的飞行器。一家看上去并不显眼的酒店外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门口的三维射线彩图不停地变幻着文字和图形。
黑色汽车停在力行大道的对面,车窗玻璃摇了下来,隐隐能够听到婚礼现场的司仪说话与轻柔的乐曲。许乐眯着眼睛望着那边,注意到酒店外面的车辆大部分是挂着各州特殊牌照的军车,车上蒙着灰尘,想必是刚刚经历了长途旅行才赶到了这里。
酒店门口光线汇成的小型光幕上,除了那些变幻的图像与文字之外,有一排字一直没有变过:恭祝宁和先生与包晓莉小姐新婚幸福,白头偕老。
“宁和是白玉兰的生死兄弟,他们都出自十七装甲师,当年在百慕大的矿星上,不知道救了彼此多少条性命,所以宁和结婚,你那位秘书总是要到场的。也许他还不知道你已经出了狱,不然也不可能光明正大地回来。”
邰之源放下电话,向许乐转述刚刚打听到的消息,身为邰家的太子爷,虽然这些天与莫愁后山那边发生了极大的冲突,但要知道联邦里大部分人的档案与过往,还是一件极容易的事儿。
“生死兄弟……”许乐听到这四个字,想起去年自己和白玉兰每周从首都往港都的火车之旅,想起研制MX机甲时两个人的无间配合,想到旧月基地上的冲动,又想到S2环山四州和平基金会大楼外的悄无声息,不禁有些心情低沉。
邰之源的目光淡淡地扫过酒店门口蒙着灰尘的军车车牌,以他的身份地位,陪许乐来这个地方,已经是给足了他面子,但想到许乐这个家伙的性格,依然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白玉兰是被军事法庭开除出伍,才进的白水,但宁和不一样,他一直在军队里面混地很好。今天十七装甲师应该也来了不少军官,这些人和白玉兰的关系也都很好……”
“还有第七小组那些人。白玉兰不是现役,可上次第七小组出事后,他一个人把责任担了起来,其他的人反而没什么事。这些人都唯白玉兰马首是瞻,想必都是愿意为他卖命的。”
他指着那些线条方硬的军车说道:“大部分是一军区的人,虽然他们现在回到了各自的部队,成了部队的王牌,但我想如果白玉兰出了什么事,他们拔枪的速度不会变慢一丝。”
许乐知道邰之源是在警告自己,在联邦这个社会中,无论你再有多深的背景靠山,但如果碰着一群红了眼的现役军官,也只有倒霉的份儿,这也是为什么当年邹侑敢在临海州命令警卫开枪,而七大家的二代子弟们却反而要显得谨慎很多,从古至今,枪杆子都有其独特的威力与魔力。
“我只是想问他几句什么。”许乐再次解释道。
邰之源心想那你把刀磨地那般恨做什么?他轻声说道:“青年军官是很多人想要拉拢的对象,白玉兰不是现役军人,却在这个圈子里有足够的影响力,当然,这是他应得的,因为他替这帮军爷背了很多锅,扛了罪,还保过对方的命……听说沈离送了礼物过来,看来白玉兰的出现,是我那位母亲默许了的事情,这件事情我就不掺和了,你自己小心点儿。”
许乐点点头,推开车门走了下去,避开力行大道上呼啸而过的车辆,走过那些蒙着灰尘的军车旁边,却在酒店的侧门处停下了脚步。他抬头望着三维光幕上旋转着的祝福话语,透过玻璃看着台上那一对充溢着幸福笑容的新人,心头微微一暖,决定就在外面等着,免得打扰了一些不相干的人。
……
……
举行仪式的酒店不起眼,但婚宴的酒菜相当不错,黑市买来的野牛肉被当成复合蛋白肉送了上来,宾客们满意地品尝着,心照不宣地沉默着。联邦HTD局依然看似严苛地执行着野生动物保护法,但事实上,在很多场合,尤其是在首都的很多场合,这条法律已然变成了一个幌子。
宁和少校今年三十一岁,两年前从838部队,也就是十七装甲师,调入第一军区总参办公室,如今已经是二级作战参谋,虽然算不上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前景极为被看好,他的婚宴之上,也请了许多位军区重要人物,在这种场合,HTD局想必不会不长眼睛来执行公务。
按照联邦的传统,宁和与新娘子喝了交杯酒,又互相喂了一块绵软的深海贝肉,代表着情意绵绵,仪式便进行的差不多了,首长代表参谋办公室做了讲话之后,宾客们便开始愉悦地用餐,等着新人前来敬酒。
忙碌了一天,宁和觉得有些疲惫,但作为新郎,却不能让这种疲惫显现出来,他低声对着新娘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扭头望去,在偏厅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脸上浮现出了真诚的笑容。
他和白玉兰是很多年的战友,是那种挤过一台机甲,彼此生死互托的战友,虽然这几年两个人见面变得少了很多,而且因为白水公司的那椿案子,白玉兰刻意地拉远了与他们的关系,但是宁和自认,他仍然将白玉兰看成最可信任的伙伴,今天是自己结婚的大喜日子,如果白玉兰不在,那真是难以弥补的遗憾。
好在他赶回来了,宁和向偏厅那边举了举手中的空杯子,笑了笑,却注意到白玉兰的笑容一如以往那般闺秀宁静,但眉宇间却多了几丝不常见的沉重。
宁和的眉尖微微一皱,他知道白玉兰好像出了个什么秘密任务,惹了一些很麻烦的麻烦,然而以他在军区里的能力,却一点线索都没有查到。便在他回过头来的那一瞬间,目光在酒店的落地窗上一扫,看到了窗外站着的一个人,不由微微一凝。
酒店外那个年轻男人,面容寻常,衣着朴素,隐约可见微眯的眼睛,透着股可亲的味道,就像是一个路人在等人。但不知道为什么,宁和却觉得这个人很危险,极度危险,而且他等的肯定是婚礼现场里的某个人。
在百慕大与帝国人的战争中活下来的宁和,并不会因为这样一个人出现,便有丝毫警惧之意,他只是不想被人打扰自己的婚礼。他挥手招来了偏厅里的一名军官,低声说了几句什么,那名军官眉头微微一跳,眼眸里散开一股不屑与狠意,点了点头。
许乐并不想打扰新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日子,所以他老老实实地在酒店外面等着,还刻意和酒店大门拉远了一些距离,他却不知道,自己的存在,已经打扰到了对方。
……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酒店里的宾客们基本上都已经散了,只有偏厅里几桌子军官,那些曾经与新郎共过生死的军人还在闹酒。好不容易折腾完了这一切,宁和苦笑着拱手告扰,在一群人的围拱下,走到了酒店正门口,准备登上礼车远去。
宁和眼角余光一瞥,发现那个扎眼的年轻男人还在远处等着,低头对身边那名军官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