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依依不舍,甚至眼眶都湿润了起来。施清海却表现的格外冷静甚至冷酷,便在蓝天上一朵白云遮住烈日的时候,他于阴暗中走上了木栈,向着陆地上行去,手里提着长长的密合材料行囊,行囊里装着一根用了很多天的海钓竿。
只有他自己清楚,名义上装着钓竿的长形行囊里,实际上装着一把用来杀人的大枪,他提前离开美丽的热浪岛,离开热情与羞涩交加,令他平静愉悦的姑娘,正是因为他要用这把大枪去杀人。
和许乐不同,施清海从来没有考虑过,如果自己杀死麦德林之后,那些狂热的支持者会不会让联邦社会动荡,会不会引发什么骚乱,在帝国的威胁之下,一个混乱的联邦会不会死更多的人。他不会考虑为了复仇而让更多的无辜者卷入进来,在道德上究竟站不站得住脚。
施公子的想法很简单,他要报仇,他要清理叛徒,既然联邦这个腐朽的政府再一次令人失望,他就只好自己去做。至于混乱骚乱,只要麦德林死了,那些年轻的娃娃宣传队们还能闹出什么动静来?就算真乱了又如何?作为反政府军培养出来的优秀间谍,他的任务不就是让联邦混乱?
走在松软的沙滩上,他比以前任何时刻,都更加深刻地记起了反政府军所禀持的那些理念,革命从来不是请客吃饭,要谋求一个新的联邦,死人向来是在所难免的。
……
……
许乐做了一个梦,不是黑梦,与他对话的人不是那个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伟大存在,而是一个他看不清面容的模糊身影,他只能确认,绝对不是封余大叔。
“政府的妥协是为了维护联邦的长远利益,你难道不认为你的决定很没有大局观?”
“长远利益,大局观,只不过是某些人用来谋取自身利益的遮羞布。他们想让联邦稳定,是因为他们需要从这个稳定的肌体中吸血。然而这不是稳定,是麻木。所谓长远利益,终究也不过是他们的利益,比如利家的利益。”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这样做,可能会有很多无辜的人因为骚乱而死去。”
“你也说了,这是可能。我们不可能提前考虑没有发生的事情,更何况我一直认为,如果麦德林死了,缺少了一个最能煽动民众的人物,也许上个月的动荡景象不会重演。”
“你低估了那些下层民众对他的狂热支持度。”
“民众总不可能被永远蒙蔽,而事实上当证据出现的时候,已经有很多人开始怀疑他,只可惜这个过程被联邦强行中止了,因为再查下去,联邦里很多人自己会感到恐惧。”
“你这是在安慰自己。”梦说道:“会有成百上千人死去,而你只是为了满足你虚伪的道德感,实践你私人的目标,从这个意义上讲,你将是一个恐怖分子。”
“不,麦德林才是恐怖分子,因为他已经有成百上千人死去,如果他不死,我不知道会不会有更多的人死去。”
“法律已经宣判他无罪。”
“麦德林能够逃脱法律的审判,是因为他用社会的动荡威胁很多胆怯的人。这就像是一个匪徒拿了一把菜刀,放在了一位老妇的脖子上,然后索要金钱。总不能因为他的手里一直有把菜刀,便一直不去管他吧?”
“不是所有的案件,最后都会得到审判。”
“我坚持。”
“你在坚持什么?被书本教育出来的可笑正义感?还是个人实力膨胀之后想成为终极审判者的冲动?”
“我坚持错的就是错的,犯错便要付出代价,杀人的目的不是杀人,而是讲个道理是非。”
“宇宙这头是一种是非,那头又是一种是非,你的是非并不见得是所有人的是非。”
“可我就是我,我当然只能坚持自己的是非。”
“这是天真的冲动,幼稚的热血。”
“年轻的时候,什么都不怕,唯有一腔热血,临到老了,什么都有了,热血却没了,趁着还未老之前,赶紧把热血泼洒出去,也许可行。”
梦的那头沉默了很久,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语:“你将是一个狂热的、危险的、没有大局观、不珍惜生命的恐怖分子。”
许乐沉默了很久,对着那个模糊的影子,或许也是对着自己说道:“是便是吧,我做此事,不是为了什么政治理念,不是为了替亲人报仇,也不是席勒戏剧里那些侠客所执着的国仇,只是坚持自己认为对的道理。”
“如果这样的人是恐怖分子,那我就是恐怖分子。”
说完这句话,梦中那个模糊的身影远离,许乐从睡梦中醒来,他揉了揉有些涩的双眼,静静地看着玻璃窗的方向。距离麦德林退出总统大选已经过去了二十几天,如同夫人所安排的那样,他选择了暂时的休息,每天就在望都的公寓与首都郊区的白水公司之间沉默往返。
公寓窗外是一株爬山虎的藤,从春天一直延展至夏时到了最盛,将将占据了半面窗户,此时隆冬已至,那些绿油油的叶子,变成了煞人的火焰红色,然后逐片堕下飘走,令人心生悸然。
离开公寓,坐车前往白水公司,通过权限确认之后,进入了第七小组专属的军械库,清冷的地下通道灯光,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不时亮起。
在军械库的最深处,戴着防护镜的白玉兰正在拆卸着手中的枪械,轻声细语说道:“今天我们学习的是,通用子弹类型在H系列枪族中的替换使用可能遇到的问题,需要实习的是,狭小空间里的突击移动路线,与射击速度的配合。”
第二百二十四章 枪与花
有很多种东西可以杀人,小到一只笔,一把秀气的裁纸刀,大到山崩地裂,海枯石烂,但总有些东西属于专业范畴,效率更高一些,枪械毫无疑问就是其中最有历史渊源,最为人们熟悉的那一种。
战舰的主炮威力最大,但这玩意太贵重,意思就是昂贵到了极点,质量也大到了极点,白玉兰曾经军营里见过有牛人直接端着达林旋转机炮扫射四野,却也没见过谁敢打战舰主炮的主意,达林机炮主要安装在M系列机甲和直升战机上,却依然有牛人可以扛在肩上,但再强悍的人类在战舰主炮前,也只不过像只蚂蚁一样孱弱无力。
联邦花了很多年研发的缩小版光能武器也拥有机械枪枝无法比拟的威力与方便,但这玩意儿细微化之后,变得更贵,更精密,也更脆弱。白玉兰一向认为,战场上用来杀人的东西,太过精密便等于故障率太高,不值得信任。
所以这些天他和许乐一起研究学习的,还是联邦军方最经常使用的机械枪械,主要练习是H系列枪族,这是最常见的一系列枪械。这一系列枪械没有什么太突出的优势,但也没有致命的缺点,白玉兰选择它们最主要的原因是,它们很可靠,非常可靠,膜式润滑和低位拉杆朴实无华的设计,绝不华美的外观,简单也不简约反而有些粗拙的机械构造,让这些枪枝出现意外的可能降到了最低。
作为一名优秀军人出身的白秘书,在射击训练方面做许乐的老师,有十分充分的资格。
虽然他可以在十一秒钟之内,将最复杂的2126长狙卸成一堆摆放有致的零件,却没有要求许乐也这样做。对枪械的构造熟悉就好,拆了再安,就算创造联邦军队的官方纪录也不过是一个手熟的枪匠而已,而许乐现在最需要掌握的,是怎样用枪,用枪杀人。
许乐的学习进度很快,快到白秘书有时候都难免嗟叹感慨。十几天的时间过去,他眼睁睁看着许乐从对械一无所知的初学者,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联想到自己十五岁在新兵营里的痛苦折磨,竟是忍不住生出了淡淡的沧桑感,心想原来自己的小老板才是天生适合做军人的家伙。
只是这份感慨一直被那张柔顺安静的外表掩藏的极好。他隔着护目镜看着许乐手中喷吐着火舌的枪械,说道:“手腕再放松一些。”
军械库的地下射击室内枪声大作,两个人的谈话只能通过耳朵来进行,枪声平息之后,光屏上显示出这一轮射击的成绩。
白玉兰摘下护目镜看了一眼弹着点,满意地点了点头。
许乐取下耳机,认真地看了两眼,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然后开始低下头,组装身前闪着金属光泽的构件。他手指间的动作并不快,但是格外稳定,每一个步骤都做的极为到位,大概用了一分钟的时间,组装成功了一件约四十CM长的半长枪械。
白玉兰沉默地看着他的动作,忽然间明白了许乐为什么能够学的如此之快。
他曾经见识过很多爱枪如痴的家伙,但那些人对枪的态度有些偏差,喜欢用玩枪这种字眼来形容自己的爱好。可是许乐不同,对许乐来说,枪就是杀人的工具。
要把枪械使用好,除了克服最初的生疏和人类天生对超出自己身躯承受能力的武器的畏惧感,剩下的就是对枪械各项技术参数以及这种参数所外显的感觉的了解,对自己身体能力的了解,再渐渐掌握节奏感和准确度,而最最重要的素质则是冷静,除了冷静还是冷静。
一旦接触到专业领域的东西,许乐会努力虚心学习,机修师的天生冷静便会占据他整个身躯,而他拥有一双能在精细线路里寻找漏洞的明眼,拥有封余大叔捶打出来的强悍控制力,再加上他身体内充斥每一个细胞的力量,他已经拥有了用好枪械的所有前提条件,再加上白玉兰这样一位优秀职业军人的用心打造,自然进步神速。
看着许乐走进训练室,白秘书重新戴上了耳机,沉默地看着光屏上的参数回馈,那些参数代表了许乐正在设定好的困难狭小空间里移动,躲避着系统的障碍,在快速行进中进行着射击。
嗒嗒,嗒嗒嗒,白玉兰皱眉听着耳朵里传来的子弹发射声音,手指按在桌面上,随着许乐的每一次抠动扳机而轻敲。帕洛轻自枪关闭了单发模式,射速可以达到每分钟二百八十发,许乐这时候的射击频率控制的很好。
清脆间杂回鸣的枪声,在耳机里被减弱了很多,那些极富节奏感的声音,就像是催眠曲一样,白玉兰清楚许乐已经掌握了今天训练的要点,精神放松了下来,渐渐闭上了眼,却没有睡着,心里想着很多别的事情。
宪章广场后面那间会所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并不清楚,但他知道从那一天之后,许乐心态似乎有了一些很微妙的变化,然而这些变化藏在如常的笑脸与寻常的面容之后,无处去捉摸。白玉兰一直在怀疑许乐学习枪械的真实目的,甚至隐隐猜到了什么,只是不敢相信,所以没有让那个猜测继续下去,但总而言之,随着许乐使用枪械越来越纯熟,战斗力越来越强悍,白玉兰的心情便越来越沉重。
他不打算问什么,因为许乐这个小老板给了他两千万,而他这个秘书却似乎始终没有展现出来什么作用,无论是面对着危险,还是MX新式机甲的测试,最终都是许乐自己解决了问题,白玉兰要对得起自己拿的两千万,所以他尽心尽力地教着许乐,沉默地注视着许乐,只希望自己的金主不要犯糊涂才是。
……
……
就在白水公司地下军械库枯燥而压抑的训练之中,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宪历六十七年来到了最后一天。
联邦的民众大多是善忘的,此时大多数人已经将注意力转移到了一月将要举行的总统就职大典上,而浑然忘记了前不久才发生的那么多风波。就在这个月的一天,联邦选举委员会最终确认了帕布尔议员的获胜。这是一场没有真正竞争对手的胜利,但统计出来的百分之六十二的得票率,让这位新任总统足够名正言顺。
为了迎接联邦新领袖的到来,按照惯常的传统以及公有私有媒体幕后董事会有意无意的逢迎,联邦的新闻宣传机器已经发动,开始不分昼夜地进行形像轰炸。从帕布尔总统的参军经历,到他从东林大区矿工夜校考取律师执照,再到他与联邦几家著名的大型企业打的公益诉讼,以及去年他与青龙山反政府军达成的大和解协议,无数的纪录片在电视上面播出。这几月来显得过于沉默的帕布尔先生,终于再一次站到了联邦数百亿双目光的聚焦处。
环山四州的罢工,由临海州大学城蔓延至联邦各区的学生游行,也早已在联邦政府的压力和麦德林议员的劝说下平息,罗斯州长和麦德林议员退出总统大选后,不遗余力地号召支持自己的选民将选票投给帕布尔议员,但这些支持者们,似乎更对明年颁发的星云奖和平奖更感兴趣一些。
十二月三十一日晚,许乐从西山国防部大院晚宴归来。他在首都特区没有什么朋友,再上邹流火父亲一栏还是填的他的名字,所以迎接新年的时刻,他去邹家吃饭似乎也很自然,只是如果不是邹部长打电话要求他去,他是断然不会去的。
晚宴上,邹夫人依然低声暗示着婚礼应该尽快举行。晚宴后,邹部长与他在书房里进行了一番谈话,邹部长并不清楚流风坡会所里发生了什么,但能感觉到一些,所以进行了一番警告式的劝勉。
离开书房后,许乐在邹郁的卧室内坐了会儿,那位年轻美丽的姑娘没有对他说什么,只是带着一丝忧虑静静地看着他,让他万事小心,做事不要太冲动。
毕竟是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生活很久的朋友,邹郁能够从这段时间许乐的平静里瞧出一些什么。虽然不知道许乐的最终目的为何,但她心里那根弦忽然间颤了颤,所以说了那番话出来。听到这番话后,许乐微微一怔,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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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大叔教给自己的十个姿式认认真真地重复了七遍,又蹲了半个小时的马步,将体内那股久没有机会爆发的力量调动至全身,细细品咂一番,直到浑身肌肉酸痛,大汗淋漓,每一对肌肉双纤维都在呼喊着疲惫,许乐才停止下来,冲了一个冷水澡。
穿着一件灰绿色的圆领短袖衫,他站在望都公寓的露台上,一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看着眼前市区的万家灯火。自从体内那股力量潜入皮肤之下,与自己的身体融为一体之后,他便很少有惧冷这种感觉发生,此时虽是寒冬,天地间残雪不尽